“阿喜……是我……别……”
被郑连砍下的头,歪在地上,头上搭着的破布,将脸挡了大半。
郑连上前想去用刀鞘掀开看看。
那东西已经一瘪,只留下一身水哒哒的破布衣裳。
连带着那个小儿头骨的拐杖也化作了一滩水。
说来也怪,在这东西瘪下去的一瞬间。
整个客店好似活了过来。
在夜雨落地的滴答声中,开始出现活物的动静。
就像从水里,浮出水面。
各种嘈杂的声音出现。
隔壁汉子打鼾声,后院马棚牲口的呼噜……
郑连忍不住抬手挖了一下耳朵,就去扭头看宋喜。
宋喜离了家,本想着有多远走多远。
规划也是没什么规划的,只是不愿害累婆母。
她神思不属捧着肚子朝源宁府走,路遇大雨,就滞留在了这。
跟郑连一样,她一个孕妇,再想省钱也不能去住大通铺。
同样住进了三楼的单间,也正好住在了郑连对门。
和客店中其他人不一样,宋喜一挨床就昏睡过去。
梦里不停的有声音向她讨债。
她抱着肚子,四处奔逃。
但无论逃到哪里,逃了多远,那讨债的人都跟着她,那铃铛声也一直跟着她,
身披碎布衣的佝偻丐婆,伸着枯枝般的手不停道:“你许诺我的东西,我来取了。”
宋喜坠于这样的梦境之中,解脱不开。
只能听着清脆的铃铛声,越来越靠近。
宋喜躺在床上,很清楚的知道危险正在靠近。看书溂
她能听见楼梯被踩得吱嘎作响的声音。
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直到腹内胎儿,突然一动。
宋喜腹内的孩子,冥冥间在这关键时刻,舒展了一下身躯。
在宋喜肚子里踹了一脚。
这不轻不重的疼痛,像是一条救命的绳索,将宋喜动迷梦中拉出。
她一身冷汗从床上惊醒。
正惊魂未定时,腹内孩子又轻轻动了一下。
宋喜急忙下床欲逃。
她走得仓促,只揣了两块干饼,一点散碎银子。
此时想走也十分轻松。
只是拉开门,她就是一惊。
对面郑连的房间门扉大大的开着。
正好天空一道闪电映照着郑连的雪亮刀光。
啪嗒,一个断头掉落在地,滚了两圈后,正好面对着宋喜。
宋喜看得很清楚,这就是梦中向她讨债的丐婆。
“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宋喜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老鼠,被猫虎视眈眈玩弄在爪尖。
她本就月份大了,受了这一惊吓,肚子一抽一抽的疼。
下身像是破了个水袋子。
带着血水的透明液体浸透裙摆。
她肚子里的孩子,迫不及待要降临了。
宋喜满头大汗,扶着门框坐了下去。
她从怀孕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身体败坏得很。
瞬间,就面色苍白如纸。
宋喜的叫声在夜间,听来格外刺耳。
“喂,你没事吧?”
即便知道这来客店的东西,只怕与眼前这女人有关。
但面对一个将临盆的孕妇,郑连还是暂收了刀。
宋喜的呼痛声也,引来左右房间的关注。
客店的店家是个面相本分的中年人,他也住在店中。
还道是出了什么事,披着一件外衫出来。
黑灯瞎火,就看见躺在地上的宋喜。
心里咯噔一下。
宋喜住店他是知道的。
他不知其中插曲,只以为宋喜是夜间临盆。
急忙点了灯,大声呼叫伙计。
店家的呼喊,伴随着宋喜的呼痛,让整个荒山野店在夜间复苏热闹起来。
“快快快,这妇人好似要生了!”
店家害怕惹上麻烦,但也不得不面对。
他招呼伙计去寻板车,有四处拱手,向被惊扰的客人道歉,同时也求助道:“劳烦哪位好汉搭把手。”
倒不是他和两个伙计搬不动一个孕妇。
只是店家到底担心,这妇人独身一人住店,万一出了什么事,没个旁的人证,他就是跳河也洗不清。
他怀着这机巧心思求助,一抬眼就看见郑连。
“这位爷,劳烦您……”
他话说了一般,手中烛台映照之下,郑连鱼服上的过肩鱼纹绣暗光流淌。
“哎哟我的天老爷!”
店家下意识的转身就跑,被郑连一把扯住后脖领:“跑什么?”
“回来!”
郑连提着店家的衣领:“办差路过而已,不必惊慌。”
若是这店家跑了,地上要生孩子的女人怎么办?
听了郑连的话,店家这才惊慌的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郑连回首看了一眼房中那两块碎破布。
他这时才打开心眼查看。
那破布上有一层淡淡的骴气。
郑连又转头看地上的宋喜。
这个临盆孕妇身上,灰白霉运晦气依旧十分浓郁,缠绕不散。
那个东西,并没有解决。
既碰上,就不能撒手不管。
郑连亮了一下腰牌,抬手擦了一下自己满脸的礞石粉:“赶紧先救人。”
夜半三更,荒山野店。
出现响动还能窝着睡大头觉的,应该没几个人。
住店的客人纷纷出来查看。
孕妇在店家和小二的协作下,被抬到了大堂。
只是……
郑连推门看了一下外面。
黑黢黢的野外,狂风闪电暴雨倾盆。
野外高大的树影,随着烈风摆动,刷刷乱动似鬼影。
这样的暴雨,想送人出去找稳婆,只怕还得费些功夫。
郑连正想说些什么。
宋喜的惨叫声骤然拔高。
大堂之中,顿时弥漫一阵血腥味。
在场的都是男人,店家娘子恰好也不在,一时场面麻爪。
郑连忍不住皱眉问:“店中可有女子会接生?”
他这样问了,店家得了话,也四处去问。
这店里,就住了那么几个人。
纷纷都被这动静引了出来。
住在甲字号通铺的,是扶灵回乡的。
那家有一个媳妇虽说披麻戴孝,但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生育过的女性,她成了在场的唯一指望。
这妇人不是个胆大的,抱着儿子躲在远处。
最后郑连不得不走到远处。
又有店家连唬带喝的协调,这妇人这才挽着袖子出来。
她撩开宋喜的裙子看了一眼,只见两腿之间血糊糊。
她心里也没底,但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咬牙上。
叫店家去烧热水,她正准备叫伙计帮忙将宋喜移到里间。
不料被宋喜猛的攥住手腕:“来了!”
宋喜面色白中泛青,汗湿的头发黏在她的脸上。
她死死攥住妇人的手腕子,眼睛却是看向郑连的方向。
“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用劲,她的声音听着又尖又细。
竟,有几分像小孩子。
抱臂站在一旁的郑连,顿时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