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未果

快腊月了。

根据与周明渊的约定,安宁拉着咸熙回到许家城西的宅里。尽管咸熙认为自己不适合离开。

她们两个人已经几天几页没合眼了。到了许家西城宅子,姐妹两个躺在一处榻上连睡了一夜一天。

咸熙醒了之后,齐安宁已经去找昆仑派的道士们了。

她吃了些东西后,找宅里的莹莹吴虑玩了一会儿之后,许元学让她去林帅府给林仲毅送药。

许咸熙到了帅府门口,遇到了顾一桐的夫人和儿子。

咸熙简单招呼了一声“顾夫人”后,萧琪也不出声,就看了她一眼。

萧琪有些鄙夷的眼神,顾若谷很是觉得奇怪。萧琪转头小声对儿子说:“这位就是许咸熙了。”

萧琪的儿子对咸熙说:“原来是许姑娘,久仰。在下顾若谷。”

“顾大人。”咸熙回礼。

顾若谷看她一身男子装扮,果然如传言一样。

进了院来,李媛热情地招呼顾家母子。咸熙在一旁说:“我爹爹叫我来送药。”

李媛看都不看她一眼说:“交给下人吧。他们会照办的。”

有一个丫鬟过来和许咸熙说:“许大夫,交给我吧。”

咸熙就和她走到一处屋子里去了。

这时,林珊跑过来,看到顾家母子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打了招呼。说到:“我去看看二叔。”

这一行人自然是一起进去了。

顾若谷是蜀州这边的粮草官,因为粮草船被毁的事情,前段时间去协助江州办案,现在又随着另一批粮草才回来。

顾若谷和林仲毅汇报了一些情况之后,林珊和林仲毅说咸熙来了。

林仲毅自然是要见见许咸熙的,便叫下人去看看她离开了林府了没有,没有的话,请她过来。

咸熙并没有离开林帅府。林帅府的丫头婆子们听说她医术高,犹豫了很久之后开口找她看病呢。

咸熙倒是没有犹豫。她一个个给她们望闻问切,该开药方开药方,该叮嘱就叮嘱几句。咸熙看得出来,女儿家的病痛,好不容易遇上个女大夫,她们都紧着时间来。

咸熙心疼死几个府里的粗使丫头,答应她们一定会派人送药过来,要是她们愿意也可以去许家西宅找她或者许家其他女眷。

还有些帮家里人问的,咸熙说什么要他们去城里严家和徐家两个药行。家里银子不够也不要紧,记在她名下,她说她不缺银子。

这种事情,她也是见得多了,山野乡村的,见得多了。她不知道的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原来也是一样的惨。

府里的下人一个接一个的来,等林仲毅派的伙计来找咸熙的时候,她们还要躲起来,咸熙说:“小爷我还想玩会儿,你叫你家大将军稍候片刻。”

那人也是不耐烦,说:“你不要不识好歹,我们大将军……”

“你们大将军怎么了?告诉你们大将军你敢对我大呼小叫,我看他砍谁的头?”

那人便走开了。下人们说这个伙计在林家会来事,讨林将军夫人喜欢,总爱欺负人呢。

咸熙给她们看完,才离开。

等咸熙的间隙,顾若谷对李媛说:“江州的秦夫人托我带封信给夫人。”

把信递给李媛之后,李媛接过信。这种姐妹间的私房信件,自然是不会当众看的。

李媛几天前才接到妹妹的来信,家长里短,总不过是哭诉有那么一个不听话的儿子。

顾若谷笑着说道:“这信应该是给夫人报喜的。”

“什么?”李媛惊讶。

“秦家二少爷快大婚了。”

“什么!”众人皆惊。就连顾夫人也是刚刚得知,连说了几声“那真是贺喜秦大人秦夫人了”。

李媛当即就拆了信,果然如顾若谷所说,大喜:“朗儿要大婚了!婚事已经定下来了,过了正月就完婚。而且,这信里说,朗儿要步入仕途了!”

但是信中没有详述,婚事只稍微说了娶的是朝中大员的女儿,然后说秦朗想开了,和秦家其他人一样,以后就是官门中人了。

林仲毅不相信似的,李媛把信递给林仲毅让他自己看了一遍。

李媛高兴妹妹苦尽甘来,喜极而泣,仿佛自家儿子大婚似的,忙问顾若谷怎么回事。

这时,咸熙从门外进来,喊了一声“大将军”。众人听到她的声音才想起她和秦朗的情形。

林子航妻子说:“可怜她还想着秦朗承诺她再来蜀州相聚呢,还高兴着呢。不知道她听到这消息会不会伤心呢?”

李媛冷哼了一声:“谁还管她伤不伤心!碰上她算朗儿倒霉!一只胳膊都废了!”她妹妹在心中说想到儿子左手练字,就难免怨恨许咸熙。

顾若谷说:“你们说谁呢?”

“这不来了嘛。还能有谁!”

咸熙进屋来见到这么多人在,随意地行了个礼。

林珊过来和她说:“我记得你和秦朗是朋友,他要成亲啦!”

“恭喜他啊。”咸熙说到,几个字脱口而出。

接着又问:“你怎么知道?”

“顾大哥刚刚从江州回来,他说的。”林珊看了顾若谷一眼,还带些羞涩。

这一会儿全在说秦朗的事情去了,咸熙不想扫了他们的兴致,只好等他们说完再问正事。

顾若谷说,秦朗回到江州没几天,恰巧朝廷派的南巡钦差大臣在江州歇脚,因祖上与秦家老一辈的人是交好,于是就去拜访秦家。

秦朗刚从外面回来,钦差大人远远地与秦朗见着一眼,惊呼秦朗就是皇上一直想找到的那个年轻人。

秦大人一家不解。

钦差大人说曾经皇帝还是皇子时,曾在外地出游遇险,多亏了一个年轻人相助才脱身,后来二人聊天一起游玩了几日,发现很多事情上的看法虽不尽相同,但是当时还是皇子的天子很是赏识他。

后来分别,皇上派人找他,却查无此人。可能大家出游在外,都是一样,改名换姓了,自然难找。

这位钦差仅远远见了秦朗一面,就断定秦朗就是那个年轻人。

秦朗的父亲秦愫樊一是认为这样的断定未免草率,二是自信深知自己儿子品性,断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秦愫樊反问:“大人认错人了吧?”

“不可能。”那位钦差大臣坚持要见见秦朗。

那位钦差反问:“难道天底下有如此相像之人?亦或是大人还有别的孩子?”

秦愫樊战战兢兢,生怕冒犯了朝廷,直说:“犬子生性浮躁,行事荒唐,江州地带,无人不晓的啊。秦某担心冒犯大人。”

那位钦差坚持说皇上喜欢少年英才,何况当时和那位少年算得上是志趣相投,而且自己当时也在,其人才华,自己也很佩服。

不得已,秦愫樊让人去叫秦朗来。

秦朗见到那位大臣,已经没有印象了。但是钦差见到秦朗,大喜过望。秦朗也很不解。

秦家人还真的以为是天下还有一模一样的人,或者秦愫樊在外面哪里还有私生子。

秦朗虽然没有表现不好,但是秦愫樊担心得发颤冒冷汗,他当然是怕秦朗故意给自己添堵,万一把没有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就麻烦了。

那钦差说出何年何月何处相逢,当年还是皇子的天子何样貌时,秦朗想到了什么,立即下跪请罪,说自己不知对方是当今天子,言语多有冒犯,请求皇上宽恕,治自己之罪,不连累秦家其他人。

秦愫樊等人听秦朗语气冷静,确实是在给家人求情,才反应过来,竟然真的是他!

钦差大臣说皇上看重秦朗的才华与政治见解,一直在找他。这下好了,他马上传书回京,皇上大喜。

没两天就下诏,询问秦朗想在何处任职。秦朗一开始拒绝,说了些“才疏学浅难堪大用”之类的托辞,然后被反问得无话可说。

那钦差反问,你就这么不想为朝廷效力吗?还是当今天子有何让你不满的地方,你认为他不值得你这样的人才?

秦愫樊在一旁吓得胆子都要破了。

秦朗无话可说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了,此生愿为大魏效犬马之劳。

那钦差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秦家的人上上下下,花了几天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身负才华,都只当他败坏家门。

秦愫樊这几天也和他说不上话,不明白他到底才在何处。后来见秦朗和那钦差一行人对话,方知秦朗饱读诗书。

秦朗除了那个钦差找他,其余时间都一个人待在自己的住处院子里,一言不发。

最后得到宫中来的消息,要秦朗来年春天上京,嘱咐他养好身体,处理家事。

秦朗双亲,秦大人夫妇开始怪罪起自己来,偏爱长子,忽略了次子,秦朗难怪这些年赌气,闹出这么多事情来。璞玉一块,他们竟都当成了石头。

从江州附近各处给他找名医治那条废掉的右臂。秦朗也随他们摆弄。

这事一时传遍江州。各大门阀各路官员都抢着来秦家说亲。秦夫人得到秦朗的一句“全凭母亲做主”,欣喜若狂。

秦夫人对江州或周边地方官员家大小姐表面客气,实则不屑一顾。不管说得多么天花乱坠,貌比西施,才高八斗都没有用。

她在等京中官员的示好。

过了几天,确有一些秦愫樊昔日在京同僚辗转找人来表示想两家结为亲家。

秦夫人挑挑选选,这不很快就定下来了。秦朗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是表示三妻四妾那套就用不上了。

秦家上下整天里满面春风。秦家长辈特别想知道他在何处遇着良师,但是秦朗一个人待在一起,左手练字。

顾若谷说完,李媛等人直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就说同母兄弟,不可能差距那么大呢。原来是孩子小整天里赌气呢,想着法子气气他父亲呢。”

林子航的妻子看着咸熙说:“之前许大夫说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原来不是玩笑话啊。”

林珊拉着咸熙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当然是用眼睛看出来的了。”

“你们还是朋友呢,等明年春天,你也去江州贺喜?”林珊问。

李媛看了林珊一眼,怪她多事。没想到咸熙说:“江州我就不去了,那地方我倒霉够了。”

“是哦。那到时候我叔母去贺喜,你可以带份贺礼。”

“他日若有相逢,再补给他吧。”

李媛心想,算你识趣。

顾若谷看着许咸熙神色未曾有变,心中疑惑也是有的。

他没说的故事也是有的。李媛这不是第一次接到妹妹的信了,只是两封信,数天之隔,已经输天差地别了。

秦朗回到江州,就和他父亲说他想娶许咸熙。

他家中女眷长辈都来劝他不要胡闹。他一再坚持,闹了几天,还在秦家祠堂跪地不起。

秦夫人就是在此期间给姐姐写的信。秦家上下都笑话他夫妇教子无方,尤其是秦家老夫人指责甚重。因为秦朗,秦家简直是茶余饭后谈资。

这下好了,要是传出去,真的脸面全无。许咸熙是什么人,一个姑娘家,可是身上没有哪一点像个姑娘家。

论身份,不过是个山野不知处的大夫,男女授受不亲这规矩,她一点也不放在眼里。

更甚的是,她胆大妄为,还是烧毁官船进过官府大牢的罪犯。尽管没有证据,但是江州府衙就是这么认定的。

秦朗跪祠堂,长辈们都当他胡闹呢,根本没人理他,爱跪就跪,他的话哪能作数。确实也不意外,跪了一天一夜,他就不跪了。

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后来钦差这事情之后,这不就是平白无故想要给他们秦大人找不痛快么?

不过许咸熙这个名字算是刻在秦家人的脑海里了,秦朗不是左手练字么,一看到这情景,秦夫人恨得许咸熙牙痒痒。

李媛这些多日,总算是高兴地忘记了眼下的好多事情。

顾夫人说:“这个秦公子真是孩子气,秦夫人为他担忧受怕,真是难为了。”

“对啊,真是孩子气。不过孩子嘛,大了就懂事了。父母哪有不为孩子操心的。”

……

又等他们感慨一番,咸熙问林仲毅:“大将军您找我什么事?”

林仲毅说:“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看人倒挺在行啊。”

“哦,你是想和我承认,关于高瑜的事情,您错了是吧?”

顾若谷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和林仲毅说话。

“是,我错了。我现在还想听下你对高瑜还有什么别的看法?”

“您对他感兴趣,我对他可没兴趣。没有别的了。”

林仲毅咳了两声,对许咸熙说:“许姑娘,我是诚心向你请教的……”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我只是知道一点……”

“哪一点?”

“他绝不会为爱沉沦。”

“你怎么知道的?”

“我哥说的啊。我相信我哥说的话。”

好家伙,原来是许贻煦说的。

“你哥哥姐姐懂得不少啊?你就懂医术?”

“大将军,术业有专攻,我也懂一点武功皮毛啊……”

林珊不好意思地说:“你那也叫皮毛啊,那我岂不是……”林珊突然想到顾若谷母子,便不说了。

顾夫人并不喜欢林珊,尽管是林帅之女。他认为姑娘家就要端庄大方,温柔淑贤,舞枪弄棒的,是要做什么。

像袁君竹,在这一众官员夫人中就是另类,她这么多年也没有朋友,心思多放在辅佐夫君军营事务上。

林仲毅想着问咸熙也问不出什么来,就说:“改日我再向你兄长请教。”

许咸熙看着顾若谷,语气里确有挑衅问:“顾大人,你从江州回来,请问陈南峰还好吗?”

顾若谷说:“他犯下的错,想想也要是要被流放偏远之地的吧。”

许咸熙心想,难怪萧琪颠倒黑白,原来是自家儿子在船队之中,如有不慎,说不定也遭殃了。

“真是多谢令尊顾大人明察秋毫。”

“为民做主,应该的。”

“说得好,为民做主。”

顾若谷不知道自己父亲也和江州的官员一样认为是许家兄妹所为。

咸熙说完,就离开了。顾夫人才说:“她这是记恨你父亲关她是十来天大牢呢。”

林仲毅还替咸熙说话:“她就是孩子气,不当真的。”

林子航的妻子说:“是的。就是孩子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想当初,她和秦朗,那情形,还以为他们私定终身要私奔呢。你看看,她听到秦朗娶亲的消息,不也没事人一样。”

林珊接着说:“她不会真的没心没肺吧?话说那个什么噬魂阵对于她来说也是形同虚设,想来是真正的无形之人了。”

李媛说:“朗儿也就是性子随意,什么人都能玩到一起。孩子家,说的话哪能作数。”

李媛隔了两天就去把秦朗的消息告诉了林玉贤,她想着妹妹因为秦朗有出息,自然也不必每天想着那英年早亡的长子了。

林玉贤转头又把这事告诉了明瑶,意思是让她也关心下贻煦的妹妹。明瑶说林珊已经告诉她了,咸熙在林帅府已经知道了,可是她什么事情都没有变。

咸熙还是那个咸熙。

她每天去药行忙一阵子,然后回到西宅,跟着那边的姑娘们闹腾,然后傍晚就回南宅来,抄写医书。

偶尔兴致来了,一样给宅里的人们做点吃的。做的糕点一如既往的精致好吃。

这天,咸熙去渡头嘱咐买药材的伙计。船开之后,她往回走。夕阳拉长了所有东西的影子。和那日的黄昏差不多。

她回望渡口处,浮现秦朗从船上跳下来,大喘气边跑边喊她“熙儿”的场景。

最后秦朗高挥着手喊:“再会!”她自己只大声说了一句“保重”。

真的不会再见了。

少年情事,无疾而终,她早有预料。她预料的事情,从不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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