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她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聂泽之打开画室。

画室许久没人,打开一股郁气扑鼻而来。聂泽之认为他没醉,却被这股味冲得头脑发晕,又恍惚自己醉了。

煮饭阿姨放假到明天,并没有开窗通风。聂泽之打开窗户散散风,才把注意力移回画室。

画室空荡,柜子和桌洞都坦荡敞开,什么也没有。桌子上倒摆了几张速写,他看一眼,是他穿白衬衫时拍照让卿卿画下来的速写,纸张上已经积了一层灰。

他叹口气,心下怅然。卿卿并没有带走他的画,她的离开真的十分坚决。

除此之外,画室里还有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整理过的、空荡荡的沙发、凌乱而只有枝架的画架角落,角落旁叠着一摞纸,他一张张翻下来,全是空白。

除此之外,只剩一个垃圾桶。

他意识到自己的视线集中在垃圾桶身上,他认为自己醉得狠了,垃圾桶有什么好看的?

但喝酒让意识剥离,理智控制不住情感,无谓地在脑海叫嚣四肢停下。身体没有细胞和神经听他的话,膝盖靠前,脚背立地,他蹲下身子,手臂伸出,手指曲张,他拿起垃圾桶。

垃圾桶里有半桶纸,晃一晃,能隐约看见颜料的影子。他觉得自己不是醉狠了,是彻底疯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下一刻,肢体告诉他答案——

坐下来,一张一张拿出垃圾桶的纸,摊平放在地板上。对照着,一点一点拼上去。

穿着正装,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在玩拼图游戏。

这款拼图游戏比较简单,能拼在一起的纸张基本都在附近,拼拼凑凑,就能成为一幅。

每一幅画,都能够裱在墙上。

他坐在客厅钢琴架前弹钢琴的样子,橙黄灯光照得色调柔和,温暖眼眸。

他歪在沙发上举起酒杯的样子,笑意有些温和过头,但酒杯内的红酒有靡丽光芒,他几乎忘记喝酒的痛苦感觉。

他在海棠树下穿着白衬衫的图画,海棠花瓣翩飞,美轮美央。

他在……?

这里是哪里?

月光堪堪照亮窗前,厚重的窗帘,漆黑的钢琴外壳。空旷的教室,这不是任何他熟悉的地点。

人他也看着陌生,像他的脸,但眉眼总偏温柔。弓着背,全身劲力都用在弹奏钢琴上,又显得用力过猛。他不会弹钢琴,但在他的认知中,弹钢琴优雅温和,是浅斟闲弹,一种闲趣。

但也说不好,或许,在卿卿的眼里,他是温和可亲,值得亲近的,或许,在她眼中,自己在商海中又是如此蓄势待发……

或许?

酒精催促着他拼完这副画,四周暗色的背景也让拼图变得容易。

很快,他意识到有几张碎片上是有字的,字已经支离破碎,他只能继续拼,直到拼完为止。

拼完了这副月弹钢琴图,他小心翼翼,一张一张翻到背面,力求不搞乱拼图顺序。

他确实没有拼错,于是两行娟秀的字清晰映入他微醉的眼帘——

【方舟渡我】

【TO舟舟】

或许是醉酒让他神智不清,他一刹那有了荒谬的念头。

卿卿会不会喜欢的不是他,而是聂文周?

念头乍出的时候,他还只做笑谈。怎么可能,他们相处一年多,她的爱意明明无可掩饰,在一举一动中都显露无疑。

但念头一起,便无法消弭。再看那些精心绘就的画,说像他,更像是聂文周。

周周,舟舟,音都一样。她如果喻聂文周为方舟,那错认为是舟舟,也完全说得通。

再细细一想,他不擅长弹钢琴,不喜欢穿白衬衫,长辈曾经感慨他们的下巴轮廓相似,仰着头看时相差仿佛,而卿卿便总躺在他膝上仰头看他。

一幢幢一件件,从前被忽略的细节蜂拥涌上脑海,像是失控的浪潮,冲刷他已经摇摇欲坠的理智。

卿卿其实不喜欢他,她一直喜欢他二叔。她陪在他身边,还借着他的脸,想她的心上人。

卿卿为何第一眼见到他时,就能让眼里盛满爱意?

都有了答案,拼图一一合上。

遭遇背叛的愤怒感却甚至无法燃起,掐断于萌芽。他找卿卿,本来也是为了借她的脸想江云歌,也是他主动找上去的。卿卿在合同存续期间没有做出任何违背他要求的行为,甚至是一些过分的行为。

是他动念,是他移心,是他自我感动。

他想到在二叔的婚礼上被大雨淋湿的自己,感到好笑。

都是他咎由自取,自以为是,怪不了别人。

他的父亲以为祝阿姨是他的真爱,其实旁人都看得明白,她只是为名为利。只有他的父亲看不透。

他以为自己和薄情又愚蠢的父亲不一样。

其实他们是一样的人。

电话再一次响起,他瞥一眼,电话备注是【二叔】二字。

他毫不犹豫,没有任何思考,将手机狠狠砸向墙角。

手机壳和瓷砖地摩擦,形成刺耳的响声。和电话铃声一同响着,滑稽又难听。

并没有摔坏,他踉跄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墙角走去。站起身的动作让大脑瞬间供血不足,头晕得慌。

晕眩中,理智却又悄然冒头,他俯下身子捡起手机,理智就告诉他:他要没钱了,摔不起手机。

他打算离开冬典,去国外找卿卿,账号里几千万。现在未必会去国外找她,但离开冬典是必然,他没那么钱可以挥霍。

想想挺心酸,一时甚至分不出哪个更心酸些。

聂泽之毫无形象地叹一口气,捡起手机倒在沙发上,这才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背景音是削减过的宴席喧嚣,聂文周的语气中一百分的不耐烦,听起来也很想摔手机:“清醒了?”

聂泽之余光看着光风霁月的聂文周画像,突然笑出声。

“……”聂文周,“你的酒还没醒?”

聂泽之只是笑,笑得眼泪都留下来。卿卿是眼瘸成什么样啊,二叔这种外不柔内刚强,动不动出言讽刺他,毫无长辈气度的家伙,她是怎么认定他气质温柔可亲的?

他又想,自己也眼瘸,卿卿在他面前演了一年多,过程明明露出很多马脚,他到底是怎么完全被演进去的?

人贱起来怎么会这么贱呢?

“醒了,”聂泽之道,“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现在甚至能按捺着自己的小情绪,等着二叔说话,就为了二叔手上可能有的,虚无飘渺的线索。

聂文周沉默须臾,毫不客气地把电话挂断。

“明天再说,你先醒酒去吧!”

“嘟,嘟,嘟——”

聂泽之错愕片刻,看着回到主页面的手机,半晌闷笑出声。

他的傻二叔哪里会知道卿卿在哪呢?毕竟二叔都以为卿卿喜欢的是他,常常要他不要辜负卿卿。

最后的论点是没错,但论据实在……有些好笑。

更好笑的是,他现在想去找卿卿的念头仍然没有消除,尽管他现在也已然不能确定,真正的卿卿是什么样子。

肯定不是红衣白裙、守在海棠树下等他的乖巧样子,她和乖巧就不搭边。

反正,他一直都是这样,以前喜欢云歌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喜欢她什么。现在喜欢卿卿的时候,依旧不知道自己喜欢她什么。

归根到底是廉价的好感吧。

聂泽之靠着沙发扶手,歪着身子,竟就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今夜元宵,窗外烟花声燃,璀璨光景。

泉田市陆家民宿的湖边已经有人摆好电子的烟花爆竹,乍一看,比充满硝烟气息的烟火还夺目渲丽。

“——今晚我只打算一个人逛逛。”

阮卿卿摇摇头,温和拒绝。

陆朝成的眼眸里原本充满着期待的亮泽,梨涡因近乎腼腆的笑而浮在脸颊。这样的他,鼓起勇气提议,然后得到委婉客气又礼貌的拒绝,眼神不由自主黯淡下去,嘴角努力抿着笑不跌落。最后轻声道:“没……没关系的,你今晚好好玩。”

阮卿卿看着,都生出一些恻隐之心,“实在不好意思。”

陆朝成连忙摇头,衷心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被惊艳到了,比第一次看到一大片金黄的梯田的时候还震撼……我想,如果我现在不邀请你出去逛逛,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阮卿卿先是试图理解这层比喻,而后才迟钝地愣住。她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轻:“现在邀请被拒绝了,你后悔吗?”

认为自己会不会显得死缠烂打,会不会是癞□□想吃天鹅楼,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她之前想着这些,于是她没有发出邀请,直到她再没有机会发出邀请。

“也后悔啊,”陆朝成的笑意依旧局促,因为面庞被太阳晒得黑,甚至可以称为“憨”,但他的话十分坦然,“不过至少发出邀请,算是努力过吧。”

“你还会接着努力下去吗?”阮卿卿一瞬间脱口而出。

说出口她就后悔了,一瞬间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又在期待他什么样的回答。

陆朝成想想,摇摇头,笑得客气:“要保持足够的社交礼仪,你已经拒绝,我就不会继续努力,这只是无谓的纠缠。”

阮卿卿听着,松一口气。她对聂文周,大概是保持了足够的社交礼仪了吧?没有烦扰到他,现在干净利落地离开,挺好。

却不知为何,依旧有些失落。

或许……她期待自己听到其他人的鸡汤?实在有些奇怪。她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我会继续努力”?

她其实也不想听到这类说辞,这只是自我感动。白海棠的意象已经无数次提醒她,她的自我感动已经到了癔症的程度。

“虽然我这么说,但你看起来有些落寞,”陆朝成犹疑着开口,再度提议,“不管是谁,先让他陪你走走吧?”

他试图提供第三种作答思路,努力维持的笑意几乎因紧张僵成雕像。

阮卿卿叹了口气,现在复盘自己失败的甚至几乎没有实施过的追求行动,有什么意义呢?

她听着自己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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