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卿怀疑自己生出了幻觉，现在她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她下意识想看向海棠，海棠素来放在窗外阳台架上。海棠只是舒展枝叶，无知无觉。
她收回目光，暗暗唾弃自己的傻子心态。
绝对认错人了，怎么可能是聂泽之？他公历三月就要和江云歌订婚，现在哪里还有空来泉田？宁安到泉田坐高铁都得花半天时间。
他就算是来了，也不可能坐湖边思索人生。来泉田只可能是因为冬典的业务，他会有专车接送，直接前往高楼林立的市中心。
想是这么想的，但吃早饭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思索，确实是聂泽之的可能性。
万一他是看到新闻，特地继续说那些没来由的话的呢？
怪没意思的。
吃完早饭已经八点左右，工作日，湖边更加热闹，不少人通过栈道前往公交车站。
阮卿卿终究有一些好奇，带着看乐子的心态。之后她如果计划到处旅游，风景千篇一律的绿水青山、高楼大厦或奇特古怪，也没意思。
到最后，只能自己从黯淡月夜一般的生活中找点乐子。
例如——问问聂泽之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走了五六分钟就到湖边，无数上班的人急匆匆地奔忙。她不由自主也快走几步，走到那条石质长椅旁。
已经空无一人。
湖边有凉风吹过，还是有些寒凉。阮卿卿也不纠结，闲庭信步走向公交车站。
今天天气不错，她忽然想坐公交车，看车外道路的风景。
闲着也是闲着。
——主要是想拖稿了。
上一趟公交班车摇摇晃晃地开着，聂泽之扶着把手，看着手机上小号收到的消息。
聂文周：【他们查到你在海田市了。】
聂泽之：【谢谢。】
聂文周：【阮小姐已经出国比赛，你也要加油。】
聂泽之忍着嗤笑，微叹一声，摁灭手机。
聂文周至今以为阮卿卿已经出国，现在知道卿卿在泉田的只有他一个。这般想着，他的心又不知不觉生出些奇诡的喜悦。像是小孩子发现了一块无人发觉的糖果，明明他也无法拿到，但只是看着，就足够口齿生津。
他现在准备前往泉田市下的五源县，县镇级别的地方容易找较为长期的住宿点，并且能和房东直签，不用通过平台，减少泄露身份信息的风险。
昨天和司机聊天，司机说现在五源县发展得很好，有很多投资，许多特色养殖产业蓬勃发展，许多菜种成了景点的模样，建议他去观光。
个人资产已经转移，聂家再如何手眼通天，也没法无故查封他干干净净的私人账号。
聂家能做的，就是找个由头查他的去处，然后堵他。
侵犯隐私，但简单粗暴有效。他无可奈何，只能先坐离泉田市一百里外的海田市，而后在车站旁随手拽一个黑车司机送他去其他市。兜兜转转换三辆车，才到泉田。
他发现，泉田的湖，实景比电视拍得好看。
现在他晕车想吐，心却不知不觉安定下来。
撑两天就好，两天之后，聂家就会自顾不暇。
他挺期待。
阮卿卿沿着湖边走一圈，权当饭后消食。回到民宿，才看陆朝成发的分享链接。
点进去，是Z省卫视的栏目，介绍元宵节的。
摄像机对准湖畔，湖畔广场上是一簇一簇升起绽放的烟花。主持人面上洋溢着节日专属的笑意，欢快地介绍着泉田市的元宵习俗。一点也看不出节日加班的愤怒。
视频已经裁剪过，呈短视频形态。她看完，然后默默在心里发个问号表情包。
他们在哪？有出镜吗？她没看见啊。
她选择再看一遍。这回终于看清了，他们在远处的栈道走，大概只有手指大小。
她自己都认不出来。
画面里，他们只是在远处当个路人，几乎看不见脸，也没有打马赛克的必要。陆朝成居然这么激动。
回到微信聊天页面，她也不知道回什么，最后发三个大拇指黄豆表情。
摁灭手机，从抽屉里拿出数位板。
画画吧！
半个小时后，她放弃一片空白的画板，搜索微博，点开微博主页。
评论已经破百，她手握着鼠标，没有点开评论区。
点击好友圈，有几个她已经忘记的人在发他们的摸鱼稿，评论区几十几百几千的都有。是还在画画的人。
有的画不错，她想点赞，犹豫片刻后，还是没有点下去。
营业是一回事，社交互动是另一回事。她之后大概只会一直自闭下去。
自闭到一个阈值，到她也无法窥见的深渊，之后会发生什么，她也无法判断。
大概是不可名状的混沌吧。
搜索词条不断变化，【冬典影视股权变更】八个字在搜索栏停留一分钟，而后跳成其他人。
阮卿卿瞥一眼，并不感兴趣，随意移开目光。
她今天要营业什么呢？又或者说，她想画什么，想分享什么？
画板上依旧是一片空白。
宁安市，某高档西餐厅，包厢。
江云歌托着下巴给自己在高脚杯倒红酒，醇厚酒香逸散，熏红她的眼尾，也薰红程云朝的脸颊。
“预祝我们合拍的MV发售成功，干杯吧。”
江云歌眸中含着酿过的笑意，举起剔透的高脚杯。程云朝纵然混迹娱乐圈，见过无数美女，也不由得晕陶陶，随着江云歌的祈使句举起酒杯。
“叮——”
碰撞声清脆悦耳。
江云歌抿一口酒，对于桌子上的沙拉看都没看一眼，直视着程云朝，问道：“你之后的行程安排是什么样的？”
程云朝犹豫一瞬，他是艺人，对自己的行程安排不是太了解，一些安排在保密协议中，同时，有一些安排因为高层变动而扑朔迷离……江云歌是变动的源头之一。
可没等程云朝开口，江云歌就摇头叹笑道：“最近冬典挺乱的，我有些宣传活动现在都找不到交接的人。估计得等一段时间。”
事情关乎职业生涯，程云朝散去内心的绮丽心思，连忙问道：“大概还要乱多久？一个原本公司筹拍的电视剧，现在一下子没声音了。”
江云歌眯起眼笑：“正常情况不用很久的，聂泽之做好交接，这些工作都不会出岔子。现在应该是有其他人变动。”
程云朝思索片刻：“央央好像要去白桦娱乐公司，卢总最近一直在忙这件事。”
言语跃动似乎没有逻辑，但细究下来，脉络已经在江云歌的引导下清晰。
——卢总大概也要走了。
江云歌笑问道：“那你没了电视剧，打算拿什么先填空档？”
程云朝毫无起疑，那种醉醺醺的感觉又来了。一瞬间甚至有些结巴，似乎他的行为十分青涩，以至于必须生出些不好意思。
他偏移视线，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红得能烙五成熟的牛排。
“我……我让经纪人去找朱导演了，那个美食综艺。你也有参加……”
“这样——”江云歌悠悠拖长调子，在程云朝近乎忐忑的目光中转为恍然，笑道：“时间可能不太够哦？你还要跑商演，导演肯定会让你去的。”
气氛正好，可他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但他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一下子找不出，只能东拉西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似乎悬浮在天上，飘飘悠悠，无法安定。
他看着江云歌，江云歌依旧是含笑的样子，无暇而无懈可击。
大概是酒意醉人，他不由自主就问出这句话。
“你对聂泽之，也是这样的吗？——我听说你们要结婚了。”
问题十分突兀，问完就该后悔，该面对可能有的关系断裂。
但江云歌笑意丝毫未改：“没有要结婚哦。”
在程云朝惭愧到仿佛要钻入地底的神情中，江云歌十分平淡地说着“事实”。
“三年前就定好的联姻，但小聂总喜欢上我姐姐，而姐姐躲着他，连格雷诺比赛都不去了。”
程云朝愣怔半晌：“你在微博上说的那个……”
“对。”
程云朝低下头，认真地戳他面前的一盘牛排。热量超标，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动作也过分欲盖弥彰。
“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
在江云歌笑意盈盈的目光中，程云朝最终还是投降，小声开口问。
“我听说，小聂总原本是喜欢你的，他找阮小姐，只是想找你的替身……我原本以为你让我帮忙针对阮小姐，是因为小聂总。”
江云歌看向程云朝的眼神逐渐发生变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在猜测她喜欢聂泽之的时候依旧帮她？
……虽然也没帮什么，只是联系了几个手脚干净的水军。
“没有的事，”江云歌笑着安抚程云朝，半真半假地诉说着，“相比于小聂总，说我喜欢阮小姐，更加合理。”
程云朝神情呆滞住，这番言论超过了他的理解范畴。
江云歌戳了戳已经被她戳了好几下的沙拉，菜叶子在酱料下显出发烂的错觉。
“我只是喜欢她，十分为她感到可惜，”江云歌放下叉子，她已经失去胃口，“我查出阮小姐身份的时候，她刚好同意当小聂总的‘美术老师’。这种托词能让谁相信？聂泽之毫无美术天赋，画王八都画不好——我原先还想让她去和我爸见一面，但把那个状态的她带去见父亲，会把他的心脏病气出来。”
程云朝完全听呆了。江家的秘辛，他原先不能说是一无所知，只能说是有所风闻。听到正主发言，感受完全不同。
“不好意思……”
“没事，”江云歌笑道，“随便聊聊。”
“嗯，嗯……”
程云朝无言以对，江云歌亲口说出的话，对他而言十足真挚，毫无破绽。他为自己先前的莽撞和试探而惭愧，惭愧到无言以对。
江云歌叹息着，只继续喃喃：“原先真的挺喜欢阮小姐的……”
像喝酒一样微醺的感觉，催眠到仿佛自己都相信。江云歌相信，只有这种状态下的自己，才可以更好地欺骗他人。
真实或是虚假，丝毫不重要。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只有欺骗之后得到的利益，物质利益或精神利益，只有这些，才是值得她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