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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靥娘以寻回鲤珠作为交换,从玉渊仙君那里拿回了被盗走的珍珠,齐州府衙按照报案线索,一一将寻回的赃物退还给了薛记珠宝行跟几户被盗的人家。

丢失的珠宝这么快就失而复得,大家自然喜不自胜,很快便来府衙签字认领,高兴之余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

“听说这次多亏了靥娘子,咱们的东西才能这么快找回来。”

“是啊,自打靥娘子来了齐州府,我晚上睡觉都安心了呢!”

“要我说啊,靥娘子就是那天上仙女,人美心善,脾气又好,就是这么多年怎么不见老啊,一直是个十七八的模样。”

“哎哟,你都说人家是天上仙女了,没听过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吗?靥娘子是仙人,咱们这里过十年,在她那里就跟过了十天一样,十天能有什么变化?”

“也对也对,靥娘子是修仙之人,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这么说就通了。”

薛记珠宝行的老板薛斌薛员外领回了自家店铺的两箱子珍珠,借机递了请帖,说是五日后在薛府设荷花宴,请知府大人与靥娘子务必赏光,字里行间,颇为恳切。

靥娘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又听说薛府的厨娘都是从京城重金请来的,厨艺一等一的好,自然是不会错过,当即一口答应,白知府事务繁忙,但也没驳了刚刚荣登齐州首富的薛员外面子,让自己的独子白泽琰代他赴宴。

接下来靥娘没头苍蝇一样在城里转了三日,连个鲤珠的影子都没找到,于是去大明湖找玉渊仙君要了片他的金鳞,准备拿来做个追踪符试试。

玉渊神君自是拉着她又哭诉了一番,直到她指天发誓七日内一定找到鲤珠才堪堪放手,又沉到湖底喝闷酒去了。

得到金鳞,靥娘急急忙忙往家赶,湖神是天地间的正神,跟他许诺可不是闹着玩的,七天为限,必须要抓紧时间,谁知刚进巷口,就看到自己家门前一堆妖围着,见她回来了便七嘴八舌迎上来。

“靥娘姐姐,你可回来了!”为首的李窈儿第一个拉住她,美艳的小脸上满是焦灼之色,“咱们齐州城要出大事啦!”

一旁四时小馆的伙计乌鸦精跟着附和:“没错,生死存亡,齐州要变天了!”

“呸呸呸,乌鸦你可别乱说话!”在书院教书的山羊精杨书生打断他的话,拍拍心口道,“此事非同小可,小生听到后险些吓死,待缓过神来便第一个来找靥娘子商议,没想到大家都想到一起去了。”

靥娘被这群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抬手制止道:“停停停,一个一个说,窈儿,究竟什么事?”

李窈儿拉着她袖子,又攀上她胳膊,瞪大一双美目:“朝廷专司降妖除魔的重明署这几年抓了不少大妖,特别讨老皇帝欢心,眼下要设东南西北四个司,派四个神官镇守四方啊!”

“啊,我听说了啊,四个重明司嘛。”靥娘不以为意,“你们只要不作恶,管它镇守四方还是镇守八方,而且最近的东重明司也在青州,离这里还远,再说还有我罩着呢。”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众妖又扑上来开始七嘴八舌,“那东重明司跟开始说的不一样,不是设在青州,是齐州!”

“齐州!咱们这儿!”

“就在万竹园,我说前阵子里面叮叮当当的,原来是在重新修缮,好迎接东重明司的神官哪!”

“听说东重明司是四大司之首,派来的神官也是最厉害的!”

“怎么办啊靥娘?我们不会被抓起来吧?”

“不在青州在齐州?”靥娘看向消息最灵通的鼠妖大辉,“消息确切吗?”

大辉摸着两撇胡子,难得的严肃:“没错,我是在知府书房看到的文书。”

“嘶——”靥娘觉得此事严重了,这么大的事她怎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白知府也没提过,莫非这东重明司的神官当真是冲着齐州众妖来的?

见她皱眉,大辉想了想:“还有个消息,薛府的荷花宴也邀请了神官参加。”

“荷花宴?”靥娘忽的想起自己也在邀请之列,略一思索,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此事莫急,待我前去刺探刺探,看这神官究竟有何能耐!”.

与此同时,五峰山云生观中一只白鹤冲天入云,化作白龙盘旋飞腾,在云层中若隐若现,转而又俯冲下来变做一只猛虎,穿梭林间,虎啸震山……

漫山小妖瑟瑟发抖,不知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那向来与世无争的秃发老道突然转了心性,要来收他们了?

完了,太平日子过太久,齐州地界真的要变天了。

猛虎奔跑间快如闪电,带起阵阵狂风又冲进云生观,倏忽间林静风止,满山的威压之势也消弭不见,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小妖们过了好一阵才从各个角落里出来,面面相觑后长出一口气:太好了,大家都还活着。

云生观中,新上任的东重明司神官丹景道长收了法术,恭敬行礼道:“弟子所学尚浅,还请师父指点。”

“哈哈,我可指点不了!”无念道人拂尘一甩,慈祥地盯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丹景道长法术早已在老道之上,往后你我师徒之间只有切磋,没有指点啦。”

“师父还是如小时那般,唤我丹景就好。”

曾经的小道士已是如玉如松,长成高大挺拔的好男儿,无念道人满意地捋捋长髯,再看看同样玉树临风的青岚,点点头欣慰道:“难为你们还惦记着老道,重明司肩负守护苍生之职,你们可要竭尽全力,莫负使命。”

“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丹景与青岚一同应下,青岚看看一脸严肃的师父,又看看同样严肃的师弟,笑嘻嘻直起身:“师弟此次来,可是给师父准备了礼物的。”

“哦?”无念道人长眉一挑,掩不住的高兴,“你这孩子就是客气,能来看看我就很高兴了,还买什么东西——我看买的啥?”

“弟子也是遍访名医,才求得此方,此番炼制的不多,但也足够吃半年有余,若是有效,弟子再炼便是。”丹景说着,示意随行侍卫将礼物送上来。

雕着精美花纹的紫檀木盒子,纹理细密、色泽光润,一看就是无价之宝,无念道人满面的笑容在见到封条上《生发丸》三个字时骤然消失,嘴角有些许抽搐:“呵,徒儿当真费心了。”

“师父不喜?”丹景道长见他神情不对,疑惑眼神望向身旁青岚,“可青岚师兄说师傅一定会喜欢的。”

“我就说小丹景向来老实,怎可能有这般促狭人的坏心思,果然是你小子!”

无念便说边脱下脚上布鞋,举起来就打,“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敢笑话师父秃头?你敢笑话师父秃头?”

“啊啊,师父听我解释啊,我也是为了您老人家好啊,而且师弟的药丸真的是好东西!好东西!”青岚被抽了一鞋底,捂着屁股一蹦三尺高,一溜烟往观外跑,边跑还边喊,“神官大人,我的好师弟!你快跟师父解释啊!”

“解释个屁,有药不能偷偷给吗?非要大张旗鼓的?你小子就是欠揍,给我站住!站住!”

两个人转眼跑出观外,满山回响着无念道人的怒吼跟青岚的哀嚎,神官大人眉眼弯弯,清冷的声音都染上暖意:“把药送到师父房里去吧,嗯……找个隐秘的地方,莫要被人一眼看到。”

***

荷花宴这日,靥娘单枪匹马去了薛府,薛员外听说靥娘子来了,亲自带人出来迎接。

“薛员外太客气了。”靥娘四处看看,自来熟道,“听说你也邀请了东重明司的人?”

薛员外一愣,接着又挂上笑脸:“靥娘子真是消息灵通,在下的确是邀请了东重明司的神官大人,大人现正在花园喝茶,靥娘子是想……?”

“啊,花园是吧?知道了知道了。”她摆摆手,“薛员外自去忙吧,我随意转转。”

她一路顺着长廊往花园走,进了花园没走几步,就瞅着灌丛掩映的假山顶上有个人,她想了想,决定上去看看。

山顶是个亭子,亭子里摆了张屏风,那人就坐在屏风后头,从靥娘的角度望过去,刚刚好能看到他半张脸。

高鼻薄唇,清朗干净,是个很好看的年轻男子。

靥娘觉得这人看起来面熟,索性停住脚细细端详起来,这长长的睫毛,这低头喝茶时乖乖的感觉……她忽的福至心灵,轻声试探道:“小道长?”

男子闻言先是一顿,接着便不可置信地抬头,他循声望过来,眼神里依次闪过惊讶、怀疑、恍然、欣喜,最终那双好看的眸子弯起来,起身走向她:“靥娘。”

“真的是你啊!”靥娘惊喜地迎着他跑过去,跑到跟前才发现他比自己高出一大截,于是仰着脸傻笑道,“你长大了!”

“是。”他眼眸低垂,温柔望着她,轻声应和,意有所指,“我长大了。”

靥娘被他看的心肝发颤,轻轻向一旁移了半步,稳稳心神道:“回来了为何不告诉我?”

“本想直接去找你的,没想到先在这里遇见了。”见她躲闪,丹景转身坐回屏风后,倒了两杯茶,“靥娘也来赴宴?”

“嘘——我是来刺探敌情的。”靥娘食指掩唇示意他小声些,突然又想起小道士如今也是重明署的人,于是坐过去将那杯茶喝了,大咧咧把身体往前一探,勾勾手指,“找你打听个事儿。”

小道长依然如十年前一般乖巧听话,倾身靠过来,带着淡淡松香:“何事?”

靥娘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跟他咬耳朵:“你如今可是东重明司的人?”

他白皙耳朵泛起红晕,点点头:“是。”

“太好了,你可知道神官那个糟老头子在哪儿?”

他身形一僵:“糟老头?”

“糟老头子狡猾的很,说是去青州,结果跑来齐州,不就是想打我个措手不及?你也知道这齐州地界群妖唯我马首是瞻,人家都要捅我老窝了,还不得来刺探刺探敌情?”

靥娘说着坐回去,把另一杯茶也喝了,敲敲桌子又强调一遍:“糟老头子坏的哟。”

丹景道长盯她许久,表情有些难以言喻,最终又低头给她把茶续上。

靥娘摸摸脸又摸摸头发,刚想张嘴问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妥,就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匆匆跑上来,行礼道:“神官大人!”

上好的羊脂白瓷茶杯落了地,啪嗒一声摔得粉碎,号令群妖的齐州老大靥娘子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愣在当场。

谁?谁是神官?

第32章

清歌缥缈,琴音绕梁,轻衫莲步,柳腰盈盈。

靥娘已经无暇顾及薛员外专程从江南买来的舞姬舞姿如何了,满桌点心也吸引不到她,她微微侧着头,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只盯着小道士看:“你是神官?”

“是,我是神官,执掌东重明司,位同司卿,享三品俸禄。”

新上任的神官大人轻叹一声,剥了个榛子给她:“靥娘,这是你问的第二十六遍。”

靥娘哦了一声,继续问:“你是来除妖的吗?”

“重明司虽说是以除妖为己任,但妖也有善恶之分,只要它们安分守己,我是不会管的。”

“安分守己,它们都特别安分守己!”她竖起三根手指替众妖保证,“放心,我会看好它们,绝不给你惹事!”

丹景拉拉她袖子让她放下手,又把新上的荷香茶加了糖细细搅至融化,端到她面前:“不必发誓,我最信你。”

“呜呜呜,小道长你这么说让我好感动,也不枉费咱俩当年相识一场。”在靥娘眼里,别说小道士如今才十九岁,便是九十岁也无甚差别,总归没有她大,就是个小娃娃。

她抬手想如当年一样揉他发髻,却发现发髻已换上了青玉冠,于是抬起的手半道转弯落在他肩上,大力拍了两下,聊起另一件事:“你来齐州为何不提前让青鸟捎信给我,还说什么要去青州?”

“是我让白知府他们帮忙瞒着你的,本想给你个惊喜。”丹景想想就气闷,策划许久瞒来瞒去,最终惊喜没给成,自己倒被靥娘当成糟老头子骂了半晌。

“不是要去十年吗?现在十年还没到呢你怎的就回来了?”

于是神官大人更气闷了,低头榛子剥得飞快,轻声抱怨:“如此说来倒是我心急了,提前跑回来巴巴等着被吃……”

靥娘摸过两颗剥好的榛子,边吃边将耳朵凑近些:“你说啥?”

“没什么。”他压下心思,拿起一旁帕子擦了擦手,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翡翠令牌递给靥娘,“这是重明司的令牌,你拿着,随时可以去找我。”

靥娘接过令牌翻来覆去看了一阵,觉得应当是个好东西,于是乐滋滋地塞进怀里。

满座宾客心不在焉,看似饮酒赏乐,眼神却早已飘飘忽忽越过舞姬落在两人身上,这新来的神官大人自打入座开始就与靥娘子没完没了地讲悄悄话,歌不听,舞不看,又剥榛子又递茶,只围着靥娘子打转。

那满眼欢喜的模样与传说中清冷雅正的神官相去甚远,倒像个好不容易见到媳妇的傻小子。

丹景的随身侍卫白藏看着满场乱飞的眼神,忍不住将头转向一边,他崇敬的神官大人呢?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素来不苟言笑,最是端方守礼,十七岁便打败整个重明署的道法天才哪里去了?.

白藏兀自感慨,忽的院中传来一阵大笑,一位衣着华贵的老者在左右婢女的搀扶下迈步而入,大声道:“薛员外,老夫可有来迟啊?”

席间众人皆循声望去,骚动不已,有认出老者的慌忙起身行礼,薛员外更是激动地小跑过去,躬身作揖道:“草民竟不知国公爷亲临,未能出街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薛员外不必如此,老夫今日也是心血来潮,想来这风雅不俗的荷花宴凑个热闹。”被称为国公爷的老者将薛员外扶起来,和蔼道,“就是老夫年纪大了不够灵便,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这样,老夫自罚三杯,算是与在座各位交个朋友!”

他一声令下,在座宾客纷纷应和着举杯,靥娘单手执杯,皱着眉头看了阵子,轻声问:“这老头谁啊?”

“齐州只有一位国公,年近八十,深居简出,若我没猜错的话,应当就是这位了。”丹景压低声音回答她,“扈国公赵辽。”

靥娘恍然,之前倒是听君莫笑跟白泽琰提起过几回,说这位扈国公身体不好,常年卧床,今日怎的跑出来了?还带着一身死炁,好好一个荷花宴都变阴沉了。

那边扈国公赵辽三杯酒喝完,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在坐各位都是齐州俊杰,今日相识便是缘分,老夫的孙儿长生马上就要来齐州了,到时还望各位多多关照,老夫先代孙儿谢过!”

众人相互看看,明白老国公今日来的目的就是给自家孙子铺路,如此看来这个孙子应该很受宠,保不齐日后会承袭爵位,于是争先恐后点头应承,只说小国公爷一到,立马设宴洗尘。

赵辽见状,又是一阵大笑。

靥娘忍不住团了一团生炁攥在手里,随时准备着冲上去救人,这老头全靠一口气吊着,万一笑大了再把自己笑死可咋办?

不过直到宴会结束,老国公也没撅过去,倒是又吃又喝挺高兴的,薛员外也高兴,今日也不知道吹的什么风,神官来了,老国公也来了,薛府这次可谓挣足了脸面,来年齐州商会会长的位子也算是提前坐稳了。

这会儿薛员外正笑容满面地把老国公送出府,丹景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等着,不知道想做什么,靥娘拉着白泽琰站在门口,小声谴责他居然跟小道士一起瞒着自己的这种不仗义行为。

“他执意要瞒,我有什么办法?”白泽琰觉得自己很冤,“我爹也参与了,还有君莫笑也知道。”

“啥?君莫笑这家伙也知道?”靥娘气得双手抱臂,“他居然也跟小道士一个鼻孔出气,还有白知府,你们怎么都跟小道士一伙的?”

白泽琰已经及冠,风姿翩翩的公子模样,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笑起来:“靥娘,丹景道长如今已经不是小道士了,是高高在上的神官大人。”

神官大人下令要他们瞒着,谁敢不听?

靥娘有些晃神,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不远处静默而立的小道士身上,他这会儿披了件鸦青色纱衣,修长身形半掩在树荫下,侧脸如玉,气质出尘,在这暑气熏蒸的炎炎夏日中,如寒潭明月般清冷皎洁……

小道士长大了呀。

她心中莫名有些怅然,转头拽着白泽琰走了,那边厢薛员外将老国公送上马车,又赶紧回来送神官大人,就见他喊家丁抱来一个食盒,恭恭敬敬双手奉上:“这便是草民家中祖传的手艺,自收到您的回信起便开始采买筛选,每一片都是草民亲手做的,此时入口恰是最好。”

丹景道长谢过,将食盒珍而重之抱在怀里,示意一旁白藏拿出锭金子来。

“哎呀呀,这可使不得!”薛员外连连摆手,“说好是送的,草民不能收钱!”

“薛员外收下吧。”丹景微微欠身,“不止蜜饯,方才在花园凉亭,贫道失手打破了员外一盏羊脂白瓷杯,这是偿金。”

说罢也不等薛员外回话,径直朝门口走去,走得大步流星,满心欢喜。

门口烈日高照,地面都被蒸的模糊起来,年轻的神官抱着点心盒站在大太阳底下左顾右盼,就是不见他要找的那个人。

***

“我们就这样丢下丹景道长走了可以吗?”白泽琰被靥娘一路拽得踉踉跄跄,也不敢甩开她,“会不会太失礼?”

“没啥失礼的,小道士——咳,神官大人也没让我们等他啊,办正事要紧!”

靥娘走的很快,“你方才不是说那个什么什么翠玉东珠簪子的失主找到了?”

玉渊仙君将小妖窃来的珍珠如数归还,齐州府衙按照报案线索一一找到了失主,眼下所有珠宝都已还了回去,唯独剩一根价值连城的翠玉东珠簪子无人认领,今日宴会上白泽琰随口提起,谁知竟有人认识簪子主人。

“说是城东单员外夫人所有,便是九年前献上翠云裘的单雨石的娘子。”

“哦?还是老熟人呢,为何不报案?”

“听说是最近家中出了变故,大约是不暇顾及吧。”白泽琰实在跑不掉了,耍赖一样停住不走,扶着膝盖直喘,“靥娘子,休息下吧,太热了……”

见他一副要中暑的样子,靥娘也不好再说什么,从街边买了两碗大碗茶,都是晾好可以入口的温度,跟白泽琰一人端一碗,坐在茶摊的棚子下乘凉。

“你说单家出了变故,可知是什么变故?”

白泽琰喝了半碗茶,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展开折扇哗哗扇着,喘了口气道:“单家向来人丁单薄,到了单员外这代算是彻底没了希望,他今年将近五十,小妾好几个,膝下却无半子,只有正妻生的一个女儿,叫做单明珠。”

单明珠人如其名,是单员外夫妇的掌上明珠,真正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今年刚满十四岁,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

自家女儿虽有些刁蛮任性,但总归都是小女儿心性,长得又好看,所以单员外放出话,说想给女儿招个上门女婿,继承家业,为单家传宗接代。

谁知招赘婿的消息放出不久单明珠就病倒了,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就像变了个人,说自己回忆起了前世的事情,生前是谁的女儿,又是谁的妻子,夫君姓甚名谁,她死的时候夫君多大年龄,如今又该是多大年龄,家住哪里云云。

“与此同时,还真有个男子找上门来。”白泽琰将剩下半碗茶喝光,继续道,“男子说自己就是单家娘子口中前世的丈夫,二人相见抱头痛哭,说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能对上,单娘子如今对单员外夫妇以死相逼,只说夫妻情深,要再续前缘。”

“两世夫妻吗……”靥娘喃喃,“倒也不能说没有,只是听起来怪怪的。”

她朦朦胧胧好像抓住一点思绪,还未来得及细想,一辆马车疾驰而至,堪堪停在她面前,车帘后冷着一张脸的,正是方才被丢在薛府的某神官。

第33章

白墙黛瓦,碧水小桥,桥头一棵冠大荫浓的合欢树,满树花开如绯红色的烟霞。

来喜一早给合欢树浇了水,将水桶放在树下,又开始新一天的寻找。

明珠娘子不见了,家里那个是冒牌货,虽说是一模一样的脸,但举止行为、语气眼神明显都不对,员外跟夫人一时爱女心切被迷惑住,他可不糊涂,真正的明珠一定是被那两个恶人藏起来了。

这些日他借着给树浇水的名义溜出宅子四处寻找,找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巷子胡同,始终不见伊人踪影,昨日听说人牙子往胭脂楼卖了几个姑娘,今日便打算去那里问问。

胭脂楼华丽堂皇,满楼都是软人筋骨的脂粉香,老鸨掂掂手里几块碎银子,眼神在这畏畏缩缩的小家丁身上打量几个来回,嗤笑一声:“小郎君未免太心急,我们这儿晚上才开门迎客呢。”

“我、我不是来喝花酒的!”来喜拼命摇着手,脸涨得通红,“我要找人!”

“找人?”老鸨冷了脸,“老娘这里是找乐子的地方,可不是你找人的地方!”

说罢手一摆,“扔出去!”

“求求你,你就让我看一眼,看看昨日卖进来的姑娘里有没有我们家娘子,只看一眼就好。”来喜疯了一样挣扎着,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张小像,“这便是我们家娘子,你们看看,看看有没有见过她……”

雨点一样的拳脚落下来,他痛得闷哼出声,蜷成一团将那张小像牢牢护在怀里:“求求你们了,就让我看一眼,看看我们家娘子在不在这里……她那么娇滴滴一个人,胆子又小,自己在外面一定会害怕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鼻青脸肿的来喜扔出了胭脂楼,他费力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展平已经皱了的小像,贴在心口。

明珠娘子别怕,我一定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一辆马车在他身边缓缓停住,车帘一掀露出半张明媚笑颜,女子声音清脆悦耳:“小郎,麻烦问下单雨石单员外家怎么走?”

***

靥娘只觉得小道士的脾气是越来越臭了,那张还算好看的脸也拉得老长,生生吓跑一个白泽琰。

“你知道吗?你现在脸有这么长,河套庄驴妖一家子加起来都没你长。”她上了神官大人的豪华马车,双手一上一下比划着,苦口婆心地劝,“这样谁还跟你玩?”

神官大人脸更长了。

“方才扔下你跑了是我们不对,但也不至于专门追上来摆脸子啊,我不过是突然想到你现在是个神官不适应而已,白泽琰是被我拽走的,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她絮絮叨叨地讲,他就安静地听,瞅着她说累的空打开食盒拿了片东西喂她,酸酸甜甜还带着浓浓奶香。

靥娘蓦的瞪大了眼睛:“唔,这是什么?好好吃啊!”

“是薛家的乳酪柑橘片。”见她喜欢,丹景一整个冰消雪融,殷勤地又喂了一片,“喜欢吗?”

靥娘点点头,好奇道:“薛家?刚刚我们吃饭的薛家?他家不是卖珠宝的吗?”

“百年前薛家机缘巧合结识了前朝御厨,学会这道乳酪柑橘片,自此从做蜜饯开始起家,一路壮大,如今虽不再做蜜饯生意了,但为了表示不忘旧恩,还是将这乳酪柑橘片的手艺一代一代传了下来,薛员外已是第五代。”

丹景也拿起一片轻轻咬了口,悠悠讲道,“我也是偶然得知,又恰逢薛员外邀我赴宴,于是就顺便讨了些,嗯——给你吃。”

“这些都是我的吗?”靥娘翻看着上下两层的红漆食盒,询问的眼神望向他,见他点头,便弯了眼睛,小梨涡也漾起来,“如此我便原谅你刚才对我摆脸子了。”

“……多谢靥娘大人大量。”

“倒也不必那么客气,主要还是看在蜜饯的面子上。”靥娘懒洋洋倚着马车壁跟他开玩笑,抱着食盒啃橘片,“前面路口放我下来,我要去办件事。”

“何事?”

“白公子本是要去单家询问关于失物招领之事的,因着你把他吓跑了,这事便落在了我头上。”靥娘简单讲了讲单家的事,末了想起来,“当年你不是给单员外卜过一卦,说他此生要经历两次劫数方能苦尽甘来,难道这便是第二次?”

丹景回想一下,不确定道:“单员外子息不旺,要两番家财散尽,方能儿孙绕膝,颐养天年,若当真他只有一个女儿,那这儿孙绕膝应当应到他女儿身上才对。”

“总归我与单员外有这一卦的缘分,今日也无事,与你同去看看。”

两人一拍即合,但谁也不知单员外家具体住哪儿,于是靥娘让马车靠边停下,掀开车帘随便找了个行人问道:“小郎可知单雨石单员外家怎么走?”

行人抬头,鼻青脸肿一张脸,把她吓了一跳:“呀,你脸怎么了?”

“无事。”那人摇摇头,将一张小像珍而重之地叠起来放进怀里,又看看马车,面露疑惑,“小的是单家下人,不知贵人找我家员外何事?”

“那太好了,你上来带路,我们是单员外的故人,想去拜访他。”

那人犹豫了一瞬便上了车,局促地跪坐在车厢一角,靥娘见他模样可怜,拿了个软垫给他:“你叫什么名字?”

“回贵人的话,我叫来喜。”来喜抬眼偷瞧,见车内除了这位心善的小娘子,还有个衣着华贵的冷面郎君,腰间坠着绣了金线的鱼袋,应当是个不小的官员,当即磕头道,“贵人既是员外故人,就发发慈悲帮帮我家员外吧!”

他头磕得车板咚咚响,靥娘慌忙过来扶他:“你这是干啥?快起来说话!”

“自从家里出了事,以前交好的人家也都不再来往了,员外跟夫人天天以泪洗面,家里也闹得人仰马翻,我见两位贵人是有大来历的,求您帮帮忙,帮帮我家员外,救救明珠娘子吧!”

“你是说单员外的女儿单明珠?她不是觉醒了前世记忆,寻到自己夫君了吗?”

“才不是这样呢!”来喜攥紧拳头,“我自幼被员外捡回来,陪着娘子一起长大,她虽有些小脾气,但绝不是不顾父母不知羞耻的泼妇模样!那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娘子一定是被他们藏起来了!”

“他们?还有谁?”一直默不作声的丹景突然插了句。

“自然是那个什么前世夫君!那人叫董又发,是个嗜赌如命的赌徒,如今跟这个冒牌娘子串通一气,干脆赖在我们单家不走,还拿着家里的钱去赌博!还要、还要住进绣楼!”

来喜越说越气,竟哭了起来,“我这些天一直在找我们娘子,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一想到她在不知道哪里吃苦,我……我……”

“好了,别哭了,快把眼泪擦一擦。”

靥娘拿了自己帕子给他,又回身从食盒拿了片橘片,和颜悦色:“还是个小忠仆,吃片蜜饯压压惊,我去帮你看看你们家娘子究竟什么情况,若当真如你所言,定然不能轻饶。”

“真的?”

“自然是真的!”她又拿了一片橘片给他,“这位哥哥可以作证。”

啪的一声,“哥哥”扣上了食盒盖子,并赏给她一个冷冽眼刀。

靥娘气闷,这小道士真是越来不讨喜,那脸跟街上两个铜板一本的小破书似的翻来翻去,烦死了!.

城东,单家。

碎瓷声打破满院沉默,妇人凄厉的尖叫声响起。

“明珠,你就算忘记了爹娘,也要顾惜自己身体啊!”单夫人看着跟以前判若两人的女儿,哭得老泪纵横。

单明珠两脚踩着绣墩,脖子在梁上垂下的索套上比划,大喊:“我就要嫁给董郎!你们两个老不死的快给我置办嫁妆!”

“我儿快住手!快住手!”单夫人急急喊着,“不是我跟你爹要故意为难你,实在是那董又发嗜赌成性,并非良人哪!”

“岳母大人这样说就不对了,怎么好赌就不是那啥、那啥良人了呢?”

另一边,一个三角眼的瘦小男人没骨头一样倚着墙,舌头顶着腮帮子捣鼓了一阵,吐出点菜渣,嬉皮笑脸道,“我赌赢一把就能翻倍,可比做生意轻松多了。”

单员外气得鼓着大肚子,一张胖脸涨红发紫,指着瘦小男人骂道:“董又发!你这泼皮无赖,从我家滚出去!”

“嘿,你个老东西还敢骂我?”董又发朝他啐了一口,眼珠一转又想起什么,阴笑道,“骂我也没用,我跟明珠那是前世的夫妻,今生的缘分,你们单家将来开枝散叶,且得指望我呢!不是我吹的,就咱这身板,管你三年抱俩,五年抱仨!”

绣墩上的单明珠斜斜瞪他一眼,嗔道:“死鬼,说什么荤话?这小丫头还没来月事呢。”

董又发被这豆蔻年华的少女盈盈一望,只觉骨头都酥了,当下抛个媚眼:“小骚货,还不快多吃些补品把那玩意儿催下来?爷还等着办你呢——哈哈!”

看着自己女儿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人如此羞辱,单员外再也气不过,大叫一声朝董又发撞去,董又发仗着自己身材瘦小灵活躲过,又顺势推了他一把,把单员外狠狠掼到墙上,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老爷!老爷——!”单夫人见状赶忙扑过去,抱着自己丈夫大哭起来,“老天爷!我们究竟造了什么孽啊!”

“老东西,别装死啊我告诉你!给我起来!”董又发见单员外一动不动,抬腿就要踢,忽的门外一阵劲风闯入,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从二楼窗户猛地砸了出去,筋骨寸断,躺在庭院里哀嚎不止。

靥娘从窗口向下看看,见他没死,回头将绣墩上呆若木鸡的单明珠拽下来,单手擒住,沉声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敢在我的地盘撒野,今日便叫你魂飞魄散!”

第34章

靥娘将单明珠单手擒了,生出双瞳盯住她,只见豆蔻年华的少女身体里,有个目下乌青的枯槁妇人。

是个病死鬼。

她用一缕灵气锁住这妇人鬼魂,防止她跑掉,“单家娘子呢?”

那鬼怨恨地瞪她一眼,扯开声音大叫:“娘——!救我!”

“明珠!”单夫人急忙要过来,又看看怀里满头是血的单员外,慌乱不已,“这、这是如何一回事,来人哪,快去帮帮明珠!”

“且慢!”门外传来喝止声,忽的门帘一挑,自外面进来几个人,最前面的是家中小厮来喜,他进屋来打起珠帘,接着便迈步进来一位面若冰霜的富贵郎君,随后两人带着佩刀,看打扮像是官差。

方才那声且慢好像就是来喜喊的,单夫人六神无主地看着进屋站定的几个人,茫然道:“来喜?你去哪儿了?这些人又是谁?你快去救明珠,不,你去喊大夫,老爷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来喜见此情景也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单员外跟单夫人跟前:“来喜出门去找娘子了,路上遇见两位贵人,他们说是老爷的故人,能帮咱们的忙!”

“贵人?故人?”单夫人喃喃重复着他的话,眼神涣散,“来喜啊,你快去喊大夫,老爷受伤了!不不不,你先救明珠,快去救明珠!”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来喜被她的样子吓到,回头看丹景,“我们家夫人怎么了?”

“只是一下受了太多刺激,心志被麻痹了。”

丹景说着蹲下来,先是低头去看单员外,发现他只是失血过多导致昏迷,倒也无大碍,于是喂了止血的丹药,让人速速去请大夫。

接着又双指微拢点向单夫人眉心,将一股中正之气缓缓送入,单夫人顿觉明台清凉,方才混沌的意识也渐渐回归,人清醒过来。

“郎君是何人?”

“贫道丹景,乃东重明司神官,多年前曾与单员外有一卦之缘,今日本是来贵府探望的,没曾想竟遇到此种事。”

“重明司?神官?”单夫人此刻思路异常清晰,马上抓住了重点,“可是降妖捉鬼的重明司?”

“正是。”他亮出令牌给单夫人看。

“真的是神官大人!神官大人可知我的明珠——我的女儿她?”

“夫人,那不是小姐!那是冒牌的!”来喜插言。

“不,那的确是单娘子的身体。”丹景看向被靥娘擒住的单明珠,只觉她面上一团黑气,容颜模糊不清,“单娘子被邪物控制了,但靥娘已经抓住了邪物,相信很快就会好的,你们先切勿靠近。”

“靥娘……靥娘子?是守护齐州城的仙姑靥娘子?”单夫人激动起来,当下对此事深信不疑,神官什么的她不认得,但靥娘子守了齐州城九年,守得这一方平安,齐州城的百姓谁不知道。

丹景点点头,见她信了,起身去找靥娘。

“鬼附身?”

“是夺舍,单家娘子的魂魄不在这里。”靥娘回答。

所谓鬼附身,就是鬼魂挤进人的躯壳里,与人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大部分都是趁着人意识薄弱或者睡觉的时候才能成功,所以被鬼附身的人通常会在夜里行动,而白天与正常人无异。

夺舍则不同,是鬼魂借别人身体还阳,也就是将本主的灵魂生生挤出体外,或魂飞魄散,或成孤魂野鬼,只留下一具躯壳归夺舍者所有。

靥娘看得清楚,如今占据单明珠身体的是个病死的妇人,单明珠的魂魄并不在其中。

听她这样说,丹景上前一步拨开单明珠头发细看,果然在发际直上两寸的顶门处发现了一根金针:“金针灌顶?好恶毒的手法!”

“根本听不懂你们说什么。”被夺舍的单明珠恐惧挣扎,“爹!娘!快救我!你们不要女儿了吗?”

那边单员外悠悠转醒,见此情景顾不上自己伤势,爬起来就要向上冲,被单夫人跟来喜死死抱住:“老爷!那不是明珠!是占了明珠身体的邪物!”

“邪物?”单员外脑袋一阵发晕,晃了几晃险些又倒下,“那、那二人又是谁?”

单夫人赶忙扶住他,解释道:“一位是咱齐州城的守护神靥娘子,另一位是重明司的神官大人,说是老爷您的故人,您可认得?”

“故人……”单员外用力盯着不远处道骨仙风的年轻男子,只见他长了副冷面孔,一双丹凤眼清冷高贵,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九年前,那日献宝失败后有位少年道长为他卜了一卦……

“我想起来了!他是那位小道长,丹景小道长!”

“没想到这老东西还认识高人朋友。”被夺舍的单明珠眼神一转盯向丹景,上下打量几番娇笑道,“道长当真有副好皮囊呢,不若娶了单家小丫头,拿到单家财产,咱们做对双宿双飞的富贵夫妻如何?”

靥娘见她还敢调戏小道士,气得手上用了力:“少废话,我问你单家娘子的魂魄去哪儿了?”

“你再用力些,就是把这丫头手腕子拧下来,我也一点都不疼!”她被压得动弹不得,神态却一派轻松,又故意挑衅地大叫,“爹!娘!他们要打女儿!”

单员外跟单夫人齐齐别过头,捂住了耳朵。

罢罢罢,靥娘子总不会错,要打便打,总归把邪物除了就好。

靥娘施个法术将单明珠缚在原地,后退一步活动活动手腕,再握拳时,手上便隐隐罩了层蓝色灵光,她抬头朝被夺舍的单明珠粲然一笑,猛然朝她面门轰出一拳,只听凄厉鬼叫响起,有一团黑影自少女体内闪出,很快又被拽了回去。

“你不说我倒忘了,揍你就行,何必伤了肉身。”靥娘捏捏拳头又打出一拳,“说!单娘子的魂魄去哪儿了?!”

她出拳凶猛,每一下都带着千钧之力,盘踞在单明珠体内的病死鬼被她一拳拳打飞,又因着金针的关系被拉回来,求死不能,鬼哭阵阵。

单员外紧紧捂着耳朵,那凄厉惨叫还是声声往他脑子里钻,他胖脸上鼻涕眼泪跟血混在一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我的明珠啊,我的乖女儿,不是爹狠心,实在是邪祟不除不行啊!你且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一旁单夫人拉了他好几次,见他还是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悲伤气氛中不能自拔,忍不住狠狠掐了他一把:“老爷别哭了,你快看哪!”

单员外被掐的嘶一声,眼泪流的更欢了,他泪眼朦胧转过头,发现他的明珠小脸还是白嫩嫩的,而靥娘子每打出一拳,都会从女儿身体里出来飞出另一个人。

“那是……邪物?”

“我瞧着像个妇人,年纪三十上下?又青又白一张脸,怪渗人的。”单夫人已经仔细看了许久,分析道,“怕不是咱家明珠被这女鬼附身了,这才做出些糊涂事!”

“定然如此!”单员外抹抹眼泪,还是想哭,太好了,他的宝贝女儿没有变坏,坏的是这邪物!

“说,你究竟何人?又是如何与董又发串通一气的?单娘子的魂魄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靥娘打累了,单手掐住病死鬼的脖子将她半个身子拽出单明珠体外,“不说捏死你!”

病死鬼被拉扯着,金针的力量跟靥娘的力量相较量,像是要把她撕成两半,但此刻再大的痛也比不过她内心的恐惧,都说人鬼殊途,人死后变成鬼,也就跨入另一番世界,阴阳两界本就不同,就算是面对面也无法触碰,所以人入鬼途需得三魂出窍,而鬼入人途则要借尸还阳。

可这闻起来满身人味的小娘子究竟何方神圣?竟能徒手打到她!

“我说!我说!”病死鬼嘶哑求饶,“小娘子莫要打了!”

她瑟缩起身体,想要减少一点被撕扯的痛楚,呜咽道:“我叫玲玲,与董又发本就是夫妻,我俩少年相识,十六便结为夫妻,我们一起混迹赌场,也很是过了段风光日子,可惜好景不长,他出老千被赌场抓住,家产全被抢了,我又生了重病,没钱医治,最终恩爱夫妻阴阳两隔。”

玲玲泪水涟涟,竟带出几分可怜样,“可怜痴情人,命运多波折,董郎爱我,费尽心力将我从阴间召唤出来,我们好不容易夫妻能再续前缘,小娘子怎的忍心拆散?”

“说的也对,你们夫妻情深,我实不该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靥娘深以为然,抬手直接将她整个从单明珠身体里拖出来,“我把你塞进董又发身体里去,再吊着他一口气,让你们夫妻在楼下那个碎成渣的躯壳里恩爱百年!”

巨大的疼痛袭来,玲玲从不知死了还能这么痛,就像上万把尖刀同时划过身体一样,她痛得神志模糊,大喊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单明珠的灵魂去了哪里吗?”

“我自己会查,左右多费些时间罢了,好过听你废话。”

“不不不,我不说废话!她的灵魂被我扔到冥界了,扔到了冥河里!”玲玲痛到视线都模糊,朦朦胧胧只看到那女子拔出了单明珠头顶的金针,然后带着她从窗户一跃而下,将她强行塞进了已被摔得不成人形的董又发里。

她想大叫,想逃跑,那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手持金针,墨蓝色的眸子盯着同一个躯壳里瑟瑟发抖的夫妻俩:“这是贺礼,贺你们夫妻重聚,再续前缘。”

下一瞬,顶门穴痛彻心扉,这一对机关算尽的两世鸳鸯,彻底被钉在了一起。

第35章

昏黄天空下,妖冶的花朵在河边盛放,红如烈焰,无边无际,冰冷的河水阴寒阵阵,回响着漫天卷地的哀嚎声。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来陪我啊……下来陪我啊……”

横亘在河上长长的桥,一头是彼岸,一头连着喧嚣红尘,桥上排队前行的人面色苍白麻木,一步步机械地向前走着,若是不小心失足落水,便会立刻被恶鬼分食,自此河面又多出一张面目模糊的脸,瞪着怨恨不甘的眼睛,仰望永不见天日的苍穹。

河流中间几处乱石上,一个被阴魂环绕的少女将头埋在膝盖里,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有阴魂嗅到了她的味道,阴恻恻垂涎:“是生魂啊,好嫩的生魂啊……”

于是更多阴魂围拢过来,乱石周围涌出无数张狰狞的脸,或轻声诱惑,或言语威胁。

“来啊,下来跟我们一起玩吧……”

“爹娘都不要你了,不如加入我们啊!”

“反正也回不去,跳下来,跳下来你就能永生了!”

无数只苍白的手抓过来,少女吓得大叫:“走开——!我爹娘才不会不要我,他们一定会找人来救我回去的!”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似乎是在为自己壮胆一样,瞪大了眼睛笃定道,“我们齐州城有个靥娘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她守护着齐州城,守护着我们!我是齐州百姓,靥娘子一定不会不管我的!”

***

青丝燃烧殆尽,梳妆镜烟雾散去,又变回普通的铜镜样子,丹景收了术法,看向单员外夫妇:“找到了。”

女鬼玲玲说出了单明珠魂魄所在,他便以单明珠的头发做引,施展寻踪之术,终于在冥河寻到了她。

所幸未被恶鬼吞食,只要去冥界将她带回,再重新把魂魄打入肉身,便可以活过来。

“是我们家明珠没错!我们明珠这是在哪儿啊?”单家老两口急得团团转,单员外套上鞋急急就要出门,“我去寻她!我去寻她!明珠啊,不怕不怕,爹来了!”

单夫人拉住他:“老爷,你头上还有伤呢,我去,我去寻咱闺女!”

“你俩都别争了,那是冥界,你们去不到的。”靥娘一手一个将人抓回来,“我去!”

她想起刚刚镜子里看到单明珠说的话,顿觉豪情万丈,“明珠说得对,她是齐州百姓,靥娘子决不会不管她的!”

“靥娘子……”单夫人拉着她泣不成声,“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您,大恩大德,就是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另一边单员外老泪纵横:“靥娘子,你可千万千万要把我的明珠带回来啊!”

来喜更是跪下砰砰磕头:“求求靥娘子,一定要把我们家娘子平安带回来!”

丹景看得皱眉,把靥娘拉到一边,严肃道:“冥界是往生之地,冥河更是凶险,你不许去。”

“可单家娘子在那里啊,我得去救她。”

“救人不是不顾自己性命!”他有些生气了,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也重了些,“你别去,我去!”

靥娘诧异抬头,撞进一双担忧的眼睛,她忽而就笑了,抬起那只没被攥住的手捏捏他耳朵:“小道长,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用了九年时间就可以超过我了吧?我可是群妖之首,齐州扛把子,区区冥界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丹景不说话,只执拗望着她,被捏的那只耳朵隐隐发烫。

“好啦,你不是会追踪之术吗,就从镜子里好好看我大战群鬼的英姿。”靥娘拉着他耳朵让他弯低身体,自己踮起脚将嘴巴凑到他耳边,“我知道小道长是担心我,但牛都吹出去了,不去多没面子啊,你便配合配合摆个法阵护着,护我平平安安,来去如风。”

见他还是不说话,靥娘手上也用了力,神官大人白玉一样的耳朵当即被揪得通红,“快答应!”

九年过去,他还是如当年一样倔,被捏疼了也不哭,只一双好看的眼睛似嗔似怒瞪着她,半晌垂了眸,闷闷道:“依你。”

一旁的侍卫玄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僵硬地转头朝向身边白藏求确认:这是咱们清冷矜贵的神官大人吗?

白藏点点头,同样痛心疾首:自打今日上午在假山见到这位靥娘子开始,神官大人已经跟清冷矜贵这四个字没有半铜板的关系了…….

丹景拗不过靥娘,最终摆下八阳阵,以阳气做罩护住她全身,防止恶鬼冲体,又从单夫人那里取了一滴指尖血,点在靥娘额头。

“母女连心,这滴血会指引你找到单娘子。”他又拿出一个小锦囊塞进她手里,“若遇危险,立刻焚了它,我会马上到!”

“唔,好。”靥娘不甚在意地将小锦囊塞进怀里。

“记下了没有?”神官大人板起脸,提高了声音。

于是靥娘又把小锦囊塞了塞,正色道:“记下了!”

人鬼交界,倏忽风起,满地火烛闪了几闪,复又燃起旺盛的火苗,靥娘向前踏出一步,风吹衣裙簌簌作响,入目天地昏暗,苍穹无日无月,已是身处冥界之中。

凭着额头指尖血的牵引,靥娘很快找到了单明珠的魂魄,许是在这里呆的太久,她看起来有些黯淡,正在拼命躲避一个恶鬼的触碰:“你走开!走开!”

那恶鬼脸在水里,手使劲伸出水面去抓,每碰到单明珠一下,单明珠的魂魄就黯淡一分,靥娘来不及多想,以灵力化为长鞭,猛然朝那鬼手抽去。

长鞭快如闪电,卷住鬼手的一瞬突然燃起柔柔白色火焰,鬼手主人惨叫一声,转眼被火焰吞噬,在冰冷的冥河中挣扎惨叫,那白色火焰烧了一阵,竟渐渐将恶鬼冻成了冰雕,散发着刺骨阴寒。

单明珠看到着诡异一幕,吓得忘记了呼救,她抬头看向岸边,只见冥河畔一素衣女子亭亭而立,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如同照进这无边地狱的一道光。

她曾无数次见过这道光,在黎明太阳初升的瞭望楼,在每一个拥挤杂乱的集会,在齐州城的大街小巷,在每一个齐州百姓安稳入睡的夜晚……

“靥娘子?”单明珠的灵魂陡然亮了起来,那是希望的光,“您是来救我的吗?”

靥娘点头,长鞭卷住河中乱石,飞身越过冥河,落到单明珠身边:“我来带你回家。”

无数恶鬼循着味道涌来,是人的味道,还有充沛的灵力味道,只要吃一口便可离开这冰冷无望的冥河,回到温暖的红尘中去。

“留下……留下……”

“是人的味道,我闻到尘世的味道了!”

“好充沛的灵力啊,吃一口,吃一口我就有力气从这里出去了……”

数不尽的鬼脸浮上来,带着渴望与贪婪,察觉到靥娘要走的时候,那份贪婪又转成了愤怒。

“不许走!留下!留下!”

“人跟生魂,都要吃掉!”

“别走啊,留下来与我们一起永生……”

靥娘将单明珠的魂魄缩到手掌大小,用灵力层层护住后装进了绣囊里,那是她的乾坤绣囊,里面自成一片天地,便是她不小心被恶鬼伤到了,单家娘子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冥河之中,恶鬼无穷无尽,如同嗅到血腥味道的鲨鱼般争先恐后直扑过来,靥娘几次挥鞭都被打断,终于生了气,将手中长鞭收起,双手结印,吟唱起一段古老的咒语。

冥河陡然又冷了几分,以她站立的乱石为中心开始慢慢燃起白色火焰,那火焰柔和飘逸,却带着致命的阴气,所到之处冰冻三尺,群鬼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随着最后一句吟唱落下,冥河冰封千里,寂静无声。

靥娘满意地瞧着冻得结结实实的河面跟表情各异的鬼脸,自乱石轻巧跳下,哼着自创的小调,姿态优美地朝河岸滑去。

单明珠被毫发无损地带回来,重新回到了肉身,靥娘抹去了她在冥界的记忆,只当是邪祟附体,大病一场。

“多多休息,多吃些安神固本的药,很快就又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娘子了。”靥娘笑着嘱咐完,转身朝门外走。

身后大难不死的单明珠拉着单夫人撒娇:“阿娘,我病着的时候做了个梦,梦到我被一团暖乎乎的光包着,去了个特别特别美的地方,那里山明水秀,奇妙无比,天上的云是棉絮糖做的,树上结着各种五颜六色的点心果子,荆棘丛里长满肉串,河里流淌的是香甜的果酒,河岸上开的不是野花,是一朵一朵蜜饯,啊对了,还有个特别漂亮的荷花池子,开满了荷花酥,我在里面又吃又喝可开心了!”

“阿娘你说,世上真的会有这种地方吗?”

“阿娘可说不好。”单夫人将女儿抱进怀里亲了又亲,笑着刮她鼻子,“那哪是山明水秀啊,又是吃又是喝,那是小馋猫的老巢吧?”

丹景在房门口也听到了母女的聊天,笑着低头去看脸儿红红的靥娘:“单娘子说的那处好地方,可是你的乾坤绣囊?”

靥娘斜他一眼,自顾自往前走:“不知。”

“唔,棉絮糖做的云朵啊,甜不甜?”

“不知。”

“那长满肉串的荆棘丛呢?是羊肉串还是鸡肉串?”

“不知不知!”

“也不知道荷花池子里开的荷花酥,是不是跟刘家荷花酥一个味道。”

“小道士你话真多!”靥娘被他发现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不由有些羞恼,气哼哼停下步子,“是是是,是我的乾坤绣囊,你如果敢告诉别人,我就——”

“就如何?”

“就揍你!”

她抬手便打,继而又想起刚才入冥界之前他还敢对自己大声说话,于是又毫不犹豫多打了两下,清脆的巴掌声在长廊回响,白藏跟玄英皆是一凛,望着扬长而去的小娘子跟留在原地捂着胳膊微笑的神官,交换了一个颇有内涵的眼神。

不愧是神官大人,喜好果然与众不同。

尊重,祝福。

第36章

夕阳当空,天边铺满灿烂的霞。

靥娘跟丹景谢绝了单员外共进晚膳的邀请,找他借了辆驴车,将锁了两个魂魄的董又发带回东重明司。

单员外夫妇千恩万谢将两人送到门口,单员外头上缠着细布,一撩袍子就要跪:“这次若不是靥娘子跟神官大人帮忙,我们单家真的是要家破人亡了!请受我们夫妻一拜!”

靥娘赶忙要去扶,另一旁单夫人也跪了下去,动容道:“靥娘子大恩,我们一家铭记在心,这一拜是真心诚意的,请靥娘子务必收下。”

夫妻俩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送两位恩人上了马车又目送马车走远,单员外打打身上的土,跟单夫人念叨:“唉,多年前神官大人给我占过一卦,说那件祖上传下的翠云裘竟是杀孽,需得两番散尽家财才能化解,既是祖宗造下的孽,我等子孙受着也没啥好埋怨的,只是苦了咱们明珠……”

多愁善感的他说着说着又想哭,抬头捂住眼哽咽了两声,正想再说话的功夫,就见一群人气势汹汹过了石桥,直冲这边而来。

这群人皆是灰色短打,高矮胖瘦都有,提着刀枪棍棒围在单家门口,为首的是个麻杆似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山羊胡,手里还盘着核桃:“哟,单员外这么巧,这是要出门还是要回家啊?”

单员外跟妻子对视一眼,见她摇头,疑惑道:“您是——?”

“您不认得我?那没关系,以后就认得了!”麻杆男人一步三晃地朝前走了几步,脸怼到单员外脸前,“我是福运赌坊的二坊主高凡,你的上门女婿董又发借了我们银子,连本带息三十万两,今日该还了。”

“什么女婿,他不是我们女婿!”单员外气得脸都白了,“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全齐州都知道你那宝贝闺女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要嫁给董又发!人都睡一起了你这还嘴硬呢?”高凡狠戾起来,“总之董又发借的钱你们家还就对了,没钱的话就拿你宅子铺子抵,三十万两,一分也不能少!”

“你、你们欺人太甚!”单员外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伤口又开始痛起来,他抓住身边单夫人的手长叹一声,突然就卸了劲,“惜柔啊,是我对不住你,我们老单家对不住你,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单夫人拭泪:“老爷这说的什么话,我自从跟了你,每天都开心着呢,何曾受过一天苦。”

“那就好,那就好。”单员外拍拍她手,转而对一脸凶相的高凡道,“董又发不是我女婿,我闺女明珠也从不曾说过要嫁给他,这件事我不认,但你说要我替董又发还那三十万两债务,我认。”

高凡愣了下,接着又换上一副笑脸:“还是单员外识时务,替女婿还债……”

“我说了我闺女跟他没关系!”单员外突然大吼。

“是是是,没关系没关系,董又发跟你闺女儿半点关系都没有!这样行了吧?”

“既然没关系,那董又发欠的赌债跟单员外自然也没有任何关系。”刚刚已经走远的马车又掉头回来,靥娘一掀车帘跳下车,脆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董又发就在那驴车里,你们赌坊三十万两,自找他要去。”

“靥、靥娘子?”高凡看到车上下来的竟然是她,额头一下就冒了汗,当年赌场养了几个运财小鬼,被这位姑奶奶一脚踹翻了祭坛不说,自己跟几位兄弟差点也被小鬼咬死,最后还是一起求到她门上去磕头,这才捡回一条命。而且之后时运一直不济,到去年才算是好转,他可不想再招惹这位祖宗。

“您老人家怎的在这儿?”

靥娘头向驴车方向一歪:“自然是抓邪祟,去看看?”

“不不不,还是算了,小的不是很想看,不不不我不看!”高凡连连作揖后退,被靥娘薅着领子硬拖到驴车前,他闭着眼睛抗拒半天,战战兢兢睁开扫了一眼,惊讶道,“董又发?他这是——?”

“被我摔碎了。”

“呵、呵呵,靥娘子神力,这碎得真是均匀,浑然天成,真是佳作哈,佳作!”

“不止呢,我还做了好事,成全了一对恩爱夫妻。”靥娘说着,笑吟吟地抬手在高凡眼前扫过,“你瞧,是不是很般配?”

高凡见她抬手朝自己眼睛抚来,下意识就要躲,但终究没有靥娘手快,只觉眼前一阵凉风吹过,此时再看董又发,那血忽淋拉的身体里一左一右挤了两个鬼魂。

都是青白的脸,嘴唇乌黑,没有瞳仁的大白眼珠子直盯着他看……

高凡吓得大叫一声就要跑,奈何脖子被靥娘钳得死死的:“靥娘子,姑奶奶,您就饶了小的吧!小的不想看啊!”

“你再仔细看看,那个女的说她之前也混过赌场,你可认得?”

“我……我……”高凡迫于她的淫威,只得硬着头皮又看了看,这一看之下果然认得,“这不是玲玲吗?董又发的死鬼婆娘。”

“当真?”

“当真!我见过几面,认得!”

“如此便好,总算没有乱点鸳鸯谱。”靥娘点点头,又将他薅到从马车上下来的丹景跟前,“瞧见这位了没?这是朝廷派下来的神官,神官知道吧?”

“知道知道!”高凡看看这位衣着华贵,挂了金线鱼袋的官员,再瞧瞧后面两个杀气腾腾的官差,十分后悔今天出门没看皇历,“草民高凡见过神官大人!”

丹景跟靥娘离开后与这群人擦肩而过,直觉不是善类,遂不放心掉转了车头一路跟回来,果然见到高凡正在勒索银两,这会儿他已经听单员外将前因后果讲明白了,见靥娘将人带过来,便端肃道:

“董又发与他的亡妻玲玲狼狈为奸,图谋单家家产,被靥娘子当场抓获,如今这案子归东重明司审,审好了自会给你们赌坊一个交待。”

“可、可是我们的三十万两银子——?”高凡还有些不死心。

神官沉了脸,周身威严散开来:“你对本官的话有异议?”

“没有!没有没有!”高凡没想到这年轻神官气势如此之盛,更何况还有个姑奶奶在一旁虎视眈眈,顿时吓得双膝一软跪下去,“小的不敢!”

“如此甚好,你先回去,等候重明司传唤。”

“是是是!小的告退!”高凡哆哆嗦嗦捡起掉在地上的核桃,爬起来带着一众人落荒而逃。

见人走远了,靥娘将目光落回单员外身上,拧着眉不满道:“你疯了?为什么要答应帮董又发还债?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伙人是串通好的吗?”

“唉,我经商多年,这点事情怎会看不出来。”单员外叹口气,颓然道,“可神官大人之前也算过了,我这辈子要经历两番家财散尽才能安稳度日,既然他们要上门了,这就是我们单家的命,给了也就是了。

靥娘被他气得倒吸一口凉气,拳头瞬间硬了,抡起来就想揍人,但见他一个半大老头可怜兮兮的,又下不去手,于是一拳打在丹景身上:“你真气死我了!”

“家财散归散,但也得选个好去处,你上次就全都给了那个三皇子,这次又想给赌坊,不能连着两次都往狗屎上堆金子啊!”

丹景莫名其妙挨了一拳,又听她把三皇子比做狗屎,忍不住咳了几声打断她的话:“咳,单员外,家财散尽,也要得其所才好。”

“得其所……”单员外喃喃念了几遍,似是想通了什么,作揖道:“多谢神官大人提点!”.

“小道长,你提点单员外什么了?”靥娘趴在马车窗边,跟端坐正中的丹景闲聊,“我怎的没听出来?”

“没什么,就是告诉他应该给这万贯家财找个合适的去处,也好为自己将来打算。”

“一句话这么多含义?好累啊。”靥娘伸个懒腰,眼角泛起泪花,她今天又是揍女鬼又是闯冥府的,实在有些乏了

丹景看她哈欠连天的样子,拿了几个软枕堆在身边,拍拍:“来,这里来睡。”

靥娘眨眨眼,还是没禁住诱惑,从善如流靠过去,舒服得直叹气:“我就眯一会儿啊,记得叫我,晚上还要值夜呢。”

“值夜?”

“嗯,夜深人静,正是魑魅魍魉出没的时候,自然要提高警惕。”她拍拍软枕换个姿势,脸朝向小道士的方向,“你今天也看到了,大家伙儿都那么信任我,依赖我,我得好好保护他们才行。”

丹景想起今日去冥界前,单家那个叫来喜的小家奴不顾靥娘死活的样子,忍不住轻声抱怨。

“信任依赖并不意味着要理所当然地索取,你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不享受供奉,自也不欠他们的。”

“神明高高在上,所以人们才更想依赖离他们近的人啊,活生生的人,比如我。”她是真的累了,原本灿若星辰的眸子也朦胧起来,笑着岔开话题,“对了小道长,你今天给我的小锦囊里面到底是什么呀?”

“是专门为你做的护身符,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点燃它,我就会立刻出现。”

“专门为我做的?从没有人给我做过护身符,我好开心。”

“嗯,只守护靥娘的护身符。”车外已是星斗满天,神官年轻俊朗的面容隐在阴影里,掩住了满目柔情,“好好睡吧,我守着你。”

从今往后的每一个夜晚,你想守护的,我替你守护,而我想守护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

马车颠簸,转弯处压到了凸起的石板,安心入梦的靥娘晃了几晃,一头栽进小道士怀里。

又香又暖,一夜好眠。

第37章

今日一大早,齐州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两件事。

头一件便是城东的单员外将积攒多年的家底给分了,给了几个多年无所出的小妾每人一笔不菲的安家费和一封休书,让她们各自离去,家中仆人也一一给了相应补偿,遣散去了。

余下的钱则尽数捐给了齐州府衙,用来修缮已经荒废多年的正气书院,没用完的就充入义仓,资助那些想让娃娃上学又交不起束脩的人家。

据府衙里的人说,单员外是受了高人指点,铁了心要散尽家财保平安,连宅子都卖了,自己带着妻女租了个简陋小院住着,只等书院修缮好之后去里面做个启蒙先生,靠月银过日子。

相比之下第二件就诡异的多,说是扈国公赵辽府上闹妖怪,不见了好几个年轻侍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听说是被妖怪抓走了.

君莫笑跑了半个齐州,终于在四时小馆找到了靥娘,这家伙正坐在靠窗位置发呆,手里拿着片新鲜荷叶甩来甩去,时不时叹口气,愁云惨雾的样子。

“靥娘!大事不好了!”他一屁股坐到对面,压低嗓门嚷嚷,“国公府的事你听说没有?闹妖怪那事!”

靥娘慢吞吞把眼神从窗外移回来,扫他一眼马上又移回去:“晓得喽。”

“我听旁人都在传那妖是桃树妖!”

“哦?”

君莫笑拍拍桌子急道,“可他们又无凭无据的,凭啥就说是桃树妖呢?怎的不是柳树妖枣树妖大槐树妖呢?这简直坏我桃树一族名声啊!”

“哦。”

“你别老是哦哦哦的,快跟我去查查到底是个啥情况啊!”

靥娘被他连戳好几下,终于回过神来,抡起荷叶抽过去,骂骂咧咧:“你个瓜娃子戳啥子戳?关我啥子事哦!老子烦得很,莫挨老子!”

“你不管就不管,抽我干啥?”君莫笑抱着头往桌下躲,“而且你从哪里学的这怪腔怪调?”

“对面新开了家川菜馆,老板跟厨子都是川地来的,靥娘姐姐在人家那里连吃了两天六顿,不光学会一口川话,还起了一嘴燎泡呢。”

李窈儿端了个大海碗,不轻不重往桌上一放,哼道,“川地湿热,吃辣能祛湿驱寒,你说我们这儿都半月没下雨了,干的要命,大明湖水都下去一截,你还跑去吃那么多辣椒?”

“来,特意给你熬的绿豆莲子汤,清热败火的!”

“哟哟哟,小窈儿今日说话硬气不少,一定是怪靥娘跑去对家吃饭了是不是?”君莫笑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冲着靥娘指指点点,“看看你,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哎哟别打了,疼!疼!”

眼看荷叶被抽烂了,李窈儿又跑去柜台拿了片新的,卷成个盏的形状,将那碗绿豆莲子汤倒进去一些,把荷叶茎递给靥娘示意她含进嘴里,又拿了桌上的筷子把叶心捅破,使之与叶茎相通,须臾,荷叶盏里的绿豆莲子汤就顺着荷叶茎流进了靥娘嘴里。

这是齐州夏天独有的碧筒饮,取荷叶注流,窍其心,曲其柄,噏而饮之,清凉微苦,尽收荷之精气。

“文人雅士最喜拿这碧筒饮来喝酒,靥娘姐姐就算了,还是多喝些莲子汤败败火。”李窈儿双手帮靥娘捧着荷叶,闲聊道,“我也听说闹妖怪那事了,真的假的啊?靥娘姐姐不去看看?”

“不去,烦!”靥娘咬着荷茎含糊道,还不忘腾出手去抽君莫笑,“莫挨老子莫挨老子!”

李窈儿大眼睛瞥向君莫笑:“靥娘姐姐一早来了就喊烦,究竟烦啥?”

君莫笑被她一提醒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边被抽一边乐:“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你莫不是在烦恼跟玉渊神君的约定?”

靥娘抽的更起劲了。

李窈儿莫名其妙:“什么约定?”

“就是她跟玉渊仙君保证自己会在七日内寻回鲤珠,寻不回就要接受惩罚。”

“惩罚?”

“没错,跟神明起誓是不可以耍赖的。”靥娘把莲子汤喝完了,捧着脸哀怨不已,“七日期限一到,我就要剃光头了……”

“剃光头?”李窈儿倒吸一口凉气,不太懂这些神明的恶趣味,“那鲤珠有线索没?”

“烦就烦在这儿,寻了这些天一点头绪都没有,寻踪符也不好用,啥也找不到。”

君莫笑不以为意:“要我说你就别找了,自己部下的鲤珠不见了,二郎神君老人家早晚要出手,你就乖乖等七天然后把头发剃了,我给你施个生长术,保管一晚上就长回来,比现在还黑还茂密。”

“总好过你现在这样,七日不到,头发先愁掉一半。”

靥娘摇头:“不行,这赌的是我的尊严!”

“那不然你去找小道士帮帮忙,他如今人脉广,法力也高,应该能帮你。”

“小道士啊……”靥娘陷入沉思,那日她在马车上睡着,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自己家床上,自那之后小道士倒是遣人又送过几趟东西,人却是一直没见到。

“神官大人这几日忙得很,东重明司新衙始开,光是每日来道贺的大小官员就够他接待了,估计半月之内都腾不出什么空来。”

窗外一道声音传来,是白泽琰自窗边冒出来,趴在窗台上招呼道,“窈儿掌柜,我要一份翠玉福圆带走,包仔细些。食盒可以另算钱。”

李窈儿脆声应下,笑意盈盈:“听这意思是要送去给国公府吧?全齐州也就他老人家这么讲究了。”

“是啊,老国公之前不是说他的嫡孙儿要来了吗?我爹非要让我去混个脸熟,也不知哪里打听到老国公爱吃翠玉福圆,我起初还不信呢,如今听窈儿掌柜这么一说,竟是真的?”

靥娘急得打岔:“翠玉福圆是啥?好吃吗?”

“好吃啊。”白泽琰隔着窗伸进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翠玉者——萝卜也,福圆者——丸子也,油炸酥脆,煮食绵软,用来作汤最适合老人家食用了。”

“嘁,当是什么好吃的,原来是萝卜丸子啊。”靥娘瞬间失了兴趣,低头摸出一片金鳞跟一张符纸,继续捣鼓起来。

这是她找玉渊仙君讨来的金鳞片,本想拿来做个追踪符寻找鲤珠下落的,但许是神仙的东西太过高级,她想尽各种方法,始终不能将金鳞化入符中。

靥娘有些气馁,好烦。

君莫笑见她耳朵耷拉得都快跟狗精阿黄一样了,忍不住劝道:“若当真如此在意,还是去找小道士吧,他修的是正统道法,如今又是神官,应当可以化掉仙君金鳞,只要制好追踪符找到鲤珠所在,剩下的事情对你来讲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小白刚说了他很忙。”

“那是对别人忙,对你不忙。”几个人冲她挤眉弄眼,“去吧!”

“这样吗……”靥娘总觉得这几人话里有话,但一时也想不明白,干脆将金鳞跟符纸一股脑收起来,喊住了要去后厨的李窈儿:“窈儿,我也要一份翠玉福圆拿去给小道长当拜礼,炸得酥酥脆脆那种,也要包好看些,咱这么熟食盒钱我就不给了哈!

***

靥娘拿着丹景给的令牌去了东重明司,一路畅通无阻。

重明司是重明署下设之府衙,共东南西北四司,镇守四方,辖区范围内,权利与重明署等同,虽说管的是妖鬼之事,但近年来颇受圣人重视,且级别要高于府衙,所以白知府丝毫不敢怠慢,直接将齐州城内最好的园子万竹园给了东重明司。

园子很大,外园负责日常办公与接待,内院则是神官居住之所。

引路的小吏也是京城跟着来的,见靥娘年纪不大,一路有一句没一句地套她话:“靥娘子瞧着面生,不知您是如何认识我们神官大人的?怎会有他的翡翠令牌?”

话音刚落,园子里扫地的,浇花的,搬书的,偶尔路过的,全都放缓了动作,一双双耳朵竖着,眼神从四面八方看过来。

靥娘冷不丁被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有些晃神,心中不知怎的就生出了初见情郎的羞涩心思,小娇娘一样低了头,抱着食盒羞羞答答:“莫看老子哦,害羞噻~”

刚听到消息便赶出来迎接的神官大人脚下一个趔趄,又强自镇定站住,笑道:“靥娘。”

“小道——咳,神官大人!”靥娘高兴地跑过去,将食盒塞给他,“送你的!”

丹景抱着食盒,眼底的笑意快要溢出来:“送我的?是什么?”

“是窈儿做的翠玉福圆。”

靥娘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食盒,炸丸子的香气扑鼻而来,“还热着呢,我先替你尝尝。”

她说着拈起一颗就要吃,却不料被对面的人一低头,从她指间咬走了那颗丸子。

“嗯,酥脆入味,好吃。”神官大人心情舒畅,眉眼弯弯,“靥娘也尝尝。”

靥娘眨眨眼,怀疑他方才是不是没听见自己说的话,但见他特别高兴的样子便没有多计较,反正这翠玉福圆还有很多,无所谓谁先吃谁后吃,于是又拿起一颗吃了:“嗯,窈儿手艺真不错!”

“那去我书房慢慢吃?”

“好啊。”

“靥娘今日如何想起来找我?”

“唔,是有事要你帮忙的,有个符怎么也画不好。”

“我帮你画。”

“你不忙吗?”

“一点也不忙。”

东重明司众人鼻观口口观心,竖着耳朵听他们向来清冷寡言的神官大人跟金鱼吐泡泡一样,从嘴里源源不断冒出极有“温度”的话。

他说“去我书房”,“我帮你”,“一点也不忙”,他还吃掉了人家小娘子手里的丸子,一副登徒子模样……

众人瞠目结舌之际,恍然发现了神官大人不苟言笑的外表下隐藏的另一面,在这个叫靥娘的女子面前,他会闲聊,会笑会闹会逗趣,就像所有十九岁的小郎君一样,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第38章

夏日的风从直棂窗外吹进来,带着茉莉花的香气,书桌上纸张轻微翻动,沙沙作响。

靥娘拿了个镇纸将纸压住,看正在专注画符文的丹景,夏日炎炎,她吃着酥山都嫌热,这人却跟寒玉雕的一样,丝毫出汗的意思都没有。

她忍不住探出手在他脸上戳了戳,嗯,触之温热,还挺有弹性,并不是想象中的冷冰冰。

丹景停了笔望过来:“怎么了?”

“无事,只是突然想起当年跟你一起在吴家书房画咒符的事。”靥娘收回手,挖了一大勺酥山放进嘴里,“对啦,我送你的重明鸟后来有没有再出来?”

“没有,许是离你太远,所以不灵了。”

“不可能,化灵便化灵,跟远近有啥关系?”她摆摆手,根本接收不到神官大人眼中深情,只伸长脖子去看符文,“好复杂啊,这个真的可以化掉玉渊仙君的金鳞?”

“正神之物,自然要繁琐些,我现在写的这道是上奏天听的奏表,只有上天允了,才能将金鳞化进追踪符里。”丹景对她的不解风情毫不介意,温声解释道。

“靥娘且再等等,吃完这碗酥山差不多就画好了。”

于是靥娘埋头继续吃,当最后一勺酥山送进嘴里的时候,符纸忽的金光大盛,繁复的符文从符纸涌出,在屋顶莹莹浮动。

还未等她说话,下一瞬光芒寂灭,朱砂写就的奏表安安静静躺在桌上,普通平常。

丹景搁了笔,双手掐诀念念有词,奏表升至半空停留了一阵,突然无火自燃,那火烧的极快,只一转眼的功夫便将符纸彻底烧净,没有半点飞灰落下。

“好了,接下来可以做追踪符了。”他重新拿过一张符纸,简单几下折成只活灵活现的小鸟,又用朱砂在鸟儿翅膀画下符咒,然后将纸鸟托于掌中,另一只手两指夹起金鳞,喊了声“疾。”

只见鳞片金光漾起,慢慢化成一股金色烟雾,飘飘荡荡朝纸鸟而去,倏忽间金光一闪,鳞片消失,一只金色纸鸟扑棱棱飞起,在屋子上空盘旋几圈,飞出窗外,朝着城南飞去。

***

扈国公府。

白泽琰递了帖子跟翠玉福圆,要拜见扈国公,与他一道来的君莫笑坐不住,寻了个上茅厕的理由跑了,不用想都能猜到肯定是去花园找传闻中害人的妖怪去了,左右那家伙自己也是个妖,应当吃不了什么亏,白泽琰便也没往心里去。

喝了两盏茶之后有个家丁过来,说国公爷跟小公子吃了福圆后大喜,要他去后院一见。

君莫笑还没回来,白泽琰只好一个人跟着家丁先去了,两人沿着长廊走了一段,到了庭院深处一个叫“长生”的院落。

之前便听老国公说过他孙子名唤赵长生,想来这就是他的住所了。

家丁停在院门口,说了声国公爷跟小公子在正房等您,接着便垂手躬身,站立一旁不再说话。

白泽琰一脸疑惑跨进院门,来到正房门前轻轻叩了三下,还未等出声,一个略苍老的声音便在屋内响起:“请进。”

他轻轻推开门,入目是绣着松鹤延年的丝绢屏风,屋内挂了不少素纱,层层叠叠显得屋里有些昏暗,扈国公赵辽就坐在正中黄花梨木的高背椅上,手边是一盘翠玉福圆。

或许是光线的缘故,老国公看上去好像年轻了些,一双眼睛也没有之前浑浊,背也挺直了一点。

白泽琰上前行礼:“白泽琰见过国公爷。”

“免了。”赵辽抬抬手,眼中一道精光闪过,慈祥道,“这翠玉福圆实在是合我心意,过几日少不得要请窈儿掌柜上门给我那孙儿做一次。”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泽琰只觉得窈儿掌柜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黏腻跟暧昧,就像一块已经发霉还要强自香甜的糕点,拉出几道变质发臭的糖丝,让人分外不适。

他皱皱眉,强忍下这突如其来的恶心感,拱手道:“方才领路的男仆说小公子也在,不知可否一见?”

“自然可以,白公子想见他?”

赵辽见白泽琰点头,起身几步踱到他面前,凑近耳边轻声道,“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白泽琰被他突如其来的耳语吓了一跳,这才看清老国公的现在的样子,原本雪白的鬓角变得斑白,黑发与白发相间,满是褶子跟斑点的脸也光滑许多,只眼角额头留了点岁月痕迹,整个人看上去绝不是八十老叟,倒像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国、国公?”白泽琰直觉事情不妙,后退一步悄悄朝门的方向挪去,只听得砰一声,大门无风紧闭,素纱后闪出一名黑衣男子,阴冷可怖的眼神盯过来,瞬间将他定在原地。

“想跑?”男子舔舔嘴唇,嘶哑道,“晚了。”

见白泽琰被定住,赵辽松了口气,看向黑衣男子:“当真如大仙所言,我吸了他的精气便可回到十八岁?”

“可这小子终究是知府之子,若是闹大了……”

“放心,我自有应对之策。”男子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压了火气解释道,“此人生炁充沛,魂中又天生带了灵炁,一人可抵十人,是绝佳的补品,别忘了你府中侍女失踪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若是再死几个引了重明司的人来,那就什么都完了!”

赵辽被说动,眼神癫狂起来:“好,好!什么知府之子,我可是国公!我为朝廷殚精竭虑一辈子,这是应得的!”

“对嘛,你一辈子为朝事操碎了心,如今老了,要点补偿又有什么错?”黑衣男子如蛇般缠上去,在他耳边低声呢喃,“这些人平庸无能,也就只能献出些精气罢了。”

“没错,一些无能之辈,只配给我续命,只要我变年轻,便可继续为朝廷效力,继续为我赵家光耀门楣,开枝散叶……”赵辽目光沉沉,呓语般念叨着,“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黑衣男子阴邪一笑,双手如蛇般不停盘旋舞动,随着他怪异的吟唱,一道洁白的光从白泽琰口中溢出,慢慢朝赵辽飘去,钻入他的口鼻。

随着白光的进入,赵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年轻起来,头发乌黑,皮肤白皙光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散发着少年的光采。

而另一边,白泽琰的身体渐渐干瘪下去,皱纹丛生,白发苍苍,俨然已是老叟模样。

“是了,世人谁不爱长生呢?事成之后莫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啊——长生。”

黑衣男子停止了吟唱,双手结印,正要将最后一丝生炁尽数送进赵辽体内,突然窗外一道黑影窜进来,猛然撞向了他的手,法术被打断,白泽琰软软倒地,一动不动。

“喵——!”黑影落地,是一只瘦小的黑猫,犀利猫眼一眨不眨盯着他,锋利的前爪匍匐,身后尾巴高高竖起,旁边八道相同的猫尾虚影展开,如屏风般将白泽琰护在身后。

黑衣男子后撤几步眯起眼睛,面色阴沉:“一只残缺不全的九尾灵猫也敢来捣乱,找死!”

第39章

国公府后院,一场恶斗正在进行,黑衣男子与黑猫一个要取白泽琰最后一丝生炁,一个拼命护着不让他靠近,相搏数个来回,不相上下。

“我顾念着你是九尾一族,不想与你过多计较,如今看来你这小猫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黑衣男子终于失去耐心,低吼一声,黑色妖炁升腾而起,他在妖炁中变成一条巨大的黑蟒,张大嘴向黑猫袭来。

黑猫灵活躲过,全身黑毛炸起,竖起的尾巴如同旗帜般在妖风中岿然不动,溢出月光般的纯白色妖炁。

它本是天生九尾,地位尊贵的灵猫,像黑蟒这种小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如今失掉八尾,修为与普通猫妖无异,方才拼了全力才堪堪打个平手,如今黑蟒显出原形,自己只怕不敌。

黑猫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白泽琰,果断停住了后撤的脚步,目光沉沉,爪子高高扬起,尖利的指甲上寒光闪过。

“喵——!”

黑蟒鹅蛋大的黄色眼睛看向重明司方向,那里刚刚有道金光一闪而逝,他心中顿时起了不好的预感,当下不再恋战,只张大嘴巴吸起一股气流,将黑猫包裹其中。

小黑猫身材瘦小,又失了八尾,被这刚猛的力道一吸,瞬间四肢离地,直朝黑蟒嘴里飞去。

黑蟒以原形斗法,妖力比人形时候强了不止一倍,不等黑猫反应便一口将它叼住,咬断了它的脊骨,黑猫疼得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丢出去吧,小心别弄死了。”黑蟒吐出黑猫,又变回黑衣男子,拎起满身是血的黑猫交给门口已被他摄住的家丁,方才那一口他只使了三成力,黑猫的伤看着重,实则并没有伤到要害。

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小小黑猫不足为惧,但它背后的九尾一族却是不好惹,眼看大事将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给自己招麻烦。

昏暗屋子里,趁着黑蟒交待家丁的功夫,白泽琰胸口有绿色荧光微微亮起,一把三寸来长的小小桃木剑里涌出无数绿色光藤,包裹住他身上最后一丝生炁,隐入心口深处。

须臾,荧光寂灭,地上的耄耋老人停止了呼吸,生机全无。

黑蟒处理完黑猫,转身回来发现白泽琰已经没气了,只当是他老得太快身体受不住,并没有多做他想,嘶哑道:“这尸体虽老了些,总归也是锦衣玉食养起来的贵公子,不如给我吃了吧。”

已是少年模样的赵辽扫过地上枯槁苍老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赵辽已死,总要有个尸体,便让他顶替我入棺下葬,享一享国公之礼,也算是我的回报。”

“随你。”黑蟒倒是没反对,手一伸,“鲤珠呢?”

赵辽眼珠一转,笑道:“大仙莫急,眼下白家小子死了,他爹说不得晚上就要找上门来,您说的应对之策不知是何妙计啊?”

黑蟒怨毒地瞪他一眼,抬手一道黑气冒出,空中飞旋纠缠成人形,不多时原地便出现了一个与白泽琰一模一样的人。

“去吧。”黑蟒一指门外,黑气化成的白泽琰机械转身,打开门朝院外走去。

“傀儡术?妙计!妙计!”赵辽击掌而笑,“大仙法力无边,赵辽佩服!”

“少废话,给我鲤珠。”

“鲤珠就在赵某这里,自不会食言,只要七日后老国公安稳下葬,老国公的孙儿赵长生顺利接掌国公府,到时自会将鲤珠双手奉上。”

“你——!”黑蟒气急败坏,脸上蛇鳞显露,一把薅住赵辽衣领,“你敢耍我?”

“大仙息怒,大仙息怒!”赵辽连连讨饶,分辩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也是怕功败垂成,并不敢戏耍大仙!何况得到鲤珠您便可化身为龙,到时与天地日月同寿,这短短七日对您来说便如沧海一粟,又何必与我一介凡人计较啊!”

黑蟒脸上蛇鳞褪去,松了手沉声道:“最后七日,再敢食言,我一口吞了你!”

“大仙放心,赵辽决不食言!”

赵辽断然发誓,年少的脸庞闪过欲望与贪婪,“不,是赵长生决不食言!”

***

追踪符化作飞鸟,带着靥娘跟丹景在城里转了两大圈,半空里一头栽下来,变回符纸静静躺在地上。

靥娘捡起符纸,想了想,变出个铲子开始掘地。

“我懂我懂,鲤珠在地底下是不是?看我把它挖出来!”

“靥娘先别冲动。”丹景连忙拦住她,“追踪鸟不是这个意思。”

“那它啥意思?”

“追踪鸟振翅千里,就算是隔着千山万水也会一直追下去,如今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他抿抿唇,顿了下继续道,“鲤珠被人隐去了气息,藏起来了。”

“藏起来?”靥娘摸摸头发,只觉得大事不妙,还没等再说话,突然一阵哭声传来,她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府邸门口挂起了白灯笼,几个挂灯笼的家丁披麻戴孝,哭成一片。

“这是谁家办丧事?”

丹景诧异:“是国公府。”

“国公府?”靥娘想想前几日见过的扈国公赵辽,的确是黑气罩面,将死之相,于是了然道,“扈国公年逾八十,也算寿终正寝,只是可惜他孙儿刚来齐州便赶上祖父去世,怪可怜的。”

“国公的孙子来齐州了?”

“今早听小白说的,也不知具体来没来,祖孙见没见到面。”靥娘并不太在意那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扈国公死活,她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鲤珠找不到怎么办?其实我剃不剃光头都无所谓,可是玉渊仙君法力日渐衰弱,跟鲤珠分开太久,他会死的!”

“莫要着急,既然是藏起来了,就说明被人好好收着呢,总会有找到的那天。”

丹景见她急得冒汗,安慰道,“你记不记得我曾给你一颗避水珠?那其实是一只千年龙鱼妖的内丹,虽不如鲤珠正统,但总归一脉同源,把它给仙君,应是可以抵一阵子。”

“避水珠……”靥娘想起来了,“对对对,在我家呢,我现在就去拿了给仙君送去!”

“我与你同去,顺便跟仙君商量商量,能不能用我的头发换靥娘的头发。”.

“你的头发换她的头发?不妥不妥。”

大明湖上,玉渊仙君听了丹景的请求,鱼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他化掉了那颗避水珠,找回点修为,体型也变大不少,金色鳞片在夕阳下闪闪发亮,漾出一层层金色的炁。

那是神明之炁。

“与神明的约定不可更改,七日期限还剩两日,二位要努力了。”

靥娘见他化掉自己的宝贝避水珠还得了便宜卖乖,气得瞪大眼睛:“被人藏起来了要怎么找?万一碎了呢?被人炖汤了呢?”

“那本仙君就死了,还能在这里跟你说话?”玉渊翻个白眼,大尾巴一摆给船上俩人浇了个透,“莫存侥幸,速去找吧。”

靥娘抹抹脸,想着怎么才能炖了这厮,倒是丹景好脾气地招来一缕清风给她仔细吹干,又冲玉渊抱拳行礼:“鲤珠被藏,追踪符已然失效,不知仙君可还有其它法宝能助我们找到鲤珠踪迹?”

“这么一说,本仙君倒是想起件东西,或许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玉渊说着钻进水里,不多时又跃出,一道金光绕上靥娘手腕。

少顷,金光散去,靥娘如雪皓腕上多了串珍珠手链,圆润无暇,莹莹有光。

“这是本仙君的玉螺珠,是大明湖底玉螺蚌所产,又经泉水润泽千年,乃镇湖之宝,等同本仙君的分身,若是靠近鲤珠,自然会有反应。”玉渊咂咂嘴有点心疼,嘱咐道,“可千万仔细些,别给弄坏了,找到鲤珠记得马上还我。”

“多谢仙君借宝。”靥娘抬起手腕左看右看,觉得这串珍珠实在雪白可爱,“靠近便会有反应吗?要靠多近呢?”

“大约半臂距离即可。”

靥娘:……

她觉得这东西有跟没有差别不大。

“对了,今日脑筋清醒,又想起件事。”玉渊仙君慢吞吞回忆道,“那日落水那个老头,我隐约听到别人救他的时候喊他——国公爷。”

“国公爷?”靥娘跟丹景对视一眼,难道是今日新丧的扈国公赵辽?

第40章

六月廿五,扈国公薨,大小官员皆来吊唁。

说是午睡时候梦里去的,无病无痛,算是喜丧,规矩也依照一般老人喜丧的规矩来,棺材在灵堂停灵七日,按国公规格下葬。

靥娘是跟丹景一起来的,但小道士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执掌一方重明司的神官大人遇到这种场合,向来是点到即止,吊唁后立即离开,只把自己的师兄,现今的重明司镇妖使青岚留在这里。

一来是看看国公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二来就是看顾靥娘。

“靥娘有什么需要就找师兄,鲤珠找不到也不要着急,等入夜了我陪你来找。”

他絮絮叨叨嘱咐着,“这里是国公府,你别乱跑。”

靥娘被他念的头疼,敷衍地应下,眼睛盯着一旁烧纸的几个火盆出神。

不愧是国公,那纸人纸马金山银山,还有大房子大宫殿,全都栩栩如生,一看就出自高人之手,当中的纸新娘尤其漂亮,大眼睛翘鼻子,圆脸蛋红嘴巴,娇俏又喜庆……

她拉拉丹景袖子,打断了他的碎碎念。

“哎,老国公没成过亲吗?怎的还烧个新娘子?”

丹景被她跳跃的思维弄得愣了下,顺着看过去才明了,又好笑又好气:“靥娘,我在跟你说话呢。”

“记下了记下了,你这小道长越来越啰嗦,就是不如小时候乖乖又可爱!”靥娘推着他往外走,“快走吧,这里有青岚道长就行了。”

青岚点头:“小道唯靥娘子马首是瞻。”

丹景:……我是让你看住她。

几个人拖拖拉拉,在门口碰见了前来吊唁的白从章,靥娘招呼道:“白知府,你也来吊唁吗?”

“听闻噩耗便赶来了。”白知府抿着嘴很严肃,朝丹景行礼道,“神官大人是要走吗?”

“重明司还有许多事务等着处理,我便不久留了。”白藏已经将马车赶到门口,丹景回礼后登上马车,再次拱手,“先走一步。”

罗里吧嗦的神官终于走了,靥娘揉揉耳朵,长出一口气。

她是谁?齐州城战无不胜的靥娘子!哪里需要一个小道士关心?

于是几个人又抬脚往回走,靥娘左看右看,看不到君莫笑跟白泽琰,奇道:“白知府,白公子跟君莫笑怎的没跟你一起来?”

“泽琰病了,他娘在家看着他呢,君捕头昨日下午便不在衙门,怎的?他没回家?”

“不知道啊,我昨晚回家很晚了,见他房间黑着灯,还以为是睡了,今早也没见人……估计是又跑到哪里玩去了?”

靥娘嘀咕几句,又关心道,“小白病了?严重吗?”

“无碍无碍,就是不爱说话,额头摸上去冰凉,我出门的时候大夫已经过去了,应是天热中暑,开几服药便好。”

说话间几人到了灵堂门口,方才负责接待的管家已经不见了,如今在灵前跪着的是个十七八的少年,眉清目秀,富贵风流,长得跟去世的老国公还有点像。

来吊唁的人里有爱议论的,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这便是老国公的孙子赵长生赵小公子?是跟老国公有几分相似。”

“可不是听说老国公自己这一支已经没人了,前阵子还想过继自己大哥家的孙子吗?”

“真假啊?那这个赵小公子是——?”

“嘘,听说是老国公的大儿子在外面跟个渔家女偷偷生的。”

靥娘最爱听这个,放缓了脚步竖着耳朵捕捉消息,白从章亦放缓了脚步,思索片刻开口道:“老国公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早夭,生下来没几天便殁了,大儿子是前年没的,五十八岁。”

“大儿子给国公留下两个孙子,两个都不正干,去年老大喝酒喝死了,前几日老二跟人打架斗殴,被人不小心一刀捅死了,捅死他那人现在还在齐州府大牢里关着呢。

“啊?”靥娘捂住嘴小小惊讶一声,她就瞧着老国公一脸倒霉面相,但没想到这么倒霉。

“两个孙子谁也没成亲,更没留下一儿半女。”白知府表情肃穆一脸悲痛,眼神里的八卦之火却是藏也藏不住,“然后这位赵长生赵小公子就突然冒了出来,说是当年国公大儿子遗落在外的亲生子,但就这个长相而言……”

青岚听的入迷,乐呵呵接了句:“比老子还像爷爷!”

“嗐,可不敢瞎说,青岚道长慎言,慎言哪!”白知府见他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心满意足劝了两句,飘然上香去了。

靥娘同情地瞧瞧这位只长年龄不长脑子的镇妖使,叹气:“小道长就不会这么傻,怪不得你一把年纪都没比过他,缺心眼。”

说完举着她带了玉螺珠的左手,到处找半臂距离去了。

青岚蹲在地上画圈圈:他明明就是说出了白知府没说完的话,怎么就成缺心眼了呢?

白知府跟靥娘一前一后进了灵堂,燃了三炷香拜过,跟灵前看起来伤心欲绝的赵长生说几句节哀。

“老国公一生操劳,梦中而去,算是喜丧,就是苦了做晚辈的,心里头没个准备。”白知府拍拍赵小公子的手,劝慰道。

赵长生擦擦眼角,低声道:“谁说不是呢,祖父突然撒手人寰,倒也没受病痛折磨,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就听人讲说喜丧需得请戏班子唱戏,热热闹闹才好。”

“我请了几个戏班子,又想着祖父生前最喜热闹,便又请了几个表演杂耍跟幻术的,马上要开始了,白知府也留下看看吧。”

靥娘在一旁淡淡看着,这小公子演技一流,哭的眼泪哗哗,偏就一点伤心的感觉也没有,肿的桃儿一样的眼睛看上去历尽沧桑,跟个老人一样。

想来是吃了不少苦的,如今偌大个国公府只他一人继承,倒也算苦尽甘来。

她感慨一阵,继续尝试往棺材跟前凑,想试试鲤珠究竟在不在棺材里,玉渊仙君说玉螺珠要跟鲤珠在半臂距离之内才会有反应,可这么近的距离,自己怕不是要去扑棺材板?

要不然假装摔倒,一脑袋撞过去?

靥娘估算着自己与棺材之间的距离,盘算从哪里开始摔比较合适,忽的腕上玉螺珠灼灼发烫,有金炁一闪而过,她茫然四顾,只看到前面有个赵长生。

她心念一动,抬手拍上赵小公子肩膀,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玉螺珠果然更烫了,金炁漾漾而出。

靥娘高兴地差点哭出来,哽咽着又去拍他后背,一路拍向腰:“呜呜呜呜节哀啊!”

玉螺珠比烧开的沸水还烫,金炁开始翻涌。

靥娘被烫得泪流满面,抽泣着拍几下赵长生胸口,耀耀金炁差点闪瞎她的眼:“节哀!”

赵长生被她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不知所措,年轻的面庞爬上两坨红晕,只低了头默不作声,似是害羞。

于是周围的窃窃私语又变成了靥娘子为啥对赵小公子上下其手。

靥娘向来不在乎这些,找到鲤珠下落便紧盯不放,瞅着赵长生去后院的功夫果断跟上,想把鲤珠拿回来。

刚才她试过了,胸口那里玉螺珠反应最大,鲤珠应该藏在他贴身内袋里。

赵长生脚步匆匆走得飞快,但又好像不太适应这种速度,时不时就停下脚步按按心口,还要向后望一望,生怕有人跟着似的,她屏住呼吸紧紧跟随,眼看就要追上的当口,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接着便是凄厉的一声“喵——!”

靥娘惊出一身冷汗,没等赵长生回头,弯腰抄起地上喵喵叫的小东西上了房。

“幸亏我反应快,要是换成别人一定就被发现了。”她趴在屋顶看赵长生慢吞吞回过头又慢慢转回去,姿态别扭又诡异,青天白日的,让人无端端打个激灵。

方才被她不小心踩到的是只小黑猫,全身黑毛湿漉漉打着结,混了泥巴跟杂草,看上去就脏兮兮,这会儿姿势怪异地趴在那里,好像是受伤了。

“小猫,你是不是被我踩坏了?”她抱歉地把小猫抱起来,上手一摸才发现它的脊椎骨断了,背上被不知什么动物的牙齿咬出两个大洞,还在隐隐冒着血。

因着血在黑色的毛发上不显,所以才会一眼望过去湿漉漉的。

她来不及多想,双手结印先将自己生炁渡给它一些,又用灵力给它疗伤,纤纤素手带着淡蓝色光芒在小黑猫背上轻轻抚过,一遍,两遍,三遍……

血渐渐止住,深可见骨的血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断裂的脊椎骨一一复位,完好如初。

小黑猫缓过一口气,睁开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抱着自己的美丽女子,伸出舌头舔她:“喵——”

靥娘被它舔的很痒,笑得小梨涡都漾起来,低头仔细择着小猫身上的杂草跟泥巴,择到尾巴处才发现端倪:“呀,是只小九尾,你的其它尾巴呢?”

“喵……”

“原来是被人拿走了啊,好可惜,不过你还这么小,可以再修炼的。”

“喵?”见靥娘能听懂自己说话,原本还眯着眼睛的黑猫一骨碌坐起来,两只前爪不停比划着,激动的语速飞快:“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呜——!”

“嗯嗯,唔,这样,居然这样,太过分了,唔唔,我明白我明白!”靥娘频频点头,表情越来越严肃。

“你是说现在的赵长生就是扈国公赵辽,躺在棺材里那个是你的倒霉兄弟?”

“喵呜!”

“他吸了你兄弟的精气?”

“喵呜!”

“还有条大黑蟒藏在这里?”

“喵呜!”

“嘿呀!赵辽那个老头我上次就看他不顺眼,居然敢在齐州城搞这种歪门邪道,真是活腻了。”

靥娘站起身,把小黑猫搁在肩膀上,一人一猫气势汹汹。

“看我捏死他!”

“喵呜!”捏死他捏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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