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单闲伸出手的那一刻,游野的视线就只能集中在他手上了。
他看着那只手在他面前展开,昏暗的光线他早就习惯了,他也自认为这样的光线足够他看见很多东西,是他最喜欢的环境,可这一刻,他却无比讨厌着不够亮堂的屋子。
不能让他更加清楚地看清这只伸到了自己面前的手。
但他从前看过很多次,在记忆里,这只手是那么的漂亮,白且修长。
很适合弹钢琴或者做些别的艺术……
他看见过单闲用这只手转笔玩,玩得不是很好,但很漂亮,促使他也去学了好久的转笔,还在想等单闲要参加竞赛了的话,就不动声色地在他面前露一手,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还看见过体育课上,单闲用这只手握着单杆,轻咬着牙做引体向上,做完后下来拍拍手,又用这只手接过同学丢来的球,扬唇一笑就投身球场。
单闲还喜欢用这只手拨弄自己的头发,他遇上做不出来的题的时候,就会去捻自己的刘海,一脸苦闷。
……
他悄悄看过他好多次。
后来他也在混乱的梦中一次次地梦见过这只手向他伸出、展开,要么是他向这只手伸手,要么是这只手要拉住他。
游野知道不可能的。
他每次梦醒,都会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正面的交集,单闲不认识他。
可他知道单闲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的人,如果他知道他能够救他,他一定会向他伸手。
他就是这么卑劣地在浑噩和血腥中去觊觎一个闪耀璀璨的珍宝。
游野好半天才把单闲那句话听进去。
但在他的耳朵听见前,他的手就先动了一下。
想要抓住单闲是肯定的,但……
游野很明显地颤了下。
单闲观察着他的反应,等了等,看他欲抬又止,便主动出声:“游野,你在害怕吗?”
游野微微抬眼,身体的轻颤都传导到了声音里,导致嗓音比以往还要滞涩缓慢:“我……我怕我会,伤害你……”
单闲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
他要给游野树立新的概念和认知,要让他自己有绝对的概念,去粉碎之前建立在他的脑海里,压在他的意识上的巨石。
“游野。”单闲轻声:“你不会伤害我的。”
他先肯定地说完这句话后,等游野又抖了抖眼睫,把手彻底抬起来后,才再开口:“对吗?”
游野停住。
有多想触碰单闲,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从看见华隐带来的消息,小心地跟他说找了一个比他小的弟弟,叫单闲开始,他沉寂黑暗的时间就倏地亮起了一点光,也有了声音。
而在看到他的照片时,游野就感觉到了自己确确实实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心脏回到了他的胸腔里。
可他却不敢触碰。
他害怕自己会把他捏爆。
也害怕这一切都是泡沫幻影,是他给自己的欺骗。
游野没敢动。
单闲觉得对于游野来说,脱敏的第一步不是别人触碰他去告诉他,ta不会伤害他,而是需要他去主动触碰人。
还是那个是敲碎蛋壳帮鸡仔出来还是让鸡仔自己啄破蛋壳的道理。
所以单闲慢慢引导他:“你跟我说过的,你不会伤害我。”
那是他第一天过来,走时游野小心翼翼地喊住他。
那时候他说话还没有现在这么利索,声音也干巴巴的。
但他跟他说:“你,别怕。”
他怯怯道:“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所以……能不能明天还来?
当时游野没有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但单闲听见了。
他天生就是个敏锐的性格,所以当时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可同样的,单闲也能够感觉到游野确实很长时间没有和人交流,没有接触过外界了。
单闲知道自己心软,他玩得好的朋友总是说他心太软,不好。
好不好的,他不知道。
但他确确实实又一次因为看见了他可能可以帮助的人,又一次因为对方可能需要他而心软了。
游野的那句“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更是催化剂,成为了单闲在思忖许久后,最终点了头接了这份工作的最后一个原因。
而现在,在听到单闲这一句话后,游野下意识地点了头:“我不会伤害你的。”
单闲见他重复,便轻轻地勾唇:“那你要试一试吗?”
“……要。”
游野深吸了口气,终于颤抖着,小心地碰了碰单闲。
他的指尖对上单闲指尖的刹那,不存在的电流就噼里啪啦地在他的指尖炸开。
游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单闲见他往后撤,正要放下手,但才动一下,游野就倏地攥住了他的手指。
单闲一顿。
游野的指甲剪得见了肉,抓在他指腹上的时候倒不疼,只是他抓他的力度有点大,而且因为只是抓了几根手指的指尖,感觉也很奇怪。
尤其……
单闲看了眼游野。
因为光线过于昏暗,他这个位置看不太清游野的表情,但他能够感觉到游野在发颤,而且是控制不住的那种颤抖。
单闲想了想,暂时没有说话,而是让游野自己先适应了一下。
他太久没有和人有过肢体接触了。
自己摸自己和自己摸别人的触感是不一样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儿的空调开得有点低,单闲的指尖是凉凉的,指腹上的茧虽然不是说厚厚的一层,但存在感也很明显。
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柔软,却也足够柔软了。
像一滩泥,要顺着他的皮肤贴进他的骨缝里。
游野走了几秒的神,藏在肌肉记忆里的幻痛才涌上来,那种骨头都被电得钝痛的感觉瞬间席卷了他,他一时间难以呼吸,几乎是本能地张开了嘴,宛若被拍在了沙滩的鱼,拼命张嘴想要寻找水源。
那种痛是像皮肉里藏了千万根细细密密的针在扎一样,让游野的脸绷得惨白。
他应该松手、躲避,甚至应该因为现在没有被束缚而去掐断疼痛来源。
但是……不是别人。
是单闲。
他舍不得松手,他也不想松手。
哪怕再疼,甚至游野都疼到咬紧了后槽牙,隐隐品到了一点铁锈味,他也不愿意松开手。
混乱的思绪和剧烈的疼痛又将他弹出现实,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就连眼前的场景都好像在不断闪现着别的什么,世界都是错乱的。
他没有办法呼吸了……
他要死了……
游野的手却攥得更紧,他的眼底更是浮现出了和痛苦绝望完全不同的决然狠戾,还有一抹疯执。
他要回去,他……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所需要的氧气立马送到了他的嘴边。
“游野。”
单闲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笑着说:“你手好暖和啊。”
游野动了动唇,嗓子里第一时间还是说不出话。
单闲试着反握住了他的几根手指的指尖,和他的手成为了一个枢纽一样扣在一块儿。
单闲说:“不像我一吹空调就容易冰手冰脚。”
游野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话走,很轻地摩挲了一下单闲的手。
单闲被他粗粝的指腹蹭得顿了下。
他没有抽手,反而是弯着眼问游野:“能不能给我暖一下手?”
游野松开了他一点,然后小心地彻底将他一整只手抓在手里。
他的轻颤还是不可避免,幻痛也仍旧在,可他就是像自虐一般,还抬起了自己另一只刚刚紧握成拳的手,把单闲的这只手包裹在了掌心里。
小心翼翼地,仿佛在对待一个一碰就碎的易碎品。
单闲看着他动作,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游野排斥肢体接触的问题,好像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他的应激…说是应激,更像是有很浓的心理阴影。
是觉得痛?还是觉得恶心?
如果是前者,可能是之前受到过什么肢体上的伤害,也就是拳打脚踢什么的……而且是很严重的欺凌;如果是后者……单闲想到了自己之前看过的案例。
有些恋丨童的变丨态,会对小孩子下手。
甚至有些还是老师……
游野长得那么好,人又那么优秀,在读书的时候,他还听说他性格特别傲且拽,这样的人更容易吸引那些变丨态,想要折断他什么的……
单闲微抿唇。
他不希望游野遇上的是后者。
那样太痛苦了。
单闲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因为过强的共情能力有几分鼻酸了。
所以他没忍住也抬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冰凉的掌心贴上了游野的手背。
游野又很明显地颤了一下。
于是单闲跟他说:“游野。”
他声音轻轻地,但却带着无比地坚定:“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讨厌你的。”
他说:“所以你可以靠近我。”
“——”
嘈杂混乱的世界好像瞬间归于寂静,只存在并笼罩在他身上暴风雨,倏地被单闲闯了进来。
他打着伞,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
这一次,游野是被他庇护的那只可怜小猫,而不是只能坐在阳台上投去羡慕目光的少年了。
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属于单闲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