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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单闲不知道,在他走了后,游野小心翼翼地握着自己的手,用肩膀蹭开了一点点窗帘。

这会儿因为下雨,外头也是昏暗的,小区里的路灯还没有提前亮起,所以游野可以透过雨幕看见单闲打着伞在往外走。

他的伞好像是什么工作单位发的,上面印着“永华超市”,他混沌的脑子转了转,印象中好像记得这家超市,又不太清晰。

但游野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他看着单闲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也久久不愿意回神。

游野低下头,鼻尖轻轻贴着自己的掌心嗅了嗅。

皮丨肉的味道,闻不出什么来,可游野就是觉得自己嗅到了独属于单闲身上的气息。

香甜的,令人着迷的。

游野很慢地眨了下眼,喉结也跟着微微滑动。

贪恋的滋味让他心里的阴影面积跟着放大,疼痛和训诫的话也几乎同时席卷而来,可他依旧舍不得松手。

不要怕。

他告诉自己。

单闲不会讨厌他,他不会伤害他。

他还允许他握住他的手,甚至……他还可以帮单闲暖手。

游野转身,背隔着窗帘靠上窗户,整个人也往地上滑。

他依旧是以保护的姿态蹲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自己,但这一次,他把手放在怀里藏着,把整张脸都埋没在了里面。

整日整夜折磨着他的痛苦在单闲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又冲上他的神经网。

那种刺痛已经是用言语无法形容的了,游野还记得。

他从小就记性特别好,他也时常因为这个得意自满,可出来以后,甚至在那个地狱里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成了折磨他的存在。

他记得太清楚了。

疼痛的时候,要是记忆模糊一点,还能好受许多,可他模糊不了半点。

他还记得自己被摁在电椅上,记得从皮肤上劈进他身体往灵魂冲的电流有多痛,记得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还记得他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淋头下来的凉水……他也有一点是幸运的。

他没有偷拍过单闲,画的单闲永远没有脸,所以他和那些和他一样被关在里面的“狱友”不一样。

他们会看着他们喜欢的人的照片遭受毒打和电击,他不会。

但他也很不幸运。

因为找不到一张完整的脸,又怎么都从他嘴里拷打不出来结果,所以他们就用了更极端的手段。

让他只要被同性触碰就会想到疼痛,但结局是他只要和人接触就会应激。

本来就是不需要纠正的东西啊。

游野颤抖着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他不停地在模糊混乱和充满疼痛的记忆里去努力地回忆刚刚捧着单闲的手时的触感,就像是跌入泥沼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不求把他拉上岸,至少让他不要下坠得那么快……

他想要好起来。

他得好起来。

游野紧紧咬着牙,抬头看着被他放在了桌上的魔方。

他有好多事想和单闲做。

他想实现他们的每一个约定。

第二天单闲来的时候,没有做什么“往前”的动作。

这几天对游野的“刺激”来说够多了,需要缓一缓,也需要游野自己消化一下。

而且……

游野没有再坐在自己那张单人沙发上了。

他小心地坐在了单闲身边,虽然还保持了一个人的距离,但对于之前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就是他恂恂地问了单闲一句:“……可以吗?”

单闲装作不知道他在问什么的样子:“什么?”

游野指了指自己坐下的位置:“我坐在这里,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单闲疑惑:“这是你家诶,你想坐哪就坐哪。”

游野嗯了声,又慢慢说:“魔方,我还没有拼好。”

单闲:“没关系,你别急。”

游野说好。

所以今天也没有做什么,单闲跟游野聊了一下午的闲话,也发现了游野现在的对话比昨天又要清晰了一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感觉游野每天都有很大的进步。

他真的希望游野能够早点好起来。

只是临走的时候,单闲跟游野说:“我明天来不了。”

游野微顿:“……”

他垂眼看着单闲,一时间也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单闲没怕他,只是解释:“明天是我爸的忌日,我和我妈要去给他扫墓。”

这让游野没有办法找什么理由留他,所以他低下头,嗯了声。

单闲:“那我们后天见?”

游野:“嗯……阿闲。”

单闲偏头,就见游野又把头抬了起来,眼里无端有几分坚毅:“路上小心。”

“…好。”

单闲没急着走,而是勾起唇问他:“你吃芝士蛋挞吗?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甜品店,你吃的话我后天带一盒给你好不好?”

游野的心情瞬间就又往上走了:“好!”

单闲笑得更深:“那我们说好啦,我明天不来你也要好好的,然后等我后天带好吃的给你…还要好好吃饭。”

游野点头:“嗯!”

单闲真不是放置游野,而是他确实要跟单若水一块儿扫墓。

这么多年过去了,娘俩也能平静面对骆枫的去世了,单若水还能跟单闲开玩笑:“你爸死得早也有好处,那会儿公墓便宜得很,哪像现在。”

单若水跟单闲小声说:“我听同事说这一块儿都八万多了呢。”

哪怕单闲现在是个日入三千的人,听着还是轻嘶了声:“好贵。”

扫墓的流程一如既往,也没有待很长的时间,结束后,单闲还带单若水去一家老餐厅吃了饭。

单闲特意单独付了钱,没让单若水听见价格,单若水问贵不贵时,他还说和以前一样,就是个别菜涨了几块钱。

路过的服务员听见了,也善意地没有拆穿。

回家的路上,单闲还收到了出去旅游回来了的好友发来的消息:【爷回来啦!出来玩啊!!!】

单闲推了:【我明天要去兼职。】

【草帽少年:你可真是打工皇帝】

【草帽少年:你在哪兼职啊?我去找你玩】

好友是个大嘴巴,单闲不好跟他说游野的事。

再说就算不是,单闲也不好说,因为好友肯定会担心他,所以单闲打字说:【在给人做家教呢。】

【草帽少年:也是,现在家教工资高】

【草帽少年:你上到什么时候啊?】

【sx:暑假结束吧。】

【草帽少年:?】

【草帽少年:那你岂不是这个暑假都不能出来玩了?】

【草帽少年:可恶啊啊啊啊】

【sx:反正可以学校见嘛。】

他这位好友和他是一个专业的,家里也有点小钱,跟单闲的关系很好。

他们当年是集训认识的,约定了羊花大学见面,一起考了纯艺类。

单闲和他聊着时,就收到了华隐的消息。

单闲怕是游野犯病了又或者出了什么事,忙切了进去,就见华隐给他发了一长串消息。

大概是说游野今天接受了专业的精神科医生问诊,虽然没有做详细的检查,但大概开了一点药先控制一下他的情况。

只是游野对药物很排斥,因为现在游野最信任的人是他,所以得麻烦他明天开始监督游野吃药、把药递给游野。

一天两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就是得麻烦单闲以后留在那吃晚饭了。

华隐还说她会给单闲加工资的。

单闲忙回了消息:【不用不用,阿姨,还是按照之前定的就好,多一顿饭的时间而已,没问题的。】

他也没有自己的患者被人“抢”了的微妙情绪,反而是又替游野高兴了起来。

他开始愿意接受正规的治疗了,这是好事。

单闲开心地把提醒他出门的闹钟调早了一点,决定早点到游野那去盯着他吃药。

现在的进展比他想象得要快,他总感觉好像明天就能够看见游野彻底好起来。

真好。

“他答应了。”

华隐在心里轻叹着气,收起了手机,对单闲的愧疚愈发浓郁。

但她看着现在的游野,就会想起自己和游沧浪刚把孩子救出来时的模样。

那时候的游野,瘦弱得像是皮包骨,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她差点都没有认出来那是她的孩子。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游野几乎是不要命、发了狠地锻炼自己。

医生说,是因为他觉得是他自己太过弱小所以才没有能力反抗、遭受这一切,所以他的潜意识催动他想要变得强大。

他也会因此出现暴力倾向。

但是单闲出现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游野手里还在摆弄着单闲给的魔方,他已经拼起来了三面,他好像沉浸在了那个魔方里,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华隐都准备说要走了,游野就突然开口:“摄像头。”

他抬眼看向华隐,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就像是野兽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的猎物:“监控一般都有保留一个月数据。”

华隐攥着手机的手瞬间收紧,就听游野说:“你可以不拆。”

他执拗道:“但我要过往的记录。”

“从他来的那天开始。”

华隐想跟他说他这样做是不对的。

但她不清楚游野在那里面的那几个月,是不是常常听到这句话。

她不敢跟游野说,而对游野疏于照顾、缺少关心所以导致了这一切的愧疚又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拒绝游野的任何要求。

她只能成为他的帮凶:“……好。”

华隐用面对面快传把文件全部传给他,因为她新给游野买的手机没有联网。

游野不太会用这个智能机。

所以他摆弄了一下,才点开了一个视频。

视频出现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这个视频的时间段刚好是拍到了单闲。

虽然有点昏暗,但摄像头拍得很清楚。

镜头里的单闲,微微偏着头笑得很好看。

游野呼吸一窒,缠绕着他的幻痛竟然没有席卷而来,他近乎是忘神地看着视频里的人,记忆里那些人每天都会让他看男性和男性之间做丨爱的恶心视频好像也就这样被覆盖。

他不住红了眼睛,小心地把手机贴在了自己的心口。

他的阿闲。

他藏在心里好多年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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