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国公靳千里

圆桌翻倒在地,帖着囍字的红绸被烧成灰烬,婚房内一片死寂。

靳九思双眉紧蹙、陷入沉思。饶是衣冠不整、发丝凌乱,显得甚是狼狈,那张无与伦比的脸,依然美得难以令人忽视。

一身火红劲装、怎么看都不像大家闺秀的靳问羽,满脑袋问号道:“所以,死的到底是那个什么花魁娘子,还是赵家四小姐啊?”

‘论文不算标点符号三万五千字的我,口头表达能力也毫不逊色啊。这位大小姐,您这么睿智您爹知道吗?’

齐逸心底一口老槽不敢吐,只能无语地扫了这妹子一眼。

“你和你的爷爷,在南郊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前往南城衙门报案,却被屈打成招、送入大牢。当晚,又遭毒手,被一独眼男子闷死在狱中。”

靳九思条理清淅地说道:“你大难不死,在义庄苏醒后,打算察清此案,还自己一个清白。于是,联同南城差役二人,前往南郊野林。一番寻摸后,找到了赵家四小姐的头颅。”

“那南衙大人武断判案,疑收受教坊司老鸨贿赂,你怕前往衙门说明实情等于自投罗网,被再度送入大牢。又得

知今日我与那赵四小姐大婚,你便觉察出这中间恐有阴谋。遂潜入国公府,藏于我房中的柜子里,”

“我说的,可对?”

“对对对”齐逸连连点头。

要不是现场气氛不允许,他就是忍着手疼,也得给对方鼓个掌。

可以可以,短短几分钟就理清了整条时间线,脉络分明、主次有序,语句还很精炼。这位国公府最受宠的九公子,显然不是绣花枕头稻草包。

智商在线就好办了,齐逸原本还有些担心,电视剧里的贵公子,大多不学无术,只会遛鸟、泡妞。如果是那种选手的话,想要查清此案就没那么容易了。

当然,他也不是无脑赌。昨夜从万山虎和元成那里,打听了不少九公子的传闻后,才决定潜入国公府。

“二位,多谢相救之恩!”

靳九思再次郑重地向齐逸和万山虎,拱手一礼。

万山虎立马双手抱拳,似乎觉得这样不够,又90度鞠躬,态度认真地还了一礼。

“唉!”靳九思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妖物也是不长眼,何故来害我一个将死之人呢?”

‘你先别死,把案子查清楚,帮我把死囚的身份清白白再说’

齐逸心底暗忖,面上则安慰道:“公子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何苦日夜忧思。”

靳九思自嘲地苦笑一声:“你既知我今日大婚,必定也听说,我身染奇症、药石无用。命,不久矣!”

“哥!”靳问羽秀眉堆成了个‘八’字,一张小脸皱成一团,水灵灵的杏眼满是心疼。

齐逸想了想,问道:“公子可听说,有一种名叫蜉蝣的生物。”

靳九思沉吟数息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蜉蝣的寿命很短,日出而生、日落而亡。”

听到这句话时,靳九思动容地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映出两抹阴影。

看了眼无比忧郁的贵公子,齐逸继续道:“蜉蝣在水中出生,成虫后,壁薄有光、晶莹剔透。经过数个时辰的成长后,入水等待蜕变。”

“当其出水之时便会羽化,背生双翼、薄如露丝,唯美至极。”

“它们从未因为自己活的不够久,而放弃活着。它们履行了繁衍生命的天职,更认真对待自己活着时的每一分、每一秒。”

“朝生暮死,那又如何?生命的奥义,不在于时间长短,而在于为何而活。”

靳九思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年。

“寄蜉蝣于天地间,渺沧海之一粟。”

“在这天地间,人与蜉蝣又有何异?与山川日月相比,人的一生不也短暂得不值一提么?但那些传承千古的文明、救命的良药、造福百姓的工具,不都是渺小的人类创造的吗?”

说着说着,齐逸自己也莫名激动起来。

“生命不贵乎长短,有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辈子过的痛不痛快,到底为何而活,这些才更重要!”

“痛不痛快,为何而活...”靳九思嗫嚅双唇,轻声重复着这两句话。他心底隐隐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但一时之间又说不清、道不明。

“好一个寄蜉蝣于天地间,渺沧海之一粟!”

伴随着浑厚有力且极富磁性的说话声,一道身影跃过院墙,如一片柳叶般飘至门前。

来者是位身形颀长的中年男子,一袭白衣,右手负于身后、左手握着一卷书,长相儒雅气质飘逸。

齐逸先是被对方那比吊威亚还秀的轻功,给震惊到了,随后便职业病地注意到,这位出场方式逼格拉满的大叔,连靴子都是白色的。

“师父”靳问羽甜甜地喊了一声。

男子笑呵呵地抬手拍掉爱徒肩上的栗子碎屑,扫了眼像被洗劫过的婚房,微微挑了一下眉,最后将目光落在齐逸身上。

“刚才那句话,是你说的?”

‘怎么这种反应,正常人看到新娘被杀了,还死得身首异处,不应该很惊讶吗?’

齐逸心底一疑,面上则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地回道:“是。”

男子饶富趣味地盯着齐逸,齐逸也不惧,眼神坦荡地回看对方。

二人对视了片刻后,男子大笑:“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九公子,各位”齐逸神情凝重道:“在下有一事相求。”

靳九思想也不想道:“你想要什么,但管开口。”

“妖物一事,还请先别声张,在下还需确认一条重要线索...”

话没说完,便听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靳九思不明白这个少年到底想干什么,但对方救了自己一命,没道理不帮这个小忙。

齐逸转头看向一身火红、活似人形小辣椒的靳问羽。

“看什么看,哼,保守秘密什么的,我最擅长了。”

小辣椒翻了个白眼,见齐逸右手还在淌血,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瓷瓶,将黄焦焦的药粉倒在伤口上,又掏出薄麻布条简单地给他包扎了一下。

‘不是,手法这么熟练的吗?’

齐逸暗自嘀咕了一句,一扭头却发现,那位疑似有严重洁癖的白衣大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

两队人马拱卫着一位两鬓斑白的男人,穿过院子快步来到长廊。

“父亲!”

靳九思和靳问羽当即迎上前去。

来人正是国公靳千里,穿一身绣金色暗纹紫罗袍、外披一件浅紫色纱制氅衣,发圈金冠,贵气逼人。身形不胖不瘦、颇为高挑,肩宽背阔、步态挺拔,颇有大将之风。

剑眉星目,面容生得很是刚毅,或许是饮酒的缘故,两颊略微有些泛红。

‘就这外形气质,妥妥的叔圈顶流啊!’齐逸暗自赞叹,这一家三口的颜值高得有点过份了。

靳千里扫了齐逸和万山虎一眼,面色平和,没有一丝敌意,但也没有半点善意。古井无波的目光,有着经历岁月洗礼后超然物外的平静,似乎能洞穿他人心思一般。

‘这种人通常都有着极深的城府,心思深沉得可怕。俗称,老银币。’

齐逸对这位国公大人的初印象,作了个总结。然后就看到前一秒还深不可测的国公爷,见儿子只穿了薄薄的单衣,眉头立马皱成了个‘川’字,抬手便要去脱自己身上的氅衣。

靳九思阻止了父亲的动作,随后扫了眼侍卫,靳千里当即心领神会、大手一挥。

......................

了解清楚情况后,靳千里匆匆回到前厅,准备送客。

诸位前来贺喜的宾客,都看出国公爷神色有异,却也不好多问,便有礼有节地一一告辞。远道而来的京都官员与亲戚,则由一早就等候在外的马车,送往客栈。

贤王世子炎景初,表示自己有些不胜酒力,今晚就不回去了。双方本就是亲家,关系一直很不错,国公爷便应允了。

偃州巡抚梁仲道、布政使刘孚、白帝城知府陈翰轩,三位重量级人物则关切地询问起来。

此案涉及南城衙门,官面必然绕不过。国公爷倒也痛快,将事情大致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三位特地前来吃席的大佬,怎么也没想到,喜酒吃着吃着转眼就要变成白事了。

梁仲道新官上任,本就历经图治,想做出一番成绩。听闻此事后,甚是不悦。

陈翰轩担任白帝城知府已近六年,对东、南、西、北,四城衙门的令官,自是熟悉得很,哪会不知道那南城令官是个什么货色。

陈知府暗戳戳提醒了一下,南城令郑迎松的表姨父乃是当朝首辅。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跟点了炸药桶似的。梁巡抚勃然大怒,当即差属下去‘请’南城令。

喜宴戛然而止,国公府正堂原地变成公堂。

齐逸潜入国公府的目的,就是把事情搞大,从而借国公府的能量为自己洗冤翻案,替赵玉柔查出真凶。

但他没想到,真凶不是人。

更没想到的是,国公府的能量大得超乎想象。

面对堂上坐着的几位大官,齐逸一时间有点不知道应该先抱哪条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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