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寂,孤月淋漓,大片大片的雪从漆黑的穹顶不断飘落,清清冷冷,纷纷扬扬。
叶昭榆站在大帐前,披风的一角被风掀起,抬眸看着一身青衣白发的人提灯跟在谢太傅身后送他离去。
两道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只余几行错落的脚印还留在雪道之上。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蓦然撩起帘子走了出来,抬眸看着站在不远处肩头覆了一层薄雪的人,琉璃色的眼眸轻眨,抬脚走了过去。
“在想什么?”
音色轻缓,似是一股清风拂过耳廓,带着无限熨帖之感。
叶昭榆长睫眨了眨,垂眸看着映在地上的两道身影,风盈于袖,衣摆相叠。
她眸光动了动,指尖泛着凉意,丹唇轻启。
“谢归,我不回头。”
她知道太傅此番前来是为她好,可她谋事不谋名,不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相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她更需要权力,只有权力才能对抗权力。
摩那娄诘垂眸盯着那张冷寂万分的脸,漆黑的眸子中写满不甘,轻轻笑了一下,抬手替她将散在脸侧的发丝掖在耳后,薄唇轻启。
“大局已成,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你不该回头,谁也回不了头。”
他说过,除了以血洗血,别妄想有其它方法破局。
这个王朝内里已经腐朽,就算倾其所有再为其续上数载的命,也拯救不了失了民心分疆裂土下日益衰微的结局。
与其今后没落到被外族吞并,不如现下趁早谋位,护住疆土。
而她身上,承载了一个将军的悲哀,一个家族的悲哀,一座城池的悲哀,和万千百姓的悲哀。
此事,非她不可。
定安侯府与萧氏皇族积怨已久,萧氏皇族不倒,定安侯府不存。
在这场皇室与侯府的博弈中,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早已无法收手。
不论是她,还是萧徜,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只看最后鹿死谁手。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已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她以势力与民望打破了男女的壁垒,活成了所有人的期望。
她,不能退。
四周大雪纷飞,他轻叹一声,垂眸看着眼前纤细却又坚韧无比的人,眼底扯出一抹酸楚,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随后一下将人拥入怀中,紧紧压在自己身前,满目疼惜,缓缓开口。
“你尽管往前走,我等提刀阵前,送你上那最高的位置。”
叶昭榆长睫轻颤,抱着他的手不断收紧,鼻尖萦满轻浅熨帖的檀香味。
闻言,她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用力汲取他的温度,眼前氤氲着雾气,重重点了点头。
“好。”
锁阳关前,崖壁高悬,关隘陡险,大雪不断从狭窄的关口坠落,不一会儿,雪满山关。
谢太傅看了一眼远处明灭的火光,穿过眼前这条窄道,便是锁阳关守军所在之地。
他停住步子,回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侧的人,目光停在那如雪的头发上,胡须微颤,叹息一声。
“多久没回盛京了?”
贺衍手中提着一盏油灯,衣袍猎猎,面色苍白,闻言,轻轻扯了扯嘴角。
“五年了。”
谢太傅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底满是沧桑怅然。
“五年了啊,到底是物是人非,上一代的学生未老,这一代的学生已经能够撑起一片天了,我这把老骨头着实该退了。”
贺衍看着眼前白发苍苍佝偻着背的老者,这些年一直在为自己的学生奔波,一波未停一波又起。
他心头莫名闪过一抹酸楚,抬手朝着对方深深一拜。
“学生有负太傅教导,但还望太傅保重身体,勿要再为我等操劳,剩下的路,还请太傅让我们自己走完。”
谢太傅眸光波动,终是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抬手将人扶起。
“也罢,我是该颐养天年咯,你们这些年轻人,各有各的坚持,各有各的道理,太傅也不劝了,天下兴亡自有定数,老朽已经尽了全力,无愧耳。”
说罢,他背手朝着路的那头走去,宽袖被风吹起,苍老的音色随着风雪传来。
“天下兴衰,朝代更替,百姓还是百姓,苍生还是苍生,他们只管谁能为他们带来福祉和平,谁坐上那个位置,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
贺衍提着油灯,看着渐渐隐在夜色中的身影,眸光波动,缓缓启唇。
“多谢太傅成全。”
他在告诉他,他不反对他们推翻萧徜。
他和天下百姓一样,不在乎那高位上坐的是谁,只在乎那人能不能给他们带来海晏河清,民生福祉。
他想,她能。
宣和二十二年,三月。
大雪下了一夜,次日一早,盛安郡主下令拔营,提枪纵马,直奔锁阳关前。
历经数日激战,关破,大军直逼盛京而去。
沿途百姓无一阻拦,听闻,大盛朝堂早已溃败,昔日王朝门庭冷落,无一人再站出,支撑这座江山危楼。
同年四月,怀远军攻至盛京城下,萧徜将大部分兵力设在了锁阳关中,锁阳关一破,盛京再无兵力抵抗。
盛安郡主兵临城下那日,盛京城中只余数千军士拼死抵抗,还在守着那座中原最繁华的都城。
叶昭榆骑在战马背上,手持长枪立在护城河前,看着不远处的城楼上还翻飞着熟悉的旗帜,眼底波涛翻涌。
随后调转马头,抬眸看着一众士卒,目光微寒,厉声下令。
“传令此间三军众,破城皆须封刀匕!三军之中遵此令,违令之人立死跪亦死!”
“是!是!是!”
随后她手一抬,身后士卒立刻蜂拥而去,如潮水般朝着城门涌去。
午时一到,城下陡然掀起的烽烟戛然而止,盛京城门大破,三军士卒封刀而入。
长街之上静的可怕,除了漫天飘雪,再无任何身影。
午时三刻,盛安领着数人踏破宫门,一路杀到甘泉殿前,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四周天色暗的可怕,黑云压在都城半空,好似狂风携暴雪而来。
“萧徜在哪?”
叶昭榆一枪将人扫翻在地,枪尖直抵对方咽喉,冷冷开口。
那人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感受到脖颈上传来的刺痛,颤抖着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宫殿。
“哐当”一声,叶昭榆扔了手中长枪,看着深深嵌在晦暗中的宫殿,目光静的可怕,一步一步朝着殿门走去。
叶问荆见状刚要跟上,却被一只大手拦住,只见那人琉璃色的眼眸轻抬,目光落在缓缓朝着大殿走去的身影上,眸光幽深,音色沉寂。
“让她去,这最后的路,得她自己走。”
凡事不破不立,不行不止。
她要那最高的位置,她便要自己走上去。
注:某句原文为:传令麾下四王子,破城不须封刀匕。山头代天树此碑,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张献忠·《七杀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