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十一年,暮秋。
前太子殁于北境,盛安郡主悲痛欲绝,遂扬旗而起,调转马头,讨伐萧徜。
太子之死,彻底拉开了宣和之变的序幕。
裴朝于边境血书檄文千字,将天子罪行缩列成书,昭然天下,以喻万民。
笔锋之利,不足以书其恶,字字泣血,不足以慰冤魂。
帝之罪恶滔天,戮忠骨于疑云,弃万民于水火,乱天下之太平,悖人君之常理。
心狠手辣,残害忠良,专治强权,诡乱心术,伪作慈悲,欺惑天下,联结外族,弃民杀子,包藏祸心,以图私利,此人神之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梁王满门之冤屈,定安侯府之血案,黎州万民之哀鸿,南境六郡之焦土,中原所受之战祸,太子殿下之身陨……
……
凡此种种,皆系之于天子,以狠厉之手段,行专制之强权,视人命如草芥,忘人君之根本。
为满一己私欲,挑动四海战祸,戮杀大盛肱骨,动摇我朝根基,使国祚之将尽,致王朝之遽衰。
此等不仁不义之徒,枉为天下之主,枉受万民爱戴,枉存天地之间!
今作此书,细数其恶,揭其伪善,以正视听,诚邀天下有义之士共同讨之,以奠冤魂!
此文一出,天下哗然。
不等众人质疑出声,又有无数州郡长官收到太子遗书,匆匆而作,印信为证,信中所著,唯一字耳。
冤!
是他所冤,亦是天下之冤!
众人心中大骇,裴朝所书,太子为证,那明堂之上坐的真是挑动天下祸乱的狠戾之主!
此字一出,一语成谶,黎州果然成了第一个背弃这个王朝的州府。
随后南境官民愤然而起,他们曾经所受之难,竟皆源自他们供养之君。
蛮夷践踏他们的家园,战火吞没他们的手足,天子不救他们于水火,这样的王朝,他们不愿再为其效力。
遂揭竿而起,与黎州一同响应盛安郡主,举旗为昭,为这天下昭雪!
薛绍在大漠边关看了裴朝所书檄文,先是难以置信,而后怒火四起,满心的恨意难解。
随后立刻带着人马奔赴北境,归于盛安郡主,与她一起讨伐萧徜。
盛安手握二十万怀远军,而后又得薛绍五万兵马,先是据于北境,想要收服北境官民。
北境百姓曾受太子恩泽,如今太子枉死北境边关,民心悲恸,哀转久绝,而后又闻暴君之恶,盛安一来,立刻群起应之。
至此北境势力尽得盛安之手。
同年十二月,各路人马分聚南北,中原各大主要州府已被暗处怀远军所控。
盛安领着数十万大军由北向南讨伐萧徜,与此同时,贺衍领黎州与南境兵马由南向北不断倾轧。
萧徜瞬间被两方势力共同夹击,手握八十万兵马盘踞盛京,固守中州,发诏书以讨贼,誓与反贼不两立耳!
自此,伐君之战彻底爆发,双方皆以讨伐为名,硝烟四起,战火纷飞,史称,宣和之变。
中原内战爆发后,西域以一己之力挡了北幽与召楚的兵马,让盛安郡主无后顾之忧。
而后西域君主以谢归的身份只身入了中原,投入盛安麾下,为其冲锋在前。
盛安手据三员猛将,一人手握重剑,勇猛非凡,一人手持长刀,一往无前,一人金丝铺陈,战无不胜。
短短两月,北境来者已破中州二十四城。
宣和二十二年,二月,贺衍带兵攻破中州余下一十六城。
至此,中州彻底失守,萧徜大将败走攸城,退守锁阳关内。
贺衍领着南境兵马与盛安郡主于锁阳关前汇合,自此南北势力合流,共赴讨伐暴君之行。
月色幽寂,寒意袭人,无数大军驻守锁阳关前,士气昂扬,欲破此关。
叶昭榆一身黑衣,肩负玄色大氅,背手站在大帐之中,好似在等着什么。
不远处的一角,置一曲折屏风,有两人正铺毡对坐,一人屈着长腿散漫落子,一人青衣白发思索棋局。
“来人可会劝降?”
摩那娄诘长指拈过一枚棋子落下,耳边红缨回荡,隔着屏风看着站在帐内的身影,琉璃色的眼眸轻敛,眼底染着几分不悦。
刚刚有人来报,声称郡主盛京的故人跋涉而来,欲见她一面。
此时来见,不是来降便是劝降。
她已经走到了这里,谁都不该再来拦她。
贺衍捻起一枚白子落下,随后也抬眸看着屏风后的身影,眸光幽深。
“太子已去,榆丫头不会妥协。”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便缓缓从帐外传来,裴朝冒雪引着一人进了帐内。
叶昭榆抬眸看着缓缓走来的人,眸光波动,抬手朝着来人一礼。
“盛安见过太傅。”
闻言,屏风后的一道身影猛然一顿,手中白子一下砸在棋盘之中。
谢太傅抖了抖身上的雪,朝着屏风后看了一眼。
随后收回目光,看着眼前沉稳持重之人,再无一丝矜娇盛气,微微湿了眼眶。
“孩子,苦了你了。”
叶昭榆神色沉静,眼底挑不起一丝波澜。
裴朝走到主案前,将茶倒上,随后两人缓缓落座。
谢太傅端着茶盏,看了一眼杯中浮叶,又抬眸看了一眼对面静静喝着茶的女子,眸光复杂,叹息一声。
“此地何处?”
“锁阳关。”
“跨过此关又是何处?”
“盛京。”
谢太傅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茶盏,深深看了一眼对方,语调沧桑。
“跨过此关,你手中若没有哪位殿下相迎,不论你是出于何因,窃国之贼的名声便洗不清了,盛安,你可要想好了。”
叶昭榆垂眸看着茶盏中的浮叶,眸光黯淡,缓声开口。
“表哥没了,我不愿再为他人俯首,至于那些骂名……”
她抬眸看着对方,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
“我身上的骂名还少?什么样的骂名我没听过,乱臣贼子吗?他们骂的没错啊,我如今是要将它坐实了。”
“你……”
谢太傅想再说什么,却又无从下口,遂又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已联系好了十一皇子,若你愿意,他愿迎你入城……”
“然后再为萧氏皇族效力?”
“你不愿意?”
“不愿。”
“天下没有哪个愿背负那样的骂名的,盛安,那可是千古骂名。”
“那又如何,我已受了万人唾骂,来日我便担得起千古骂名。”
“不悔?”
“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