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就悄然的现场更加死寂, 围观的小黑吓掉了手中香甜的西瓜，左看看瞪大眼睛的柳离，右瞧瞧停住了动作的伏羲, 默默咽下口气, 把身子往后面缩了缩。
对于伏羲为何存在于此，小黑也是心有疑惑, 可对柳离无条件的信任让他不问不说。
伏羲问他时坦言相告, 借他身份行走时乖乖应下，他看着伏羲伏案沉思，心里想着却是柳离的嘱咐, 他也会好奇伏羲的目的，可只因是被柳离默许，一切行动都不需要质疑。
直到柳鸣这样大大咧咧地闯入, 在那一刻, 他脑中还想着如何把人忽悠走, 哪里能料到仅仅是一瞬间门的犹豫，就能被她发散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没想到啊没想到, 柳鸣这小丫头平常看着机灵古怪, 脑子里却藏着了不得的东西。
他轻嘶口气，却是更加努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被造谣的两位当事人情绪尚算稳定，柳离在惊诧之后就平静下来，揉按着额头只觉得头疼。
“柳鸣, 你整天不想着修炼都在想什么。”她的语气并不严厉，纵是训诫说来更多是无奈。
柳鸣一点也没意识到气氛的变化，她沉浸在自己可怕的猜想中，眼眶中渐渐积蓄起泪水，“可是族长之前都没有让我和小黑留宿过。这么久我都没见过他, 说明这是族长故意把他藏着。郁长老和我说过，偷偷把异性带回家里藏起来不让同族看，这就是独占欲，是喜欢的表现。族长有喜欢的蛇了，族有喜欢的不告诉我，所以族长是不喜欢我了吗？”
在窥见伏羲蛇尾后，柳鸣越想越认为自己没错，越说越委屈，几人被她这个可怕的推论震住，小黑听着这越来越离谱的推测，悄咪咪探头说道：“可是我在族长这里呆过很久啊。”
他灵智初开和未开的那段时间门，无论是修炼还是休息，柳离都把他带在身边照顾，直到他慢慢长大，渐渐才独自生活。
因而准确来说，在场几人没进过柳离房间门和她亲密贴贴的只有柳鸣自己。
这话一出，柳鸣表情当即空白，随后情绪更加崩溃，眼见着泪水就要不受控制地落下。
柳离无话可说，满脑子都是回头必须把柳郁把暴打一顿，问问他到底教了小孩子什么东西。
你整天拈花惹草就不要带坏未来的花骨朵好吗？！
她这边又无奈又气恼，另一位当事人终于给出反应，轻笑声如此恰当好处插入混乱，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他的身上。
新的海棠花枝在他指尖旋转，他姿态悠闲随意，丝毫没被这荒唐的絮语困扰，在柳离家里比柳离还自在，怨不得柳鸣会多想，此刻开口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你叫柳鸣是吧，刚才有句话你说得没道理，便是你们族长有心仪的对象，又为何要告知你，又与你、有何必然的关系？”
柳离是蛇族之首，既长且尊。柳鸣只是被她看重的一员，纵然族内默认这是她选择当未来族长培养的诸人之一，关于柳离的私事，她亦无干预的资格。她能在此地发声，也仅仅是因为柳离的放纵和宠爱。
温情与偏爱之外，两者并无必然的联系，体内流淌着柳离鲜血的小黑尚且没有发言余地，又怎能轮得到柳鸣大放厥词。
隐藏在平常发问下的，是无声又有力的质问。柳鸣顿时止住了眼泪，和柳离六七分相似的容貌，在伏羲眼中找不到栖息空间门，便自然而然转到了柳离身上。
柳离已经是木雕的模样，在伏羲出口同时，恼怒也随之消解。因为真说起来，小孩子不懂事的稚语，对于见识过各种大风大浪的柳离来说，真不值得付诸太多情绪。只不过是因为牵扯到伏羲，因为她自己并不想成为一个无心无情的人，才刻意放纵着自我。
然而此刻伏羲一开口，柳离失了继续玩闹心思，毕竟伏羲不出声而已，一出口必然是一番惊天骇地，不达目的不罢休。
平常在她面前口中惊语来场叩心的拷问就算了，柳鸣可没她意志坚决，经不得他这么一遭。
“好了，伏羲，别逗她了。”看她停止了哭泣，柳离也在恰当时间门开口，伸出手示意她过来，摸着扑到她怀里的柳鸣，语气从容，“你也是，口无遮拦这个习惯要改。伏羲是我请来的贵客，只是身份特殊不便暴露，才不得不在我这里藏身，具体情况过些日子你自然明白，现在这事既然被你发现，就好好给我咽下去忘干净，其他的我不多说，明白？”
“……明白，我什么都没见到。”一声抽噎后，柳鸣乖乖应下，过了不久又抬起头，眼见是柳离一片漠然的表情，又难过起来，却还是抽噎着条理清晰说起来，“我是不是给族长添麻烦了？”
“这事你要去问他，”柳离抹掉她眼角泪水，目光指指伏羲，“若是我说你与小黑心意相通，你是何心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出言行事之前，记得多想几分。”
“嗯，我记住了。”被柳离这般耐心解释着，柳鸣也顾不得悲意，朝着伏羲转头道歉起来。
伏羲瞥了眼柳离，她的目光无波无澜，既没有将柳鸣脱口而出的话语当真，更没有因之生出几分羞涩，态度坦然地像是心中根本没有过联想。
所以啊，伏羲暗中头疼叹了口气，很多时候不得不要承认，柳离心肠极软，必要时亦极硬。
而伏羲这边想着没说话，半响的沉默让柳鸣表情有些糟糕，她小心去瞧柳离，但柳离什么都不说，依旧微笑着，静默着。
这就意味着把一切选择都交给了伏羲，柳离对柳鸣实在期望不小，她看她几分过去自己的形貌，护她一辈子无忧无虑可以，可离去的未来注定这个一辈子不可能成真，她总要一点点走出自己的未来。
此刻伏羲的沉默，只不过是将来可能的演练，这点事闹不得伏羲记恨，柳离也清楚伏羲不会太过刁难，只是借此给柳鸣一分督促吧。
一见柳离不说话，伏羲也猜到她拿自己磨砺后辈的意图，被利用的恼怒倒是没有，只是此情此景，低头与柳鸣相对，她的眼中还有紧张弥漫，却不至于是害怕，而这份态度，又着实有几分的模样。
伏羲垂眉看着她那相似的容貌，是说不清恼怒的起源，又是说不清心软的根源，“我还不至于跟个孩子置气。”
他放下手中花枝，目光略过柳鸣的忐忑不安，只对上柳离的容色，暗中传声，“你倒是不放过任何机会。”
“还不是多谢你配合。”
背面着柳鸣，她朝他眨眨眼，眼中闪过已经很少出现在她面上的狡黠。
伏羲一时又好笑又无奈。
柳鸣却不管他们俩的眉来眼去，她只是从伏羲口中听到一声解脱，而后转头亮晶晶朝着柳离望去，“族长！”
柳离忙得收回目光，手下动作熟练摸摸她的头，“嗯，既然解决了，就快回去吧，以后再不要如此莽撞。”
“好。”
柳鸣听话点点头，转头欲走之时又顿住脚步，迎着柳离疑问视线，手下不自觉捏着衣角，还是勇敢说出来心中想法，“族长是否有心仪对象，的确不在我的范畴之中。我只是在想，如果族长有了爱人，会不会就有了小少主，那……那，有了少主之后，族长还会，还会这样重视我吗？”
心中潜藏的真正不安，柳鸣不敢将这种情绪直说，可在她的温和抚慰之下，连勇气都蓬勃生长。
“我知道……知道这种心思很自私，”柳鸣仰着头，泪水不受控制落下，“可我还是忍不住，我好喜欢族长，好喜欢族长说过的话，我想要成为族长的骄傲，替您，守护您所挚爱的族群与家园。”
“那样的画面，仅仅是想起来就无比开心。”
她努力修炼法力，努力学习手段，尽自己所能去追逐柳离的身影，这个过程如此艰辛，却又如此开怀。
这样的想法在胡波前辈时不时向族长告白时就已经出现，她第一次意识到族长不是非她不可。未来的小少主，柳离未来的孩子，不会是像小黑那样天赋平平，不会像她一样没有血脉的联系，他会是这世界上最有资格代表她的身份，继承她的荣光的族人。
她只是想到这件事，就难以控制地难过起来。
“我知道这不对的，”柳鸣抹掉眼泪，“族长，族长，可是对不起，对不起，阿鸣，让你失望了……”
她再难以控制这份情绪，却强自压抑着不敢扩大。一旁小黑已经呆滞，他大概从未料想，从来备受赞誉的柳鸣，心中却也有这样庞大的不安。
而这份不安又如此清晰。
他的目光不由看向柳离，相似的容貌有着不同的神情，多年的相伴能让他辨认出她的情绪同样波动，可沧海桑田，保持表情竟也成为了她习以为常的反应。
“柳鸣。”
柳离的沉默比伏羲更漫长，可跟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的含义来说，又实在短暂，而在她开口的同一时间门，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我不想用语言来欺骗你。”她斟酌着心情，“我没法确定未来我是否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就像现在我对于自己心意尚且不明，而如何成为一个母亲，对我来说也一定是件从未有过的经验。”
“我曾想过如果我成为父母，对于我的孩子，我会给他全部的自由，他想成为什么样的，就选择自己想要的道路，”一边说着，她一边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但实际说起来，这可能只是想象。”
“我无法在这里承诺，蛇族族长的位置一定会属于你。我若是轻率给你许诺，反而更像一种谎言，所以，我只能明确此刻自己的想法。”
那点苦恼的表情在她眉间门一扫而过，随之被她面上的从容与淡定替代，像过往很多次决策一般，她举起右手，指天为誓，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极为清晰，“我，柳离，蛇族之长，在此敬请天道见证：下任蛇族族长的人选，只会是出于蛇族之中最有才干最具责任心的那位，无关血脉无关私心，此身此道为注，违者此生道途断绝，再无重修之机。”
“柳离！”
“族长！”
“柳离——”
在她话语落下之时，三声惊呼几乎同时出现，柳鸣面色煞白，小黑已经再也维持不住自己旁观的悠闲，伏羲更是直接起身，铁青着脸抓住了柳离的胳膊，面色阴沉。
以天道见证，以此生道途为代价，仙道的誓言可不是口上说说，天道自然会记录下她的一字一句，等待日后她一旦行差踏错，就会降下惩戒。
而此刻柳离开口，心意必然虔诚无比，伏羲哪怕知晓柳离会说到做到，却也是仅仅一想，想想可能的结果，就忍不住头晕。
柳离却面色轻松，像是完成一件大事，也顾不得伏羲的行为，推开他的胳膊，附身按住柳鸣的肩膀，对她的不安和惶恐加以安慰，“不要害怕，这也不是你的责任。只是我想着既然让你不安，自然要给出个章程，这虽然是我一时冲动，心随意动，意自心生，却也说不准是一时两时的想法，因而此刻说出来，便是石头落地。”
“我没法肯定未来的我不会偏心，只能如此，在我还未动摇之时。你若是想要那个位置，就亲自去争，他若是想要那个位置，也亲自去争。小黑也是，若是有意，皆可尝试，我不阻拦你们，待得出良才，我自然会让之即位，绝不阻拦。”
未来会不会偏心，柳离不敢说，于是她发下誓言，立下规矩，明确要求，谁若争得谁就来，机会摆在那里，能者得之。
她不知道未来她的孩子会不会怨恨她，或许连孩子都不一定会存在，可柳离既然想到这么一着，同样想着一并有个结果。
心随意动，一念之动，同样是背后无数日的反省，无数自我的静思。
柳离不会后悔此刻的话语，这就是柳离会做出的决定。
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就像天心月圆，一时照见人间门千万，一人独影。
恍惚醍醐灌顶，又刹那明知，她唇边的笑意越发悠远，一时照亮人眼。
柳鸣的泪水却是更加汹涌，柳离耐着性子哄了几句，终于小黑反应过来，表情复杂看了她好多眼，最后任劳任怨叼着扯着柳鸣离开。
柳离看着两人远去，终于松了口气，回头见伏羲坐回原位，沉着脸显然心情不好。
她扶额叹了口气，“不会吧，我刚哄完个孩子，不会还要再哄你吧，伏羲。你不是三岁小儿啊。”
“怎么敢呢，”伏羲闭目，冷言冷语却是无法抑制，“我再一两句说不好，你又起誓起来，到时候才是我的大错。”
“不至于不至于，”柳离连忙摆手，“是你我肯定不会发这么重的誓。”
伏羲：“……”
意思是我没那么重要呗。
听懂这句话背后含义的伏羲心情更加阴转多云，后来又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多愚蠢，然而明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并不重要，明明自己已经接受这个事实，此刻心中仍然是难以理解的烦躁。
情感这种东西，果然是理智应该抛却的存在，可偏偏他喜欢上的，却是一位拥有细腻情感的人。
于是她的拒绝，她的敏感，她的喜怒哀乐，都一时牵动心情，无法自拔。
伏羲厌恶这样的自己，他想多年之前，或许正是预料到会有这样的辗转反侧，本能会督促着他来先下手为强，选择用死亡来扼杀这份可能。
会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的事物，那是潜意识告诉他的未来，可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明知道未来如此，依旧头也不回踏入。
想到这一点，伏羲的面色更加阴沉。
柳离眼睁睁看着他的面色越来越糟糕，只觉得男人心才是海底针，她又不知自己哪里惹得到他，只好立在一旁半响，开口谈起正事，“我跟帝俊见过面，这些日子我先闭门不出，等他们自己反省过来。过几日帝俊会提出去对水族下手，计划这几日我们先做着，到时候都交给帝俊。对龙族出手可能是有些问题，但是如果仅仅是针对水族，阻力不会太大，斩除龙族附庸这件事，想来飞禽一脉也不会太过拒绝。”
“对了，还有一事，”柳离叹了口气，“我大概要闭关一阵子，刚才心有所感，有所领悟，对大罗金仙和你之前说的事有了些新的收获。时日不定，如果顺利的话，出来就应该能冲击大罗金仙，这段时间门，帝俊还有蛇族这边，只能拜托你帮忙照顾。”
她这边将想法侃侃说来，伏羲却一直沉着表情，直到她话语告一段落，才抬头冷笑一声，“你就想说这些东西？”
你就满心眼里是你的正事，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