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离站在一旁, 听着伏羲的冷笑和话语，看着他比冷笑温度更低的表情，心累地揉了揉太阳穴, 只觉得满心困扰。
怎么说呢, 她觉得某些事情，已经超出她的控制。
“伏羲，你就不能把你的心情忍耐住吗？”她叹了口气，附身按在桌前, “假装你什么想法都没有, 假装你我疏淡如初，哪怕是剑拔弩张，也比现在的情况好。”
“所以你是承认, 你并非一无所知？你并非毫无感觉？在此之前的一切，都落在你的眼中一清二楚。”
锐利的眼神紧盯着不远处容貌鲜妍的女子，他的面上盘旋潜藏的火山，只待一点山火就能引燃。
这反应让柳离越发头疼, “我还不至于那么迟钝，虽说只是因为一些风吹草动就妄自揣测喜欢, 说起来过于自恋, 可另一边的对象是你啊。伏羲，你怎么会做那样无意义的事情，哪怕是因为怜悯什么情绪，而且被喜欢什么的, 对我来说又不是没有经验。”
不说青丘俩狐狸时不时追着她告白, 一个热烈一个含蓄，都是赤诚而鲜明，前世各种信息冲击下, 总不至于连身边人的异样都察觉不出。
若说害怕猜错丢脸，然而多年心境修炼，心思澄明至此，说起来也不过一句是与否，坦然面对自己的判断，坦然面对因此产生的后果，坦然承担由此衍生的影响，都不过是心境中的一抹涟漪，随之消湮。
明心见性，而后从之，这同样也是伏羲为她指点的迷津。
“我本来不想这么直率点出的，”柳离泄气地坐下，“这种事捅开肯定有一方不自在，偏你又是个好强的性子，说真的，我并不想和你因此关系破裂，我以为我的暗示足够明确——我想维持和你作为好友的关系。而你的心情，我无法回应。”
“我很抱歉因为我的逃避，把这件事拖到了现在，我更抱歉因为我的疏忽，给了你不该有的机会。”
倘若那份心情是源于喜欢，那么报恩也同样该是一场谎言，这种情况下，她再借着了结因果的机会把伏羲拉来，却是给了他不该有的妄想。
真细细算起来，伏羲的异样同样是在来到蛇族后与她相处中越发暴露，而提供这个机会的人，同样是她。
……但说起来还是伏羲藏的太好又莫名其妙发神经啊！
难免升起迁怒之情，又被她随即扔掉，因为归根结底，喜欢与爱无错。
“伏羲，你回帝俊那里吧，我这边已经不需要你的帮助，剩下的事情，交给帝俊就好。”
各种心思交错，表现出来却是快刀斩乱麻的干脆，柳离当场下了逐客令，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要将这件事解决。
她不想继续拉扯，也不想敷衍拖延给他任何幻想，她并没有心力在情感上浪费，对于无法回应的情感，只能是拒绝，并斩断幻想。
伏羲却是沉默，自从他那句质问之后，在柳离娓娓道来中，阴沉的怒火缓缓平息，而后涌上心头是一种熟悉无比的无力。
一种无可挽回的无力。
从一开始就明白，倘若不能一击即中，留给他的只会是拒绝和警惕，若不能潜移默化让她融入其中，伏羲根本很难寻得再撬开她心门的机会。
可是他还是着急了，可看着喜欢的人在身边，如何能无动于衷，如何能方寸不乱，越靠近她，与她共处，越难以抑制那种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原来伏羲也会在爱情中如此盲目啊，他在心中嗤笑着自己的荒唐，又在荒唐中无法自拔地沉沦，控制不住，不想控制。
可沉默究竟不能让他们的故事继续，特别是在她已经给出最后通牒后。
“柳离，”再次唤出她的名字，就像在做出最后的尝试，“你只是说，无法回应。”
无法回应，不代表无法接受。
无法回应，是我爱你，而你不爱我。
无法接受，是连爱你都不被允许。
心脏在听清楚回答之时骤然紧缩，柳离很确定自己读懂了伏羲话语背后的含义，大脑在瞬间陷入混沌，眼眶猛然酸涩，她几乎要被其中的情感冲垮。
“别这样，伏羲，”她的声音染上嘶哑，舌尖泛着不属于她的苦涩，“真的，不要这样，这样真的，很糟糕。”
“不要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更不要如此、如此……你是伏羲啊，你值得同样爱你的道侣，而不是对一份不会有回应的情感怀抱期待……你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不可以如此卑微，仅仅是被允许都为之感到安慰吗？”伏羲接下了她无法出口的下半句话，他冰冷的指尖再一次触摸到了泪水，属于她的泪水，依旧如此冰冷。
你在为我流泪，可你既然愿意为我流泪，又为何不能给我回应呢？
哪怕是可怜，哪怕是欺骗，哪怕是利用，都好过此刻如此明确的拒绝。
为什么你总是如此清醒温柔，又如此冷酷残忍？
伏羲想不明白，他的大脑同样不愿思考，从心脏连带着身体都渐渐麻木，可他的话语还是清晰传达到了她的耳中，“柳离，你告诉我，对于伏羲，你就当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心动吗？”
“没有，”回答又快又急，像是早已在脑海中停留千百次，又像是未经思索，柳离与他对视着，声音坚定不改，“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我若是有一句谎言，便让我尸骨无存……”
“够了！”
他猛然推开了柳离，打断了她的话语，胸膛剧烈起伏着，又在很快之后将怒意收敛干净，维持住他的姿态。
“我明白了，你不必说了。”
大半个身子转过背对着柳离，伏羲面色彻底被阴影笼罩，柳离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格外冷漠和陌生。
那一句心动与否，已然是他最大的低头，既然被这样干脆拒绝，以他傲气，更不可能继续纠缠。
于是甩袖离开，桌上还有着半篇未尽的笔墨，一字一句苦心孤诣，全然是心思徒费。
柳离远望着伏羲背影，直到感知中亦无影踪，才长叹一声，整个身子完全瘫在了桌子上。
这都算是什么事啊，柳离盯着那支不知何时折断的海棠枝，一时却想起它的另一个名字。
——断肠花。
小黑好不容易哄好柳鸣，回头找柳离的时候发现她正在辣手摧花。
“……你又发什么疯？”他不解，“对了，伏羲呢？”
“走了。”柳离把手里海棠花枝暴力降解，头也不抬道：“这东西不吉利，下次记得换种别的装饰。”
“……”
小黑对她时不时的抽风不作评价，“什么叫伏羲走了。”
“字面意思，回帝俊那里去了。”柳离按按额角，只觉得一件事连着一件事，伏羲这么一走，原先计划就不太合适，“有个消息你要听吗？”
“我能不听吗？”小黑无语，身下却诚实走近了她的身边。
“伏羲走了没有帮忙干活的，所以我们只能一块加班。记得把柳鸣喊过来，这边不少活需要她努力哦。”
柳离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反而让小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你刚把她惹哭啊。”
扭头就把人拉过来干活，这是什么无良上司啊！
“什么叫我惹哭的，”柳离眉一挑就压得小黑不敢多言，“而且心情糟糕的又不止她自己，这时候才要化悲愤为动力。”
“等等，你又怎么了？”小黑迟疑开口，才发觉她眼眶似乎有微红的痕迹。
“问心无愧便不是什么大事，”柳离囫囵带过，“忙完这一阵子，我会闭关一趟冲击大罗金仙，到时候你和我一起。”
“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小黑反而因她这个回答更加不安，“你距离大罗金仙，应当还有段距离。”
“心境圆满差不多可以尝试一下，而且你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她蹲下身子，伸出胳膊将小黑爬上来，“不朽金仙啊，你还差多远？”
小黑闻言，身躯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以其平凡至极的天赋，能走到玄仙的一步，已然是难得的勤勉努力，可正如她所言，金仙不朽，不跨越那一道天堑，永远算不上恒远。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资质低下？”他喃喃道。
柳离将他带起，“跟我比起来，没几个敢说天才。”
柳离天分之卓越，可是连元始都侧目，虽然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天赋恐怖的挂逼，然而真论及一步步行来的体悟经验，在心境方面，少有谁能与她堪比。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听出她偷换概念的小黑抗议道。
“那不重要小黑。”柳离安抚着他的不安，“我之前传信与女娲讨论过，你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脉，又有龙九子精血打底，借着我突破的契机带动你突破不是难题。”
她低头望着小黑常年不变的娇小身躯，妖类的本体原形本该随着修为进益而增加，但小黑却未曾有过生长。属于蛇类对火焰的天赋更是因着龙族一方的血脉影响而彻底失去，朝着水属性的方向狂奔而去，连女娲都无法判断他会走向何方。
“当然如果你拒绝，我也可以庇护你一世。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凭借自己力量独立。”
“……我又没说拒绝。”小黑迎着她的目光，难得低头缩成了一团，“你想去做就做呗。”
柳离摇头，眼底却是笑意温和，“所以，为了我们能快些进步，这些日子一起努力吧。”
“你不要把压榨劳力说得如此骄傲啊！”
小黑的抗议在柳离那里明显无效，甚至柳鸣面对柳离的加班反而意志昂扬，她就像一块海绵，疯狂吸引着一切成长的知识。
帝俊那边对伏羲的去而复返一开始还表示疑惑，转头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成功给自己找出了个符合逻辑的理由，心惊胆战给她传信暗戳戳表示不要生气。
柳离：“……帝俊你到底脑子里想了什么？”
在又一次见到帝俊后，柳离终于忍无可忍。
“没有，”帝俊一口咬定无事发生，“伏羲就那个性格，你别理他就是，生气了就想想女娲。”
想想女娲是什么道理，柳离吐槽无力，却也不纠结伏羲给自己自寻烦恼，告白失败什么的，总归是死不了人。
“计划我已经给你列出，该联系的水族我也私下里联系好，剩下的事你负责主导就好，你手下不缺负责实施的人员，按部就班进行就好，哪怕出了意外，也不妨碍大势。”
她此来是为了把这些日子赶出来的计划告诉帝俊，帝俊倒是很信任地一概收下，只在最后提出一个问题，“你亲手做的计划，为什么不亲自去践行，我按部就班怎么比得上你一步步跟进，毕竟没谁比你更清楚。倘若真能收服水族，你才是真正的功臣。”
“一是我要闭关，二是对上龙族，我毕竟不方便，伏羲也是，他不愿参与就不必强求。我听说绀羽在你手下，曾经凤族数得上号的智囊，便是有些轻狂骄躁之气，恐怕也早被消磨干净，既然来了你这里，自然是物尽其用，也算安飞禽一脉的心。”柳离侃侃而谈，抬头见帝俊神色复杂，以为自己哪里有错误，“嗯，怎么啦？”
“没事，”帝俊咽下口气，哪怕清楚柳离心有成算，依旧为她了如指掌的掌控力惊诧，然而震惊过后，又是另一番心情，深感其中心力耗费艰难，“柳离，你若是遇到困难或者压力，尽可以告知我们。”
“诶？为什么这么说？”柳离一时茫然，“我现在很好，没有什么困难压力。”
唯一称得上困扰的伏羲也被她快刀斩乱麻，心境最是通透时刻。
“我只是想着你每天殚精竭虑这些东西，明明我们之中，属你年岁最浅，”帝俊斟酌道：“杂念丛生于修炼之上最是麻烦，我没有劝你放下之意，这些都是你的成果，我只是想说，这条路上并非只有你自己。”
柳离眨眨眼，对帝俊这突然而来的多愁善感一并接纳，“我明白你的意思啦，我没有逞能，若是真的无法支撑，我就把事情一丢，自己跑去玩耍，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啊。”
“绝不食言，”帝俊拍拍胸膛，大气道：“对了你刚才说闭关……”
“闭关突破啦，”柳离笑着道：“所以可别让我出来见到你失败的场景，不然我还要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太小瞧帝俊，不过你说闭关，我要不留下太一给你护持着……”
眼见着帝俊絮絮叨叨起来，柳离忙得打断，“没事，我已经和女娲约定好由她帮忙看顾，你放心去做你的事。只有拿下了四海水族，我才有继续的基础。”
“好。”
帝俊自然是无有不应，柳离见此，又嘱咐几句才展袖离开，她既然要闭关，蛇族事务也要提前安排好，刚好借此机会，让那几个后辈锻炼一番。
鲜花着锦的位置，又岂是那样轻易能够站稳，你若是有那样的决心，更要让我见到你的能力啊。
而等到柳离背影消失，帝俊才收敛在她面前的亲切，负手昂然背上层层威严，从容接下来自绀羽的敬礼。
“我说过，你的偏见来源于陌生与误解，柳离从来是与吾一般心胸宽广之辈。”
柳离到来时，他与绀羽正话至半截，本欲打发她先离开，又念及她之前所言，故而留下她在暗处旁听。
“陛下自然，眼光不同。”一声轻叹后，绀羽低声应允。以她实力自然能避开柳离的感应，故而柳离不知身侧有她，话中答案自然是出于真心，不存在刻意博取好感的动机。
因而她的准确判断，她的无私推荐，她的深思熟虑，都是如此清晰落在她的耳边，像是一篇悦耳动听的乐曲。
你以为你足够了解她，可是你根本就不了解她，而在了解之后，你又无法不期待她成为你的同伴。
明知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可还是忍不住为之信任和欢喜，是难得一见的知己，偏又横亘着无法把酒言欢的隔阂。
“既然已经明白，也听到了她的计划，便按着规划继续进行。”
“是。”绀羽声音夹杂了凛利，眉梢浮现出锐然的光芒，显然有所预料。
帝俊先前就知道柳离的准备，伏羲回来的时候虽然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却仍然尽职尽责把柳离要转达的意向告知，而后阴沉着脸接过自己原来的工作，心情糟糕到连帝俊都察觉到此刻招惹伏羲恐怕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随即联想到他要是在柳离那里也是这个情况，估计他期盼两人稍微融洽相处的意愿将要落空。
落空就落空，只希望两人不要因此气坏自己，虽然这话他说出去后，伏羲面色更冷然，柳离同样给他回沉默，帝俊还是为之辗转反侧，最后被太一一句，他俩的事自有他们俩人去协调，你胡乱插手反而不好而终结。
而排除这一件小事的困扰，前程依旧远大光明。
至少帝俊如此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