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臻称呼他们为“陌生的小老鼠”……
“陌生”这两个字眼,像是尖锐的钢针一般刺着在场所有男人,他们的每一寸血肉都在被撕扯,呼吸也变得无比困难,仿佛咽喉被死死扼住。
“燕无臻,你在开玩笑?”傅望之率先开口,眼神愤怒而偏执。
他下意识觉得,燕无臻又在戏弄他们,毕竟这人一向这般恶趣味。
其他六人并未出声反驳,显然也是如此认为。
乌发雪肤的女子气质冷峻如冰,一双黑得无法照进丝毫光亮的双瞳摄人心魄,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一般,她颜色极淡的薄唇扬起轻嘲的弧度。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我说谎?”
燕无臻如画的眉眼间浮上一层薄薄的冷霜,语气也有些不耐烦,像是面对的是一群让她瞧着便反感的自大者一般。
傅望之眼神完全凝固,说不出话来了,他同其他六人一样,死死盯着燕无臻,不肯放过她丝毫表情变化,企图在她脸上看到表演的痕迹。
然而,他们都失败了。
燕无臻的眼神没有丝毫闪烁,语气十分正常,神态也疏远而冷淡。
她是认定了他们就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七人身体温度浑然褪去,每一寸骨骼肌肉都冰冷僵硬,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手臂青筋暴起,像是正经历着无法形容的痛苦和暴躁。
他们曾经想象过许多与燕无臻再次相遇的场景。
她也许会因为又瞧见他们而感到惊讶,也许会因为对时间重启感到好奇对他们产生更大的兴趣,也许会因为没自杀成功而感到失望,也许会因为被破坏了计划而冒犯……
但没有一种是,燕无臻完完全全不记得副本重启前发生的事情了。
有个声音反复在七人心里叫嚣:
——燕无臻真的忘了他们!
——燕无臻怎么能够忘了他们!
他们七人之中,对燕无臻的感情,是喜欢也好,是怨恨也好,不可否认,他们所有人都心心念念想再见她到了疯魔的地步。
但如今,燕无臻的表现和举动却像是对准他们的利刃,刀尖寸寸入骨,刮着他们的神魂,搅着他们的血肉,不断深入,摧心剖肝。
燕无臻有些无法理解,眼前几个男子的表情为什么如此难过悲伤。
她第一次见这些人,但并不妨碍她对他们作一个初步的判断——生活在高塔里的天之骄子,向来占据上位,有着令人发笑的尊严与自傲,不容他人亵渎半分,永远不允许自己露出脆弱的姿态。
但现在他们是如此激动不甘。
是因为她说并不认识他们吗?
可这并非虚假。
这几个男子内心压抑着鲁莽又狂躁的情绪,极度不稳定的状态找不出半点乐子,实在没有让她为其专门编织谎言的价值。
也许他们认错了人,而那个人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没功夫陪一群无聊的人消磨时间,连动手都觉得浪费精力。
燕无臻打了个响指,下一刻,七人就被送出了副本。
看到熟悉的中央大厅,还未从紧绷状态脱离出来的七人心跳暂停,本就拉到极限的心弦一下子全断了。
他们轰鸣崩溃的头脑不断回响着铁一般的事实——让他们昼想夜梦的人,让他们耿耿于怀的人,让他们无法释然的人,给他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的人,彻彻底底忘了他们,徒留他们在以往的记忆里挣扎沉浮。
七人试图恢复镇定与理智,但越是这般想,那种自尊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的耻辱感和无力感就越是压向他们。
悲伤、气恼、困惑……无数种感情同时冲昏了他们,这些如今已经被无数玩家奉为神明的男人们,垂着眉眼,睫毛轻颤,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罕见的脆弱。
所谓的高高在上、众星捧月,到了燕无臻面前,似乎全部都荡然无存。
他们又变成了当初那个轻易就被美丽bss牵动或爱或恨心绪的新人玩家。
“让我们回到病院!”七人对主脑说。
“此副本重启的权限只有……”片刻后,已经升上高等位面的主脑回应他们,但还没有说几个字,就被打断。
“能回去吗?能回去就行!这些多余的话先不要讲了!”七人态度十分迫切。
“好。”主脑将这是最后一次重启机会的话咽了下去,再次将他们送回副本中。
七人想过了,之前是他们太冒失,让燕无臻感到厌烦,所以燕无臻和最初完全不一样,直接就让他们在眼前消失。
这次如果他们不想重复上次的命运,最好就像最初进入病院时那样,先融入npc身份角色中,顺其自然再和燕无臻接触,不要做出太多异于守则的事情。
忍耐,千万忍耐。
这么久都过来了,没有必要急于一时。
燕无臻回到办公室时,一名顶着白色小卷毛的俊秀小工正趴在地上,拿着抹布像个小炮弹一样,“噌”的一下过来,又“噌”的一下过去,仔仔细细擦着地板。
他宽大的体恤稍薄,灯光一照,隐隐约约可瞧见其下清瘦腰身的轮廓,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挺拔有劲。
燕无臻看了他一眼,了然其异常。
她坐在沙发上,手伸向茶几,小工先一步拿到她正在看的书,翻到书签的那一页,然后双手递到她手里。
燕无臻未拒绝,她静静看着书,几个小时后,感到有些口渴,正欲起身,那小工就立马给她端来一杯红茶。
茶汤红似玫瑰,香气醇和甘甜,燕无臻在小工包含期待的目光中,拿起浅酌一口,发现浓淡适宜,不苦不涩,正是她平日里的口味,没有分毫差别。
“你泡茶的手艺不错。”燕无臻赞赏。
江淮宿眼睛晶晶亮亮的,颇为骄傲地挺了挺胸。在未重启前的副本中,他了解了燕无臻诸多喜好,如今果然派上用场。
他嗓音清澈,“我还会做茶,如果院长喜欢,我做给你喝,保管比这个味道还好。”
“可以。”燕无臻走到门口,见江淮宿还不明所以看着她,笑着道,“不是要做茶吗?我带你去看花园里的茶树。”
江淮宿一听,马上就奔向她,跟只狗崽子一样,欢快的仿佛能够看到他身后有尾巴摇啊摇,少年人的喜欢,总是干净得不得了。
病院的花园从楼梯一路往下,再经过斜坡台阶就可以到达,燕无臻和江淮宿走到时,瞧见斜坡被养在花园的异形给砸成了一堆碎石块。
江淮宿完全忽略了燕无臻恐怖的武力值,瞧见她穿高跟鞋,生怕她走路崴着脚,立马殷勤得跟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一样想要扶她,却没想被人抢先一步。
一身古铜色皮肤的梁嵺穿着白色工字背心,站在花园的泥地上,健硕胸肌之间的沟壑被束得隐隐可见,大臂隆起的弧度积蓄着澎湃的爆发力。
他向燕无臻伸出手,“您要下来吗?可以踩我的大腿,我拉着您,绝不会让您摔着。”
燕无臻微抬金丝眼镜,在江淮宿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的无声扭曲尖叫中,那纤细苍白、宛如冰雪蕴成的手,放入了梁嵺宽大粗糙的掌中。
江淮宿在燕无臻背后,对着梁嵺一阵张牙舞爪的隔空拳击,表情无比愤怒嫉妒,最后竟是跪在地上举起双手,四十五度角望向天空,悲痛欲绝地无声喊出一个字,“不——!!”
梁嵺没有给戏精的江淮宿分一点目光,他全身心都在燕无臻身上,当燕无臻踩上他大腿的那一刻,他竟是觉得护着的好似是一片云,一朵花,让他有种不真切感,最后只能屏住呼吸,生怕下一刻燕无臻就凭空消失了。
梁嵺的身材在队友里的身材是最高大雄伟的,像是一位不可撼动的巨人,和燕无臻有着强烈的体型差。
他内心浩瀚汹涌的情感虽然被死死压制住,却总不经意地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但不具有丝毫侵略性,有的只有热烈和恳切,像是一个质朴无华的糙汉,把所有未开封的情愫一股脑全都给了她,又小心翼翼地不冒犯她。
燕无臻落地,鞋尖在地上蹭了一点灰尘,还未等梁嵺想要为她清理,就听到有个响亮的男声道,“燕院长好!”
许故笑嘻嘻地过来,不经意地看向她的鞋尖,不经意地又拉踩了一下梁嵺,“呀,院长,你的鞋怎么脏了?”
“所以干惯了粗活的人就是不仔细,像我就不会这样。”
他长相有点小坏,但是并不狭隘阴鸷,是那种很有荷尔蒙的燥热帅气,说着茶言茶语,颇有些逗趣。俯下-身,用袖子地擦拭燕无臻擦高跟鞋的时候,眉骨高挺,眼角尖锐,又凶又温柔。
梁嵺面无表情地给许故发眼刀子,江淮宿这下倒是舒服了,心说苍天饶过谁,截胡者人恒截之。
燕无臻清楚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也知晓他们绝不是病院里的人,可这三个人像蚂蚁一样,毫无存在感且造不成丝毫危害,她没有必要去理会他们。
谁会在意一只蚂蚁对不对劲。
燕无臻给江淮宿交代完采茶时的注意事项就离开了,路上,她再次遇到了一个同样有异常,带着被未名力量入侵痕迹的病院工作人员。
与刚才的三人一样,他也有一具好皮囊。俊美逼人的五官仿佛上帝亲手雕刻,乌黑的头发全然被抓于脑后,眉峰凌厉刺人,瞳孔深邃冷淡,整个人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燕无臻从他的双眼里瞧见了隐藏着无数情绪,有纠缠不休的私怨恨意,有憎恶狠戾的怒意不甘,有夙愿未成的煎熬期待,还有面对宿敌的珍贵重视。
那么多的复杂感情交织在一起,他好像迫切地想要杀了她,却又不尽然,向来情感淡漠的燕无臻觉得很有意思。
也是因此,在傅望之拦住她,提出想和她切磋时,她看了眼远处隐匿着的和傅望之极其相似的人,并没有反对。
“打可以,但是输了会有惩罚。”燕无臻说。
傅望之显然忘记了之前在副本里燕无臻那些让人羞愤欲死的恶趣味手段,听见燕无臻答应了自己,他心想别说他不一定会输,就算输了,有什么惩罚是他受不住的,立马道,“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