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夫以忠孝立身，怎么就养了这么个逆子！”
赵德諲又是一叹，再对两名随州使者道，
“老夫与林将军，都是圣上麾下的爱将，又被委以重任，老夫忝任山南招讨使，林将军为副使，一起征讨山南，为圣上和我大齐国建功，本该各自勉力，齐心戮力，却不料……哎，此次逆子对随州的行为，老夫深感羞愧。还望两位回去后，能将老夫的意思转达于林将军，希望林将军以大局为重，不要介怀。若林将军另有什么要求、或是补偿，也请尽管提来，老夫一定会尽量满足。”
“全听郡公的吩咐。小的们回去，一定只字不漏地禀报林将军。”两使者忙应了下来。
“那就有劳两位贵客了。”
“不敢。不敢。”
两位使者被送出了府去。
于子亮心知他的作用也被发挥尽了，便一道请辞。赵德諲客套两句，并未挽留。
临出门前。
于子亮听见赵德諲在痛斥赵匡凝，“逆子！若非吾子，吾必杀汝。”
这句话有意让自己听见，但却并不是专说给自己听的，于子亮明白，故而没有停步，径直出了郡公府。
………………
“若非吾子，吾必杀汝……”
赵匡凝知道这并非只是父亲的一时气话。
他也知道父亲如此气愤的原因所在，把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爬伏得更低了。
他轻敌、贪功、冒进，方有此次大败，不但未能拿下随州，实现赵家独霸山南的愿景，更是辜负了父亲的厚望，让他在军中名望扫地，难承大任……
他痛苦，他悔恨。
自从峡谷口逃生以来，他便一直被这种情绪所笼罩，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如今跪在父亲的面前，他反倒解脱了，总算不用再压抑自己，只想把这些情绪全部抒发出来，大哭一场……
其实，赵匡凝仍未能完全体会到赵德諲此时的心情。
除了恨铁不成钢外，赵德諲心中也有悔恨。
他悔恨自己未能趁早放儿子出去锻炼，他见惯了沙场凶险，因而总想着保护儿子，每每有了想放手让他们出去练兵的时候，都很快被自己否决了。
以至于，才有了此次随州大败的惨痛教训。
他也悔恨自己小瞧了林言，自以为一支草寇余孽掀不起来风浪，哪怕是儿子急于冒进了些，又有何妨，因而一直没有出手阻拦……
如今看来，他都错了。
两父子，一个在堂下痛哭悔恨，一个在堂上频频摇头，堂内的氛围异常压抑。
良久。
赵匡凝已哭尽了眼泪。
赵德諲也起了怜子之心，咳了一声，叹道：“都跪了两个时辰了，你先起来吧。”
父亲突然的疼爱，反倒让赵匡凝悔恨更甚，也顾不得浑身跪得酸痛，依旧趴在地上道：“孩儿无能，孩儿愧对阿爹，孩儿恨不能以死谢罪……”
“我叫你起来！”
赵德諲吼得大声了些，牵动了肺腑，引起了一阵猛烈的咳喘，“咳咳咳……”
“阿爹，你没事吧？”
赵匡凝连忙爬了起来，想要去抚慰父亲，却不料跪了半天的身子早不停使唤，只哎哟一声，摔倒在了半途。
两位幕僚默契分工，一人去搀扶起赵匡凝，一人去替赵德諲抚背。
“好了。”
赵德諲调匀了呼吸，看着侍立一旁、仍不敢落座的赵匡凝，语重心长道，
“你就算跪死在这里，又有何用？能让那些因你而枉死的健儿复活吗？能将失去的随州夺回来吗？还是能让林言引刀自裁，洗刷你的耻辱？你要是真有此意，当痛下决心，发誓报仇雪恨……这一次，我保你不死，可你瞧我现在这模样，已经是半捧黄土的人了，若你还是这般不长进，再有了下一次，还有谁来保你？我辛苦大半辈子积攒起的这支军队，也要跟着你一块被葬送吗？”
赵匡凝只听得神志恍惚，双脚站立不稳。
他唯有再次跪倒在父亲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随后起身肃声道：“孩儿敬遵阿爹教训，此生不渝。”
“起来吧。我言尽于此，往后的路，就看自己的了。”
听父亲话里颇有交代后事的意味，赵匡凝忍不住又湿了眼眶，立即又要发誓保证，却被赵德諲不耐烦地挥手制止了。
他已经厌倦了这个话题。
一个小小的林言，居然也敢跟他扳手腕。只可恨，自己的身体……
罢了。
赵德諲转而向身旁幕僚问道：“许存那边回消息了吗？”
“回了。”幕僚答道，“许将军回，此次攻打随州，皆因他拖慢行程、贻误战机，方致使赵衙内孤军深入，故有此一败。军机重罪，他不敢推诿，只等安顿好部队后，他即刻回襄州请罪，甘领军法。”
赵德諲听罢，闭目叹道：“还是许存这孩子懂事，也不枉费我器重他，总是让人省心……可眼下，也只有委屈他了。”
赵匡凝身在一旁，垂着的头又低了三分。
攻打随州失利，完完全全是他一人的责任，与许存无关。他和父亲都深知这一点。可父亲却选择了保他声誉，既为了他，也为了整个赵氏集团。
赵德諲：“传令，许存贻误军期，罚薪俸一年，贬官三级，杖五十。榜示三军，以示惩戒。”
两幕僚对视一眼，拱手道：“郡公英明。”
赵德諲又道：“你们再替我给许存写一封私信。”
“写什么内容？请郡公明示。”
“什么都不用写，只一张白纸。”
………………
赵匡凝方去，许存又来。
且其部人马更众，威势更足。
许存出身如何，旁人很难说得清楚，只知道他很小便跟在赵德諲充当侍卫，默默无闻。后来被外放领兵，也没听闻有什么过人的战功，可在去年底赵德諲南征襄州时，却突然将他提为都将，还让他充任先锋，让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然而，贤士处世，譬如锥之处于囊中，其颖立露，许存自任先锋都将以来，攻城野战无不望风披靡，霎时名声大振。
因而万万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