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但书房内的人都听见了。尚俊卿拧起眉头,“他来作何?朕现在在处理家事,外臣不得参与。”
大长公主道:“怕不是皇帝担心宋大人查出什么对你不利,才不肯召见他吧。”
“怎会?”尚俊卿看此事以十拿九稳,让宋温如前来观摩结果也好。“准。”
宋温如走到书房内,他眼神飘向逍潇,见她失魂落魄地站立着,两只手无措地揪着衣角,他那平息了很久的心,又被什么掐了一下。
而此时逍潇也注意到了他,她的眼神那样无助,似乎在向他求救。
尚俊卿知道宋温如以前对王逍潇的情深意切,但他未想到这都去了东海近一年了,他还这样余情未了,而王逍潇那厢,他刚主动去宽慰她,她都不曾流露出对自己的半分依赖。
尚俊卿看向诸位道:“事已至此,形势已然明了,就是方才朕说的,流落在梧村的才是当今……”
“慢着!”大长公主抬声打断,她看向宋温如,“宋大人,你有何补充?”
“臣没有。”宋温如说道。
大长公主听到这样的回应,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宋温如说没有,她让他查了这么久的梧村密事,他居然说没有,难道陆离说的是对的,宋温如根本就不是为她所用。
他的“投诚”,原来是假的!
他还是和尚俊卿站在一起吗?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民妇有话说。”站在一旁沉默的闻氏,忽然开口说道。
众人的眼光齐齐看向这个闻氏,她是此事的关键人物之一,她的话举足轻重,只怕要言说的内容会给现在占着“宁定大长公主”封号的这妇人致命一击,让对方无法辩驳不能翻身。
逍潇听到是自己母亲的声音,入坠雾里的她仿佛眼前有了一丝光亮,她同众人一样看过去。
大长公主却是寒僵着脸。
书房内静默了片刻。
“民妇,民妇与二弟是被逼的。”闻氏本是平静的脸上忽而变得惊恐,她颤抖着双唇像极了被压迫后才能流露出的仓皇,她看向尚俊卿,“是……是皇帝让民妇和二弟作伪证。”
宋温如闻言,徐徐抬眼看向闻氏。
“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如此这般?”
闻氏这一声控诉犹如一记惊雷,“轰”地一下炸响在御书房内,让诸位一时无法确认自己的耳朵,饶是教养使然,都无法克制内心的震惊,嗡嗡嗡地发表议论。
尚俊卿也没料到闻氏忽然说出这么一句,分明方才她还想赶紧将此事了结,她就能享有大长公主的富贵与尊荣,可她现在闹这一出儿是为何?她改口是在宋温如来之后,难道——
他立刻看向宋温如,只见对方面容沉静地看着闻氏,但眼神却很复杂。
难道宋温如与闻氏之间,早在他之前就订立了某种约定?
而这约定会使事态反转,让所有有利的证据都不指向自己么?
不行!
他绝不允许!
分明他现在已经成功了,只需要此刻当着各位皇室宗族的面宣布褫夺大长公主的封号!
“闻氏。”尚俊卿狠狠攥着拳头,才能忍下自己蓬勃而出的情绪,“朕可从来没有逼你说过任何事情,就在方才你还希望让朕快些帮你安排,你好了结此事。若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与朕说,你记住,你才是大胤的大长公主,没人能动的了你。”
“民妇……民妇虽然愚钝,但也清楚一介平民怎么能占大长公主之位,只怕事后真正的大长公主也饶不了我。”
“朕说能就能,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什么,这段时间的日子已经让我过得心惊胆战了,二弟失踪我就知道事态严重,我便想带着幺弟逃难,但你们又拿王逍潇要挟我。”说罢,她又看向大长公主,意思是逼她的人也有大长公主一份儿。
大长公主眉头紧蹙,不知这闻氏两方都咬到底要干什么。
逍潇看着母亲,眼圈泛红,原来母亲对自己冷漠,是因为母亲不想让自己成为被要挟的筹码,才表现得淡然吗?
“可怜我为人母,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哪怕她不是亲生的,我也甘愿为她付出。”
什么?
她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这要从何说起?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听说过此事。
逍潇心里狠狠地激荡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闻氏。
“但那王逍潇王忘恩负义,根本不知道我为她做过什么,攀附权贵还被人家认作为义女,最近更是变本加厉诓骗我的钱财,把我长安的产业全部都要走了。她不知道余杭的产业我有多少,就贪恋长安的那点儿。”
母亲的话如针一样字字扎进她的耳朵里。
使她耳朵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和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后面的话她听不见了,只能看见母亲愤恨地盯着她,嘴唇一翕一合地冻动着。
她没有,她从来没有干过那些事,也没有那样想过。被认作大长公主的义女是偶然,她哪里知道这些事。
“女儿不认我,钱财被骗走,甚至与我写下脱离母女关系的文书,弟弟差点被害死,你们拿走了我的一切这是要逼死我吗!”
闻氏凄怆地控诉完,书房之内都是她的回音,众人以为她说的有道理,她那样的出身,就算是大长公主又能怎样,现在流落到民间,上位者一句话也是轻而易举地弄死了。
闻氏含着泪看了一眼逍潇,女儿,母亲就为你做这么多了。
她又看了一眼宋温如,宋温如似是明白了什么,惊诧之余夺路就要冲过去,可身形刚动,就见闻氏也不知哪里生出了力气,拖着一条跛腿,三步两步向一旁的立柱冲过去。
“咚——”
是头骨碰撞在立柱上的声音,如柱的鲜血从闻氏头上立时流出,染湿了她本来苍白的容颜,她撞出去的那一下带着必死的决心,力道出奇之大,转瞬就闭上了眼。
“宣太医,给朕救!”尚俊卿也不知闻氏忽然寻死,她若死了,她身后说的话就再无翻盘,他便成了逼其做伪证的人。
且她连大长公主也攀咬,就不像大长公主的人,说的话让众人更加信服。
好几个太医步履匆忙地入到书房,将闻氏围住,探了鼻息和脉搏之后,就给尚俊卿道:“这位夫人已没气了。”
“娘……”逍潇脑中一片空白,连泪都流不下来,“娘……”指甲狠狠掐在皮肉里,有血丝顺着掌心流淌。
“娘!”她再也控制不住,一头就要冲过去,却被一把力道扯住,她木木地回头,对上宋温如的双眼。
“闻夫人不能白死。”
“轰”的一声,逍潇心内的那根隐隐颤颤的弦断了,她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着脸颊留了下来。
她想到母亲临去余杭前问自己要了一张空白纸页,上面按着自己的手印。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问问娘要做什么,一张空文书就敢签上名字盖手印?就不怕……
——我才不怕,既然是娘让我做的,我肯定相信娘,娘又不会坑害我。
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母亲只有断绝与她的关系,在梧村密事上,她就没有任何瓜葛,她就只做她的王逍潇,平安地度过一生
母亲是在拿命保护她。
这个时候,她就算心里再痛苦,也不能上前去看母亲一眼,而是要照着母亲生前所说的那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