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不肖说是苏靖,就连谢隐心头都寒出一个激灵来。卢晓明觉得秦淮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刚要进屋,被谢隐一臂环了回来。谢隐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再等等。心率仪器上的数据又一次产生了巨大的波动。谢隐的拳头都攥紧了,他另一只手伸到了后腰处,宋辞余光里瞥见,也是心惊。一把枪。“哦对,你说不了话。那我告诉你,不值钱。她花一样的年纪,本来生活就够苦了。可她生为一个女性,竟然还试图天真灿烂地活着。她本就该逆来顺受,本就该承受男性带给她的□□……可她竟然妄图报仇。如今呢,被抓了,要么一头撞死一了百了。要么……砰!”秦淮音量骤增,许维松的心率乱得一塌糊涂。“砰地一声,被毙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这个女人。”秦淮再一次凑到许维松的耳畔,这一次,他不屑于好声好语地气声说话了,而是冷漠平静地说了一句:“她活该。”就在秦淮最后一个音还未落稳时,秦淮的腕子骤然被人攥住,黑暗之中谁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来时,床上的许维松已经坐起身,与秦淮的脸只有一指的距离了。那张形容枯槁的脸在黑暗之中无比狰狞,他咬着后槽牙,咒骂道:“你这个畜生。”话音一落,他也就被赶上前的谢隐控制住了。他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咒骂着,却根本挣脱不了谢隐的束缚。这时的秦淮才转头示意卢晓明开了灯。灯光骤亮,所有人的眼睛都有些不适应,而许维松一双眼更是瞪得猩红,几欲裂开。秦淮却仿佛被灯光驱散了一身的邪气,温暖的光晕再一次笼罩了他,阴郁一扫而光。他的声音也恢复了清冽温和:“你也知道这种想法很畜生,可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么?”“是我一步算错,连累了她呀。”伴随着许维松沉沉的叹息声,临床的苏靖终于一改之前的缄默不语,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她狠狠地捶打着床板,仿佛锤透了它,这一切悲剧,就真的不存在了。谢隐:“所以,是你杀了人,然后伪造现场,把自己也伪装成受害者?”许维松顿了几秒,最终重重地点了头。他抬眼看向秦淮:“你怎么知道我是凶手的?”秦淮淡淡一笑:“你的衣物告诉我的。”“其实这事并不难,只是我们一直抓错了重点。如果不是苏靖女士进了医院,我们都没想到把你这个昏迷的人作为破案的重点。这一点上,我们确实需要感谢苏女士。”听到秦淮的话,苏靖用她耷拉眼皮的眼睛狠狠剜了他一下。秦淮欠身,万分挚诚的神色说道:“抱歉,苏女士,为了破案,方才说了那么多冒犯的话。没有一句出于我本心,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我仍旧真诚道歉,我觉得对你的感激也一样,都是真诚的。”苏靖别过脸抽噎着,她已经无所谓秦淮是否真诚了。无论如何,如今场面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秦淮继续讲:“在此之前,我便确信苏女士并非凶手。但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为什么凶手杀了人不赶紧跑,偏要跑到十楼去。直到我看到了你的鞋袜,就全明白了。你是个爱干净的人,袜子上脚背处白又柔软,很明显这是个新袜子。脚底处却很黑。你的鞋子是很厚的牛皮鞋,血迹并没有浸进内部,可你的袜子上却有了些许血迹。这说明,你在地上已经有了血迹的情况下,光脚做了某些事情,而后又把鞋子穿上了。方才我又回到了案发现场,在10楼和11楼之间的外墙上,我们看到了一个空调外机架。在那个架子上,我们找到了一个残缺脚印。宋辞医生和我说过,你有轻微小儿麻痹后遗症。那个残缺脚印,确实能看出是个跛脚之人的。”秦淮顿了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这样的。你光脚从11楼翻到了10楼,又从10楼爬楼梯来到11楼,在案发现场门外用钥匙将房间锁住,伪造一个他人杀人的假象,而后再从窗户爬回11楼,之后自残。我说的对么?”许维松无可奈何,却只能点点头,因为事实确实如此。秦淮:“你算得还算周密,只能是‘还算’的程度。因为你割伤袁、田二人的手腕时虽尽力伪装成了左撇子,但伤口走向却和你手上伤口的走向完全相反。如果三人都是被他杀,不可能会有不同走向的伤口的。另外,你没有算到一个最大的变量,那就是突然到访的苏女士。接下来,剩下的事情到底如何,就要靠你们二位给我们讲述了。”秦淮走上前前,他轻轻拍了拍许维松的肩膀:“说实话吧,为了她。”许维松第一次认识苏靖,还是在两年前。厂区一众美女里,苏靖真的不扎眼,可她总是温温柔柔地笑,这一笑,就笑到许维松心坎里了。许维松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村里那时候得这病的孩子也不算少,别人家都选择不治了,但他父母不放弃,最终落下了点小病根,但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后来父母早亡,成绩一直优异的许维松不得不早早辍学,来到城里打工。他与人和善,又颇有些文化,所以在一众工友里算得上是人缘不错的。他一度暗暗盘算过,等自己再攒点钱,就去和苏靖表白。可这点钱,又哪是说攒就攒下的?年轻的生命总觉得来日方长,可谁也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苏靖突然消失了,再后来就传出她疯癫了的消息。许维松几度寻找苏靖未果,再后来就没了她的音信。直到有一天,许维松在工友那里看到了苏靖受辱的视频。他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活剐了这个畜生。他了解到造成顾婷和苏靖悲剧的始作俑者就是田萌萌,于是他想到了这个周密的计划……许维松提前踩点很久,知道杨平和龙莉莉每周都会到11楼来幽会。他在监控画面自动覆盖之前来到11楼布置自制的小音响,而后故意找茬,在园区里与混混杨平发生冲突。之后,许维松利用戏曲社社团交流的途径诱骗田萌萌、袁近贤来到11楼。他诓骗田萌萌要做戏曲服饰,让她从工厂带一把电剪刀来。许维松也正是用这把由被害人亲自带来的电剪刀,杀害田、袁并自残,将嫌疑嫁祸给杨平情侣二人。在杨平逃离11楼之后,他早已定时给杨平发去了恐吓短信。短信的内容是杨平曾经骚扰并间接导致顾婷死亡的证据,这让杨平惊恐不已,匆匆逃离a城。许维松的算计是精确到几分几秒的,也是深入人性的。他知道杨平外强中干,必然会被这个短信吓到。而杨平的匆匆逃离,只能让警方对这个混混的疑心更重。他的算计,奏效了。为了把戏做全套,许维松在冲突中特意拽掉杨平衣服的一块布料,沾染上受害者的血迹挂在10楼楼梯把手上。正是这一细节,误导警方费了好大一圈事。秦淮:“为什么选择了杨平?”许维松脸上没有多少恨意:“据说逼死顾婷,他也有份,不过我不清楚。但他嘲讽过苏靖,被我听见了。明明犯错的是那些畜生!畜生!他却对一个受害的女人恶语相向……”话说到这,谢隐终于明白秦淮是如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了。一切都按照许维松的计划来的。他们在11楼与杨平二人发生冲突后,杨平二人离开。随后他趁袁、田二人不备,迷晕了他们,用电剪刀割破他们的手腕。在割手腕的时候,面对袁近贤的那张脸,许维松始终忘不了他在视频里的畜生行径,越想越气,愤怒最终战胜了理智,让他在袁近贤的喉咙上又割了一刀,当场毙命。在昨晚这一切之后,许维松将二人并列摆放在床下,脱了鞋子,从窗外利用空调外机爬到了10楼,在楼内跑到11楼用龙莉莉落下的钥匙将门锁上,擦掉指纹,之后又从窗子爬回11楼,之后自残,伪造现场。许维松真算得上心思较为细腻的人了,做戏也真的做了全套。他在准备过程中就假扮顾婷鬼魂,利用虚拟号码给赵小蕊打了几次骚扰电话了。在案发之后通过远程定时播放恐怖童谣,又利用虚拟号码定时拨打赵小蕊的手机号加以恐吓。他做这一切,都为了让警方觉得凶手仍然在逃,甚至有再次作案的可能性。听到这就连几位警员都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心机之深沉,谋划之缜密,无不让人胆寒。可这一切,成也苏靖,败也苏靖。许维松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女孩就藏在这栋楼里,就在他的身边。案发当日凌晨,11楼的吵闹声惊动了住在10楼的苏靖。苏靖起初并没有理会,毕竟楼上有动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直到后半夜,苏靖清晰地感觉到有人来了10楼,并且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良久之后,苏靖听到11楼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敲门声,当当当……一声声叩得苏靖烦心不已。苏靖来到11楼的排练室,门已被锁,钥匙还留在上面。房门内仍旧传来敲门声和女人的呼喊声,她以为是有女学生被反锁在里面了。苏靖推开门的一瞬间,被眼前一幕惊呆了,排练室里血污一片,脚下突然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苏靖被吓得向后一趔趄。也就是这短短的一瞬,苏靖和地上求助的女人都看清了彼此的脸。这一秒,情势急转,原本还在哀嚎呼救的田萌萌突然惊恐地大叫了一声,随后便调头向窗口的方向逃去。她认得苏靖,她在混乱与惊悚之下觉得苏靖是来索命的鬼魂。情急之下,田萌萌跳下了楼。谢隐:“原来是这样,难怪地上会有双向的脚印。也难怪她会在受伤之后再次选择跳楼。只是……你当时也在房间里,为什么不阻止她去求助?”许维松叹了口气:“我从10楼爬上来的时候,她还没醒。我为了伪装他杀,给自己吸了一点剩余的□□,并且已经给自己割腕了。她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意识有点模糊了,我想阻止她了,结果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上了。”难怪,这也印证了谢隐他们之前的猜测,为什么伤者许维松并不是和袁近贤一样整齐地躺在窗下。目击了这一切的苏靖瞬间明白了许维松的用心,她看到许维松身上的诸多喷溅血迹,于是为他脱下了外套带走,擦掉田萌萌跳楼的痕迹,并且将11楼窗台上的痕迹和许维松在10楼11楼留下的脚印都清理干净了。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有锦上添花的功劳,却唯独在给锁门时犯了糊涂,拿错了钥匙。如此一举,功败垂成。许维松虚弱地靠在床头,眼底的猩红褪去,满脸的疲惫仍在。“其实我一心求死,昏过去也是真的,只是我醒过来之后一直无法面对这一切,所以我选择一再躲避。可小靖是没有错的,我不能让她替我担这一切。她那么美,那么善良,她如果不是为了给顾婷讨一个公道,她甚至不用遭受这一切……”言语至此,许维松终于哽咽了起来,很快,泣不成声。这是个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受害者始终是受害者,深情人却落入法网……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很难不为这种凄凉荒唐的氛围所感染。到底是命运在作怪,还是这人世间已经妖鬼横行?犯罪动机,作案手法,都被录下来了,接下来就是整理案卷,移交检察机关了,大家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欣喜,更多的是对这荒唐世事的无力唏嘘。秦淮环着臂膀,静静听完了这个故事。白炽灯映在他一双眼镜片上,让掩在后面的双眼格外难以琢磨。“很感人的爱情故事。”他用陈述句给这个案情下了个定论,所有人都跟着点头,唯独谢隐觉得他一定话里有话。实话说,秦淮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学家,能够精准地找到每个人心里的小漏洞,然后四两拨千斤。然而他却绝非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他更像是捏造万物的神明,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自己的子民,然后冷漠地剥离旁人的欢喜,绝不搅入其中。果然,他还有后话。“一心求死,却不见得吧?”秦淮抬手,摘下了眼镜。一双深潭一样黑不见底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许维松,一如一股凝为实质的压迫感,重达千金。“你为了装神弄鬼,去吓唬赵小蕊,我能理解。但你为什么要在案发现场安装那些小音响,你不说,我就不知道?”许维松不敢凝视眼前那两潭深渊,因为深渊已然把他看得明明白白。深渊正在审判他。“因为你知道这栋楼里有一个清洁工,你希望通过这恐怖的童谣声把她吸引过来。你掐算好的时间和伤情,让她在音乐响起时发现你们,并且救下你。这样,你就可以生还。”许维松别开脸,没有作声。这一切在他看来已经不重要了。他是否想要活着,都对他日后量刑没有太大的影响了,也无法改变事情的结果。“真的这么无所谓么?你觉得求仁得仁了?”秦淮戏谑的笑意浮起,“许先生,好一出苦情戏啊,可我怎么觉得,有点问题呢?”许维松不由地颤栗,却不知秦淮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你交代的基本上是全部了,可你没告诉我们,你怎么知道那视频里的男人就是袁近贤的?你怎么知道这一切都是田萌萌做的?”秦淮一点点靠近许维松,压迫感让床上的男人抖如筛糠,艰难地向后爬了两下,终是无果。就在这时,秦淮倏地攥紧许维松的领子,几乎能将他提起来。秦淮声线骤然提升,一改往日的慵懒,字字有力雄浑:“你又为什么没有杀陈海峰!到底什么原因,说!”许维松已经被吓得尿了出来了,洁癖的秦淮猛地松手抽身,将他扔回了床上。“你不说,我替你说。”谢隐在此时突然开口了,他手中多了一个文件夹,是荆哲刚刚递给他的。“近几年来,你的账户里每年都会有巨额资金从海外的多个账户里汇入。经过我们查证,这些个账户,就是聊天软件deceiving里用户充值的最终流向。许维松,我们都小瞧你了。以为你只是一个有点小手艺,能自制个小音响,弄明白个境外电话的电子爱好者。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大一个犯罪团伙的头目。失敬,失敬。”听到这,另外病床上一如死人的苏靖突然间“嗷”的一声窜了起来,她愤怒地扑向许维松,重重地扇了他一耳光,而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最终泣不成声。“四年前,你和袁近贤在境外租了几个服务器,做了一个小的聊天软件,名叫deceiving。起初真的就是个小社交软件,旨在保护用户隐私。一次偶然机会,你发现有人发了女性的裸/体图片,你萌生出生财之道,于是开始在聊天软件里贩卖黄/色/视频。再后来,不同的城市里有了不同的聊天室,你们不满足于现状,开始引诱、拐骗各种少女成为受害者,在聊天室里直播对她们的侵犯。用户的充值费用源源不断地打入你们的账户之中。谁能想到,两个每天在工厂里辛苦劳作的工人,竟然身价几千万?谁又能想到,两个靠这么肮脏手段赚钱的恶魔,竟然是工友严重的两个老好人?”苏靖的哭声越来越大,卢晓明示意警员把她带离这个房间,却被秦淮拦住了。谢隐继续说:“钱赚得越来越多,你和袁近贤之间的矛盾也逐渐显露出来了。袁近贤提出想要分更多的钱,但你不同意。一来二去,你决定杀人灭口。你通过制造恐怖氛围的方式让这个凶杀案变得扑朔迷离,你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来达到诬陷他人的目的。许维松,你有一句话说得对,你没想到苏靖就在你身边。只不过你说得不完全对,她不是你苦苦寻觅的女孩,她只是成百上千个被你害过的女孩中的一个!”谢隐说到这,竟也哽咽:“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刚才还试图用死来给你顶罪!”接下来,就是该有的程序了。许维松作为两个性质极其恶劣的案件嫌疑人被带走,进一步审查,苏靖被留下来继续治疗伤情。临离开病房时,秦淮让所有人先出去了,他留在最后走,谢隐同意了。谢隐走出病房时,回头看了一眼秦淮。对方正俯身贴在苏靖的耳畔说着什么,他并不关心。他只记得那是个带着凉意的夏夜,他走到走廊尽头时,隐约看见苏靖的病房灯灭了,秦淮孤寂地走出房间,走在那浓郁的夜色里。病房里传来苏靖惨痛的哀嚎声。至于秦淮到底和她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谢隐试图问过几次,皆是未果。算了,就让那句话连同这肮脏的故事一同消散在夏季的晚风里吧。也留给世界一点喘息的机会,一个安稳的好眠。--------------------大家可以猜猜秦淮到底和苏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