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记忆中的程奶奶,现在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脸上都是细细的纹路,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
即便是知道人老了,总会有这么一遭,可现在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裴音忽然就觉得内心好似是柔软的地方,被扎了一下一样。
程奶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是音音么?”
裴音主动伸出手来,“嗯,是我,奶奶。”
程奶奶一双眼睛里是灰浊的光,“你来了,我年前就一直跟阿隽念叨着,都好几年没见你了,上次你就住了两天就走了……”
裴音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堵,眼眶酸涩。
程奶奶身体不行,又因为病着,体力和精力都不支,拉着裴音说了一会儿话,气就有点喘不匀了。
裴音帮程奶奶掖了一下被角,就随着程隽出了病房。
“奶奶这是病好了吗?”
程隽摇头。
程奶奶是心脏上的病,但是因为人已经年老了,没办法搭桥,再加上血液粘稠,有些阻塞,也加大了手术的风险性。
况且,在这县城的医院中,医生不敢冒风险,只能推荐程隽等到过年后带着老人去到京都看看医生,手术他们医院也是不敢做的。
“现在只是保守治疗。”
裴音紧紧地皱着眉。
“那就算是去京都,手术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这边医生不敢错估,保守估计……百分之三十不到。”
裴音听着程隽的声音沉了几分。
程隽垂着眸,沉寂了几秒钟,才问:“你去要去住酒店么?”
“我在病房吧,”裴音说,“这边病床不是空着好几张么,我也能替一替你,隽哥,你也有几天没好好休息过了吧。”
程隽的眼睛里弥着一层红色的血丝,眼下有黑色的阴影。
“好。”
此时,月明星稀。
还处于过年假期之中,医院里面,人很少。
县医院就在人民公园前面,程隽就带着裴音去人民公园走了一圈。
路灯的灯光暗淡,光线好似蒙上了一层冬夜里冷寂而浓稠的质感。
终于,还是程隽先开了口。
“你都知道了,是么?”
他发现,裴音永远都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一个。
她就算是知道了,也能隐在内心里不宣于口,她能忍,会筹谋,有思想。
裴音点了点头,“嗯,我想起来了,”她顿了顿,“跟徐医生没关系,她说得对,我早晚都会想起来的,现在想起来,也避免我陷的更深。”
程隽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攥成了拳头。
“你该怨我。”
“我不怨你,隽哥,”裴音笑了笑,“真的,我长得像海棠,也才能在那看守所里让你看见,也才能获救,要不然现在我估计早就已经把牢底坐穿了吧。”
一旦是判刑,进入了监狱中,她怎么还有机会能重新走的出来呢。
只是用错了情吧。
他把她当成了海棠的影子,而她却投入了全部的心。
程隽把她从黑暗中带出来,她以为他就是她的光,她想要去追寻,也放任自己在训练营的那一年里,将屡屡在舌尖上妄图吐出的姓名去刻在心上,终归是她高估了自己。
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她认为程隽救了她,也是对她有一些隐隐的好感。
可这好感却从来都不是属于她的。
月光很亮,亮的路灯都黯然失色。
两人停下了脚步,站在人民公园门口,前方不远处,就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
程隽从裴音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受伤的裂痕。
他伸出手来,缓缓地朝着裴音的脸颊探了过去。
“裴音,其实……”
“裴音,你在这儿。”
忽然,从大门口传来了一道声音。
裴音的目光尚且落在程隽的手掌上,她不知道程隽要做什么,再转头的瞬间,眼眸已经难以置信的瞪大了。
“祁斐然?!”
来的人不是别人,就是祁斐然!
裴音根本就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祁斐然竟然会出现在这小县城几乎空无一人的人民公园门口。
祁斐然的出现,不仅打断了程隽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也打乱了裴音有些疑惑落在程隽手掌上的目光。
祁斐然走了过来,很自然的站在裴音的身侧,伸手就把她给揽了过来,“怎么来看程奶奶也不跟我说一声,不是说好了等到大宅的事儿过了,我陪你一起来么?”
裴音:“……”
啥玩意儿?
她什么时候跟祁斐然说过要一起来了。
祁斐然看向程隽,微微笑着:“隽哥,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再陪着音音去看望奶奶。”
程隽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看着裴音。
裴音眼神里的惊讶退去,可是却并没有挣脱祁斐然的怀抱。
她也没有向他开口。
一直到车边,裴音才转头朝着程隽挥了挥手,“隽哥,那我今晚就不去医院住了,明早我去。”
程隽一直目送着车辆开走,他的脚步都不曾移动分毫。
其实,刚才几乎就差一点,他就开了口。
最开始的开始,在黯淡无光的看守所中,裴音眼睛里的光,的确是他多看了那一眼带来的旖念。
他想到了已经死去的海棠。
海棠的死,他一直都归咎于自己,以至于面对裴音,他用尽了自己所能,只要能保下裴音。
他带着自己的私心。
而后来的后来,他发现,其实裴音和海棠并不相同,或者说,是完全不同。
海棠很安静,笑起来腼腆。
而裴音不同,裴音活泼开朗,就好似是一个身处黑暗还能发光发热的小太阳,即便是身陷囹圄,她也会自我开解。
他一直都以为裴音是替身。
就连他自己都一度纠结犹豫疏远。
后来的后来,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他早已喜欢上了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