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讲,姜珂昨天一个下午搞定的公务,换做原本那位沛公,至少需要墨迹半年才能完成。
还有,最令他感到惊讶地是……
萧何忍不住问道:“您是如何察觉到那凶手将混合着油蜡的鸩毒放在房梁上的?”
问完之后,萧何不禁有些后悔、
秦人残暴,秦国虎狼之师也。这个刻板印象深深地烙印在山东六国每个人心中,像个出厂设置,就连萧何也不例外。
虽然在这两天的接触中,姜珂的表现都很正常,很平和,但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常年处于权力中心的威严却是不可忽视的,所以她会不会因为这句提问而感到被质疑,被冒犯?
毕竟上一个沛县县令就是这么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姜珂却是很有耐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对着答案套公式,引经据典,各种分析总结,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说得很有道理,很高大上,然后……
和众多刚和姜珂接触不久的人一样,萧何也发出韩非,李信等人同款疑问,并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中。
莫非……我是个笨蛋?
当姜珂说到自己在鬲旁煮饭时,萧何不知不觉地带入进当时的场景,当他听到姜珂说察觉梁米上被滴入蜡油时,也感到有些不对劲儿,大脑迅速转动,开始思考这鬲中的异物究竟是从何处而来,可能是借着风,可能是周围动作迅速的狱吏趁大家不注意放进去的,也可能是……
萧何能在不到五秒的时间里想出这么多种可能,已经很厉害了,奈何他对面是开挂的姜珂,直接一句:“世界上除了雨雪冰雹等气候产物,不可能有什么东西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但却可以从房梁上掉下来,所以我第一时间就将重点锁定在了房梁上。”
猝不及防间,萧何的思绪被打断。他心想,姜珂的思维也跳跃地太快了吧!
怪不得她能在咸阳顺风顺水,此人的确有智慧。
也不知道她那几位师兄为人如何,是否也像她这般学识渊博,才智过人,无形中萧何已经开始对咸阳产生好奇。
处理完这桩案子后,姜珂又将萧何叫到堂前,和他单独对话,也算是姜珂和萧何彼此之间的第一次正式谈话。
姜珂看向萧何,表情真诚,眼神赤忱:“萧何,久仰你的大名。”
是面对陈平等人的同款表情。
“之前刘季和我说过他有一位很有才能的好友,当时我就下定决心想要见你,如今真见到了你,我只认为……”
她说到后面时故意放缓语速,听得萧何忍不住好奇心起,又心中忐忑。
她认为什么?
是认为我人如其名还是名不副实?
“认为你比刘季说得还要优秀。”姜珂感叹道,“数智勇人物,还看萧君。”
萧何:“多谢将军夸赞。”
萧何你要忍住,她是秦人,是你的敌人,你不能觉得她好,至少现在不能!
“你也知道,沛公软弱无能却又自视甚高,短短几日连续判了两桩冤假错
案,这种水平的人在秦国是做不成县令的,所以我撤了他的官职。”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县不可一日无主,沛县的其它官吏我已经安排好了,可目前还缺少一位县令。”
萧何是负责人事的小吏,所以听到姜珂的话后第一反应就是她要让自己为她推荐县令人选,于是沉思片刻,说道:“城北徐氏的家主为人清廉,又赏罚分明……”
姜珂摇了摇头,很显然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萧何:“南阳街的斗氏,是曾经自毁其家,以纾国难的令尹斗谷於菟的支系血脉……”
姜珂再次摇头:“不可。”
萧何又说了好几个人选,全都被姜珂拒绝了。萧何无奈,只好回道:“恕下吏无能,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全部人选了。”
他心中腹诽,这位将军要求还挺高,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能人贤士能入得了她的眼。
反正沛县是没有这样的人了,难不成她要从咸阳调人过来?
据说她的师兄韩非子现在正在著书立说,目前还没有官职,莫非是要将韩非子调过来?
姜珂面色惋惜,感叹道:“萧君如此善于挖掘人才,怎么偏偏就忽视了这泗水郡中最大的人才呢?”
萧何更加疑惑了。
“这人便是您啊。”这次姜珂直接说出目的,“我属意让你来当新的沛公,不知萧君以为如何?”
萧何:嗯?
能人贤士居然就是我自己?
在萧何以为他已经见识到世界上最震惊的事情时,姜珂总能为他带来一轮新的震撼。
“您……您是说在下吗?”
姜珂鼓励道:“萧君相信自己,莫要自我怀疑,以您的能力治理区区一个沛县根本不成问题。”
萧何连忙推辞。
推辞之后又有些后悔。
萧何仔细思索,发现自己其
实是想要当沛公的,他又没有伯夷、叔齐隐居首阳山的那般隐士气节,哪个男人不想高官厚禄,平步青云,封妻荫子?
唉,拒绝早了。
姜珂听到他的拒绝,并不像之前那样态度平和,而是一把将手中竹简摔到书案上,呵斥道:“闭嘴!”
看她这幅模样,是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气到失态。姜珂一怒,虽无法做到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但听说她和秦王关系很好,如果她上书给秦王,那应该也可以做到这些的吧?
可以的吧?
萧何连忙行礼致歉,心想此事皆因自己而起,可莫要牵连到沛县无辜黔首啊。
秦人果然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姜珂怒道:“吾曾听闻,大丈夫之志应如长江东奔大海,萧君身有大才,为何如此妄自菲薄!?如今您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治理沛县,日后又如何能拜相封侯,治理天下!?”
她的言语中带有怒气,但比斥责更多的却是恨铁不成钢,莫名说得萧何燃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还有些恍惚,封侯拜相。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看重自己?
嗯,其实按照现在这个局势来
发展?,
萧何还真就不一定能当得上丞相☆☆[(.)]?☆????☆?,
毕竟现在有实力当丞相的人实在太多了?,
咸阳里有王绾、李斯、张苍。外面有陈平樊哙萧何?,
就连范增,也算得上是项羽的半个相邦,反正不管萧何最后能不能当上丞相,她先把这个大饼给他画了,让他更衷心于自己。
萧何对自己衷心,自己又对大王衷心,那四舍五入不也算是萧何对大王衷心吗?
姜珂暗想,我如此为大王着想,可真是他的世界第一好臣子。
堂室内安静片刻,萧何终于出声说道:“将军莫气,此次确实是萧何过分地看轻自己了,多谢将军为我提点解惑。”
“将军赏识,萧何无以为报,唯有不辱使命,努力治理沛县,爱护黔首,劝课农桑,做出更好的政绩来报答您的赏识。”
姜珂:“你想要报答我?”
这个问题给萧何问懵了,他口中的报答是顺口而出客套话,没想到姜珂如此不客套,居然这么快就找他要报答了!
“是。”
姜珂:“现在我给你一个报答我的机会。”
萧何只是一普通小吏,和姜珂相比,没钱没地位没人脉,一穷二白。他实在想不出来姜珂有什么事情是需要自己去报答的。
姜珂微笑道:“那我想要邀请您当我的门客,您同意吗?”
萧何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因为秦人残暴这个刻板印象已经印在他骨子里了,很难消除,萧何作为楚国的官吏,如此轻松地接受秦人的招揽,定会招致很多流言蜚语,而且他自己心里也有道坎儿,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去迈过……
虽然姜珂这个人学问渊博,反应灵敏,爱护黔首,情绪稳定,礼贤下士,珍惜粮食,恪尽职守……等,但她……,她,她……
萧何突然意识到,她居然没有缺点!?
“萧何愿意成为您的门客。”
姜珂:咦,好想看这几个丞相卷业绩的样子哦。
姜珂开始掏褡裢,一通翻找最后找出了一条荧光石,啊不,是夜明珠。
送给萧何。
双目对视间,姜珂有些想笑,把这世界上所有最伤心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勉强止住这份笑意。
“能收到您这样的门客,恐怕就连秦穆公和齐桓公都比不上姜珂这般幸运。”
萧何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听出来姜珂这是在夸自己比管仲和百里奚还要厉害,萧何生平也有听到过一些别人对自己的夸奖之词,但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直白,这么恳切的词。
都给萧何夸得有些脸红了。
姜珂:真是的,一不小心又收了个丞相门客。
萧何离开后,姜珂拿出自己的小本本,在上面记着:秦王政二十年九月二十八日,午时,约谈萧何,与其言,数智勇人物,还看萧君。
再往前翻,里面还有某年某月某日,约谈某某,与其言,xx之能,堪比夜光之璧……等。
没办法,她招揽的贤才太多,说出去的赞美之词也太多,、不拿小本本记录下来的话,会记不清的。
恰好这时吕雉和萧何擦肩而过,余光无意间瞥见了萧何手中的夜明佩。
她心中好奇,老师这次怎么不送琉璃佩改送夜明佩了,许是她脸上的疑惑神色太过明显,被姜珂注意到后,解释道:“琉璃……被用光了。16_[(.)]161116$?$?16?”
其实姜珂只是送腻了玻璃想换个东西送而已。
吕雉问道:“您这到底是找了多少块璞玉啊。?”
吕雉第一次听到姜珂说她是璞玉之才时,心中别提有多欢喜了,
但是后来她发现姜珂发现的璞玉也太多了吧,每到一个地方就能寻到一块,啊不,是好几块新的璞玉。
具体有多少块璞玉,姜珂自己也记不清了,她收起手中的小本本,看向吕雉,语气坚定道:“但你比他们都强。?”
“雉儿,你是我最用心雕琢的一块美玉。?”
吕雉:懂了,老师的意思是,他们都是废物,就我最厉害。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姜珂问她:“《左传·昭公元年》学懂了吗?”
吕雉:为什么打仗期间也要背书啊!?
她心中腹诽,但比起从前在家学习管家织布的日子,她还是更喜欢背《左传》。
“学懂了。”
还不等姜珂进一步提问,她便答道:“元年春,楚国的公子围到郑国去聘问,并求娶公孙段氏的女子……”
学霸吕雉的学问向了一遍自己对于昭公元年的理解,之后姜珂便带着她回到吕家,去见她的姊妹们了。
阔别许久的女儿/阿姊/阿妹归家,吕家一家人都很高兴,若说姜珂攻下沛县后最开心的人是谁,那便非吕公莫属了。
女儿跟了这么一个天大的靠山,吕公喜的就连祭祀时都忍不住多加一块祭肉,两斗黍米。
吕雉离家两年,高了许多,模样也长开了,然而比起她的外在,变化最大的却是她的内在,因为是在战争期间,所以她并未穿着锦衣华服,但气质却贵气不少,眼神也变得坚毅起来。
见到吕雉,吕媭第一时间跑到她身边,和她亲昵,好一副姊妹相见,其乐融融的画面。
如果忽略掉那位很突兀的吕公。
相见的喜悦过后,众人进入堂室,吕家的几个女子围坐在一起谈心说私密话,姜珂本想回避,却被吕雉阻止了。
谈话间,吕雉发现自己的长姐吕长姁眼眶发红,面带忧愁之色,似乎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于是便询问道:“阿姊,你怎么了?”
吕长姁:“没,没什么,只不过是有风沙进入眼中而已。”
显然吕长姁没怎么撒过谎,她说这话时,声音弱弱的,底气也不足,而整个过程中,吕媪一直保持沉默,但从表情来看,也不怎么开心。
唯有年纪最小,最天真无邪的吕媭忍不住说出真相:“二姊,父亲要给大姊找了一位良人呢。”
吕长姁连忙阻止道:“嬃儿闭嘴!”
吕雉高声道:“阿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吕长姁还试图隐瞒,但很显然这件事根本隐瞒
不下去,沉默许久,吕媪终于开口说出事情的经过。
原来,吕长姁今年十七岁,到了出嫁的年龄,因此搬来沛县后吕公便想着为她找了一位家室才貌都很相配的未婚夫。
恰好今日早晨,吕公在门外见到了一位相貌不凡的男人,当即大惊,心想自己这辈子从未见过像他这样面相不凡的男人,便要将吕长姁嫁给那位面相不凡的男人。
可是那个男人比吕长姁大了十三岁,她并不喜欢那个男人。
然而现在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吕长姁若是直说自己不想嫁给那人,肯定会被父亲责骂,说她胡闹的。
姜珂:……
她忍不住插了一嘴:“如果我没猜错,这位面相不凡的男子应该是叫……刘季吧?”
吕媪点头:“对,那个男人就叫刘季。”
姜珂:不得不承认,吕公的执行力真的很强,但有时也不用这么强。
吕雉迅速起身,出门要去找刘季商谈,却被姜珂给拦了下来。
她问道:“刘季同意了?”
吕媪摇头:“他并未同意。”
吕媭又补充道:“他听说大姊的妹妹叫做吕雉时就一溜烟儿地跑了,跑地很快,父亲他想要去追,但奈何年老体弱,没追上。”
姜珂:……
吕太公这是什么乐子人。
战国时期,虽然女子地位比后世高,但依旧是男权社会,吕媪是典型男权社会中的女人,在她心中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一个能操持家务,耕地种田,孝顺父母的女人才是最完美的女人。
“吕雉。”姜珂叫了吕雉的全名,问道,“告诉你的母亲,什么才是对女人最重要的东西。”
这个问题的答案被深深地篆刻在了吕雉的骨头和血液里。
她几乎毫无疑问地脱口而出:“权利和金钱。”
一开始吕长姁不明白自己温顺可爱的妹妹现在怎么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
但她很快就懂了。
因为姜珂说道:“我知道雉儿你想干什么。”
她毫不留情地戳破吕雉地小心思:“若是嬃儿同意,你便带着她一起回咸阳上学去吧。至于你姐姐和你母亲,若还留恋吕家,那就留在这里,若是想离开,我可以在咸阳的酒厂或糖厂里给她们二人找个活计做。”
吕媭闻言,很是兴奋。
可太想去咸阳了,去见见世面,看更广阔的天地。
吕媪还有些犹豫:“可是……”
吕公是一家之主,她不好忤逆吕公的意思。
姜珂都有些不耐烦了,语速明显变快:“可是什么,这件事很难解决吗,一会儿我让人带兵把这里围起来不就好了?”
“三百够不够?”
她说这话时就好像在问晚上的飧食吃什么一样平常,甚至连眼睛都没抬。
对她们来说比天塌了、山崩了还要严重的事情,在姜珂眼中却像草芥与蜉蝣一样微小。
小到都不用亲自动手,吩咐一声就行。
吕长姁承认,这一刻她忍不住将自己代入到了姜珂。
这也太舒坦惬意了吧!
她做梦都不敢做这么爽的梦。
她看向自己的二妹吕雉,从前吕长姁一直担心吕雉会在咸阳受委屈,有人欺负她,甚至有时候还会脑补吕雉偷偷掉眼泪的画面,心疼得要死,现在看来,这些担心都多余了。
就冲这位将军看不惯谁就带三百士兵包围人家的豪横做派,谁敢欺负她啊!?
吕媪也是如此,她被姜珂的话说得热血沸腾,可她毕竟和吕公夫妻多年,若真要离开,终究是有些舍不得的,所以她并没有选择和女儿们一起去咸阳。
但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任劳任怨,不懂反抗了。
于是就这样,等吕公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的家被好多穿着披甲,拿着武器,气势威严的秦兵给围起来了,三个女儿全都要离开家里去咸阳,老妻也不再愿意侍奉自己。
吕公:天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吕媭(xu):这个字很有意思,古代楚国人称姐姐为媭,但吕媭作为最小的妹妹却叫这个名字。
吕长姁:[xu]:神态和悦娇媚
大丈夫之志那句话是三国里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