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散的云纠结在一起,整片天空都被遮蔽,夕阳隐在阴云之后,徒留一点稀薄的红痕。
高雁翎平顺着呼吸,手指紧紧箍入一旁的香几,她将哽咽压下,扬头笑看着季息,“季将军将家父抓了,一日一夜恐怕是受尽苦楚,某当季将军多少还念些旧情,特特来问案情,可季将军呢?”她手指贴上面颊,向上抹去没来得及流出的泪滴,“将军只关切某是否知晓父亲所为,这假模假式的关心,还不如不问,让人恶心!话到最后又让某宽心,真是好话赖话全在将军一人口中了。”
季息无意解释,疑案未判,不宜外宣,他见高雁翎不欲透露,也不再问,只简单说道,“高掌柜这次实是犯下弥天大罪,娘子与其在这里问季某,不如想想高掌柜在两湖都做了什么,如此探问朝廷机密要案,已是触了大忌,娘子从前施以援手,某一直感念于心,也不愿苛责娘子,今得了消息,便回去罢,整理整理家业方是正经。”
“感念于心?”高雁翎只觉肺腑间呼吸亦是苦涩,她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脚尖,“对我就仅仅是心存感激吗”,她想俯下身抱住双膝,可她不能,“我早该死心了,可为何今日听你如此说,还是有些……”,高雁翎一手抚上胸口,直视着季息问道,“季将军,这些年,你对我,可曾有过一点点男女之情?”
季息的眼中现出茫然,那句“不曾”他几欲脱口而出,可触及高雁翎的眸子,又硬生生地忍下,他摇了摇头,缓了声音道,“高娘子对某的恩情,某始终铭记,可旁的,某从不曾想过。”
高雁翎自嘲一笑,徐徐放下手,理了理裙摆,轻声道,“原也是我自作多情。”
乌云似棉絮积在纱帐上,层层叠叠愈积愈沉,终是撑不住破了洞,纷纷扬扬地落下雪来。
雪花飘摇而下,落在高雁翎的掌心,她试着伸展手指,雪滴就在倏忽间消逝,就如她的少女心事。
高雁翎清了数声嗓子,努力维持一道潇洒的声线,可开口还是带了怨怼,“你是不是早知我对你的情意,因怕失了我的助力,故才佯作不知,你……”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
季息实在有些疲于应对高雁翎的诘责,若有些事不点破,只让人徒增烦恼疑虑,不如就索性在今日都说清楚,“高娘子多心了,某虽多少对娘子的心意有所察觉,可并未想这许多,高家与太原府亦或宁化军交好,对我们双方都是好事,某想高掌柜也乐见其成”,他顿了顿,同高雁翎认真道,“某不说,只是觉着娘子也未明说,某贸然拒绝,岂不弄得大家都难堪,况且,娘子在河东,要什么没有,至多三四年,某避着些,渐渐也就淡了。”
正是因为我要什么都有,才对你格外执着,高雁翎明白,说出口也无益,她望着积雪的屋檐,暗自叹了口气,今早与赵娘子闲聊时,尚能自制,见了季息却还是忍不住质问,念及府内住着的这一位,她也多了句嘴,“不论季将军是虚与委蛇还是用心良苦,往事已逝,我……也无心追问,只是今日我也见着赵娘子了,只望季将军不要如同对我一般,伤了她的心。”
宋照岄向来不爱听人墙角,可季息在内,她怎么都移不开脚步,不知不觉间,雪已落满了肩背,猛然听到高雁翎提起自己,她踮着脚向内走了几步。
“某怎么会……”季息截停话头,他端起杯盏才发现已空空如也,只能装模作样抿了一口,堪堪把话憋进喉中,高家与我之间算得了什么,怎能同宋照岄相较,他瞟了一眼高雁翎的面色,又补了两句,“她不同些,还望高娘子莫要议论。”
“有何不同?”高雁翎本是念及今早相慰之情,顺口一提,见季息否认,反倒不平起来,只当他是要堵她的嘴,“昔日你察觉到我对你的情意,却不挑明,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我高家对你的帮助,现今你多少亦知赵娘子对你的心思,不也同样想借她的才华一用。”
言未尽就被季息打断,“高娘子这话倒蹊跷,赵娘子对某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这二者怎能混同。”
“我往日竟是看走眼了,你就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高雁翎气结,“赵娘子对你的心思明明白白,谁人瞧不出来!”
季息懵然立在原地,他被这不敢希冀的可能撞得欣喜若狂,他欲再问,又怕露了端倪,急道,“赵娘子对某不过是感激之情,她父母双亡,远来投奔,某在诸事上都尽力关照她,她欲报答罢了,高娘子不可信口开河,某倒不要紧,没得污了赵娘子的名誉,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娘子,本就惹旁人觊觎,若再有这等事传出,可教她如何自处!”
院外似有松鼠蹬了雪树,扑通后又一阵扑簌簌,应是枝丫震动,掉了数堆板结的雪块。
“我真是多余同你费这些口舌!”高雁翎向外瞅了眼,见无甚古怪,只是雪势渐急,她道天色不早,便意欲归家,末了同季息道,“不论如何,望将军好自为之,赵娘子不像我,身后尚有高家支撑,她若痴心错付,可就万事一场空。”
季息喃喃道,“我必不会让她痴心错付”,面上谢了高雁翎的好意,又问及高雁翎何故如此关心“赵娘子”,前些日子不是还有些不痛快吗。
“季将军当谁都同你似的,计较人情得失,我敬重赵娘子的为人,愿与她交游,兼之同病相怜,替她多言两句”,高雁翎准备起身,临走时终忍不住问道,“季将军到底能否给个准话,我何时才能见家父一面?”
季息也与她一道起身,思虑良久,还是同高雁翎讲了几句实情,“供述都全了,这几日开衙升堂,也报与朝廷知晓,不出旬内,便诸事明了,到时是仍关在狱中,还是自行方便,现下都不知晓”,他挑眉看着高雁翎,“你们高家不是与佟益襄交好吗,求某又有何用,不如去求他。”
“佟益襄?”高雁翎心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回忆父亲此前说过的种种,也不再问,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临了又想起宋照岄,便同季息道,“你若在河东无意娶妻,不如早与众人说了,省得一日到晚生出这些烦心事。”
“也累得娘子费心”,季息不愿过多牵扯宋照岄,喊石隽取了把伞来,送高雁翎离开,又问她可备了大氅,这一路风寒雪急,别着了凉才好。
“出门时还天气朗朗,谁能预先备这个?你这里可有多的,来日我还了来。”高雁翎肃了衣装,便要出门。
季息摇头道,“哪里就有多的,某叫车驾驶进院内,如此淋不了两步路就上车罢。”
“将军!”季息还未来得及移动,那头去备伞的石隽就口中唤着将军,手慌脚乱地扑将进来。
“出了何事,值得你这样惊慌”,季息扶了他一把,又斥道,“成何体统。”
石隽口中已没了章法,只道,“娘子,娘子她……”
“娘子?”高雁翎还奇怪,这房中还有哪个娘子。
但见季息,话音未落,便已冲了出去,直奔偏院,却在院门口被石隽生生拉住。
垂花门下站了数人,宋照岄脸色苍白中透着雪青,晕倒在门前,绾风拿了大氅将宋照岄罩住,梳雾一面将手炉塞进宋照岄怀中,一面用双手暖着宋照岄的耳朵。
季息抬腿上前,挤开众人,一把将宋照岄抱起,轻轻颠了数下,将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