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不良人衙门。
这次与上一次不同，高天赐自报家门后，守卫立马迎着他和高升往里走。
一路上，很多面无表情的不良人看见二人后，都挺恭敬友好的，只不过，恭敬的眼神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们瞅啥呢？本制使有何不妥？”高天赐疑惑的问那名衙门守卫。
守卫已经不是上次的守卫，他听高天赐这么问，立马笑着回答：“制使大人，您的那首诗，如今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咱们不良人出了文采如大人者，自然仰慕。”
仰慕？我咋感觉他们不光是仰慕呢？
一路无话，七转八转来到一处偏殿，看位置，应该是原来大报恩寺的伽蓝殿。
只不过现在的牌匾上，写着：“一都一司”。
守卫送到这里便告退了，临走时不往抱拳鞠了个躬。高天赐也不明白，为啥时隔几日，自己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不良人制使了。
是因为自己初一上任，就侦破彭家庆贪墨？还是真的因为那首广告词？
然而这些都不是至关紧要的，关键的是，他即将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一都一司的司长。
他管自己叫处座，那司长就是名副其实的局座啊，甚至在这个时代，权利可比一个局长要大多了。
就拿县长与县令想比，那就不是可以同日而语的存在。
前世的县长，掌管一县行政，但并不是什么都是他自己说了算，其他职位各自有各自的系统。
县令就不一样了，他等于身兼县长、县武装部长、警察局长、法院院长等等等等，一县之内，没有能大得过他的，什么都由他说了算。
高天赐深吸一口气，让高升等在外面，自己迈步向殿内走去。
殿内灯光昏暗，高天赐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这才看清殿内的陈设。
里面比他想象中要大不少，粗略看去得有六七十平，殿内整齐的陈列一排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色卷宗。
京师一百零八坊，长安县城，洛水县城，刑部，户部，吏部，兵部，将作监，大理寺，河南府······
一个个木质牌子，在每排木架首端悬挂，区分这些卷宗的范围。
果然与传闻一般无二，不良人衙门真的有监察百官之权。
高天赐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些木架子上面的牌子，心中惊叹不良人衙门的权力之大，但是他没敢乱动。
没等多想，高天赐感觉到一道浑厚的气息，下一刻，脚步声临近，从后面暗门处，迈步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三十岁冒头的年纪，瘦刀条脸，三角眼，眸中寒光内敛，给人一种毒蛇般危险的感觉，这感觉显然只有长时间处于黑暗中，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角色，才能拥有。
“你是陛下亲封制使？”袁杰只看了高天赐一眼，便已让他如堕冰窟，并不完全是因为实力，更多的是因为袁杰的眼中有一种审视犯人的意味，而落入不良人衙门的犯人，通常都只有一个下场。
高天赐心中微凛，回答了声“是。”
袁杰点头，说道：“我是一都一司司长，袁杰。”
虽然早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但高天赐的脸上还是装出惶恐惊讶，抱拳恭声：“属下见过局座！”
袁杰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但对他口中的话却皱起了眉。
不良人衙门一共四都，替陛下监察天下，每都各有一个都指挥使，每个都指挥使下辖四司，各有四个司长，司长之下又有六制，乃是最基层的部门，负责人称为制使。
以往手下制使都是称呼他为司长，从未听人叫过他局座的。
但袁杰并没有在这等小事上计较，他面无表情的说道：“现在称属下为时尚早，本司有几件事问你，若有隐瞒，陛下亲封也保不得你！”
“局座请问。”高天赐一颗心微沉，他知道，自己这不良人能不能做的安稳，以后会不会受到衙门庇佑，基本上取决于接下来的对话。
此时袁杰站在书案之后，头顶上悬着一个漆黑牌匾，上面金刀篆刻“为国尽忠”四个大字。
书案在台阶之上，袁杰的位置正好背光，此时他居高临下，高天赐一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没有废话，袁杰开口便问道：“良有平私运军械，是你发现的？”
高天赐如实回答：“正是。”
“时间地点。”
“本月初五子夜，五京留守司后门，再到延平门。”
高天赐虽然没有那翻记忆，但这件事老爹反复交代，他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尽管袁杰问的突然，但也不至于出错。
更何况，良有平之案是确有其事，之后大理寺也核查过，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夜半子时，京都早已宵禁，五京留守司衙门又不在坊内，你去那里干什么？”
高天赐闻言一惊，他没想到袁杰会从这个角度盘查。
当日老爹给他的信件中，他也发现了这个很明显的漏洞，但诡异的是，陛下与满朝文武都没有问，后来才知道，此事裴逡早就禀告给了陛下，只不过是由自己揭发出来。
可见陛下与裴逡是达成了默契，而满朝文武要揣摩圣意，所以没人揪着这点不放。
此事袁杰却这么问，高天赐心中念头千思百转。
不良人衙门不愿意收留我这个不确定因素？还是说······
但他没有过多犹豫，摆出一副懊悔的表情：“回局座，那夜属下醉酒，被老爹责骂几句，一时不孝开口顶撞，被老爹打了耳光，气愤之下这才跑出了府。”
听了高天赐的回答，袁杰冷冷一笑，很显然，这个理由不能让他信服。
袁杰身子微微前倾，饶有兴趣的问：“京师宵禁何其严格，你负气出府便能从南城曹县伯府，一路走到西市后街的五京留守司衙门，又能跟到延平门，而不被卫戍司哨兵发现？”
虽然看不清袁杰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中，高天赐仿佛已经感受到了他带着寒气的审视眼神。
他不明白今天这番刨根问底目的是什么，但他心中再如何想，嘴上却不能耽误，这一关说什么都得混过去。
他脸上很认真，心中却有些不屑，开口道：“从我家到南市没被发现可能是运气，从五京留守司衙门到延平门没被发现，这可能就不是巧合了，毕竟，卫戍司归五京留守司管辖，那日属下实在醉的厉害，有些事也记不太清，因此不敢胡言乱语蒙蔽局座。”
这番话说的就很有技巧了，卫戍司的上级是五京留守司，既然五京留守司都能伙同良有平偷运军械了，让卫戍司在当夜放放水，这不是很正常吗？
至于他的事，他秉着言多必失的原则，怎么问都是喝多了记不清，不良人衙门也得讲究证据不是？
“长安县县令彭家庆真的涉及良有平一案么？”袁杰问道。
袁杰突然原地大转弯，跳跃性的发问，给高天赐打了个措手不及。
高天赐知道，这是一种审问技巧，人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最容易暴露真实想法。
他虽然没有学过刑讯方面的知识，但前世侦探推理也没少看，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的简洁回答，这样才不容易出错。
“回局座，确实无误，相关内容，属下当日乘上文书中，有详细记录。”
“本司想听你重复一遍。”
高天赐面无表情，将彭家庆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那些罪名无论是真实的，还是为了与良有平一案扯上关系后加进去的，都是他与何天一起措辞书写，他自问天衣无缝。
高天赐讲述的过程中，袁杰都面无表情的听着，没有发问也没有打断。
直到高天赐讲完，袁杰还是没有出声，高天赐心情忐忑的等待下文。
半晌过后，袁杰突然笑了，声音平和的问道：“你知道身为不良人的准则是什么吗？”
高天赐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一，一日不良人终身不良人。二，对大帅绝对服从，对陛下绝对忠诚。三，对衙门没有隐瞒。”
高天赐一副受教的模样，用力点头，同时想要说些誓死效忠的话来。
只不过，袁杰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突然厉喝一声：“这第三条，你做到了吗！”
高天赐浑身一震，自问自己的回答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他很无辜的点头：“局座，属下知无不言，没有丝毫隐瞒啊。”
高天赐敢这么光棍也是有道理的，良有平一案他怎么发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案子是事实，而陛下已经下令三法司严查。
至于彭家庆，他不管与良有平的案子有没有关系，他的罪名已经是百死难赎。
更何况，他给彭家庆的结案卷宗上，主要罗列的罪名是贪污，是弄权，而涉及良有平案，他报给不良人衙门和大理寺的卷宗上，写的本来就是模棱两可。
有证据指向····似乎···也许这样的措辞。
所以严格来说，袁杰的提问，他真的是在如实回答，虽然答的有技巧，但是一句谎言都没有。
“是吗？”袁杰笑了笑，随手将桌案上的一本册子丢了下去，说道：“你自己看看。”
高天赐疑惑的捡起册子，打开随意一番，脸色大变，不由得颤抖着细细翻看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在袁杰身后，一块看似普通的小圆镜的背后，竟然是一间暗室，而这个镜子的另一面竟像窗户一样完全透明。
此时这面小窗前站着一个人，此人一身黑衣上面绣着四爪苍龙，头上金束金簪，无一不在彰显不凡的身份，只不过，他的脸上带着黑色的面具，让人看不清面貌。
此时，他正饶有兴趣的看着高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