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渐飞伸手触摸四周的空间,自己好似外在无形无色的一片虚无之中。
有种感觉,在这片昏暗的空间内,花渐飞感觉自己就如同一粒微小的尘埃,飘浮上下,游呼不定,黑暗之中,裂出一道光芒,花渐飞顺势钻了出去。
微微尘埃充斥着这方天地,虽然微小却无穷无尽。
人生尘世间,何处不沾尘?生于尘,死后回归于尘。
呼吸间又化成一缕清风,抚摸林间,沙沙作响。
俄而好似坠入水中,随着汩汩流水,任意飘摇东西。
片刻,转过急湍从断崖上边垂下来,瞬间自己又碎成无数水花。
再眨一眼,自己已经站立在九天之上。整个世界此刻又是如此之眇小,不过一粒尘埃大。
看底下,有乱雷阴云摩擦过青葱山岭,有好几道霓虹垂挂在天地四野。还有一轮红日落入山谷。还有漫天冰雪封杀天地......
一切平常却不寻常的事物在这天地内演变,从觉醒、生长到极盛,再到衰落、毁灭。万物之成长,不间逆旅。
在天地正中间,有一间破茅屋,花渐飞知道那是天地的正中间,这不是一种错觉,而是一种实实切切的感觉,就好像这方天地为自己掌控一般。
所见即所至。
一瞬间,花渐飞已经来到了那个茅屋内,茅草屋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有的是许久未扫的尘埃,以及一个身着水云道服的男人,男人跪在蒲团上,正伸出白净的手击打一个盆。
再细听,道人喃喃而歌,却听不清在念什么,只是随着他击缶的节奏,室内的尘埃好像都化成一股有生命的气息,上下飞舞。
粗衣白布的中年男子,模糊不清的面容
花渐飞想要过去听听那人在说什么,刚走近,只见那个中年男子好像感觉到他的存在,抬起头来看向他这边,淡淡问道“你在看什么?”
花渐飞心下惊愕,眼皮一跳,整个人醒了。
自己醒了,然而浑身仍旧是动弹不得。
这时一只翩跹起舞的蝴蝶扑打着翅膀,飞过来静静地停在了他的手上。自己......好像是一簇花。
细微处,蝴蝶明亮的翅膀一扑,无数尘埃伴随清风若飞扬的星光,四处飘去。
再一扑,一阵亲切的凉风抚脸。
又一扑,天上阴云密布。
然后一扑,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似纱披盖,似雾迷茫,无数雨雾水珠挂落他的枝头。
随后又一扑,是风、花、雨、雾、日、月、星、辰、雷、电、霜、雪、云、霞、霄、霓是一切。
一呼吸之间则四季皆过,春华夏荣秋实冬灭,一眨眼看尽生命荣衰。
随后一只蝴蝶,从缤纷的花丛中扑飞而起,渐飞渐远。
道家物化之境。
【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黄梦觉的身体裂开一道金色的裂痕,就像瓷器出现的裂纹,转瞬又恢复如初,他露出一丝凝重的神色,转而变得恍惚迷茫,最后眼神一凛,喃喃而道:“原来如此!”
花渐飞不知道在梦境里轮回了多久,恍若隔世,其实现实也才不过十息时间。
他的意识越发清醒了,但身体依旧动弹不了。
黄梦觉对着花渐飞挥了下袍袖,漫道:“按佛家的话来说,既然今日种下了因,那么未来必定结果。”
“如有需要,你可以来天极宫找贫道,贫道黄梦觉,道号:千年晓梦。”
花渐飞终于能动了,他憋出之前那句想说却说不出来的话:“踏马的,老子我去你大爷的!”憋屈郁闷之气,荡气回肠。
然而黄梦觉早已一跃纵上云霄,踩着那轮巨大明月飘荡而去。
清朗的明月,空荡静谧的夜空,传下一句诗号:‘似僧有发,似俗无尘。做梦中梦,见身外身。’(黄庭坚)
“狗屁的高人。“花渐飞腹诽不已,突然他又想起入梦之前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拼命往自己脑子钻,是之前那颗珠子?得赶紧把那玩意找出来!
浑身摸遍,没有找到,却是低头从领口看到了那封信,信封上一个扭曲又繁复的‘梦’字。
气恼之下,花渐飞拿出那信封想撕个稀碎,耗上一身力劲,那信封就像张牛皮一样横竖不破。
黄梦觉的信: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事,那就闭上眼睛想想,一开始打动你初心的到底是什么?
折腾够呛,花渐飞累得趴在草地上,仍不知那颗灵珠去向,渐渐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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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渐飞把信封摆放在了桌子上,这次他规规矩矩的启了封口,从信封内轻轻一抽,竟顺利把信拿了出来。
范多闻老脸也是凑过去,凝神一视。
信纸上写着:梦种,明月天唐。
仍旧是那梦幻的字体,好像只有梦境里才会出现的空灵感。
纵是走江湖多年的老油条范多闻,也不禁叹了一声好字,这书法恐怕只有首阳山儒门那几个老家伙才能与之一拼了。
范多闻长倚在树根上,一只手肘撑着树根,另一只手拎着酒葫芦,长仰着脖子,狂灌了一口烧酒,想起自己走江湖这些年的许许多多,又不免念念道。
黄梦觉的梦境诡异非常,听说多年前曾有一魔头自认心境无敌,与当时的黄梦觉共誉天下。一魔一道两人同为江湖至强之流,幻境梦境两境也同称天下第一玄妙的虚境,虚境也是心境的一种。
魔头心有不服,想要去试探黄梦觉的梦境,以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幻境胜过他的梦境。
于是那魔头就入道家先天黄梦觉的梦境里,之后被困了一年之久。首战即败,魔头不服,回去刻苦修心。之后又过了多年,那魔头重拾心境,再立巅峰,仍要去找黄梦觉比试。结果,那之后江湖再也看不见这魔头的踪迹。
据人推测,第一次试梦,这魔头被困了足足一年,第二次试梦,估计这魔头直至死也醒不过来了。
不断轮回往复,困在梦境当中,却浑然不知,最后幻境心境也得全部崩溃啊。
自此黄梦觉的梦境位列心之虚境第一,独享天下美名。
花渐飞凑过去,好奇问道:“心境到底是什么?“
酒性正酣的范老头摆摆手上的酒葫芦,道:“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也没法跟你说,这具体是个啥玩意。“
花渐飞追问:“老头你有?“
“没有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天极宫黄梦觉,道号‘千年晓梦’。
黄梦觉的梦境属于心境的范畴,数百年前儒学大显,心境学说也空前辉煌,当时最盛行的是陆王心学,其代表人物是陆九渊和王阳明,一个是极深之九渊,一个至上之明阳,两人所合著的《渊阳录》揽尽了天上地下的心境学说,盛行一时,乃至如今虽然儒家日渐式微,儒学也仍然对世人产生着巨大的影响。
“小子,你若有兴趣,以后可以去看看儒家经典《渊阳录》,心境这个东西很玄乎。”
花渐飞:“难道在那之前就没有心境一说吗?”
“开玩笑,陆王只是拟定了心境,并且把心境概括齐全了,但并不代表那之前没有心境,其实任何事物繁盛之前都有轨迹可寻。在陆王出现前就早已存在了,如秦皇的霸道,王莽的革命,武帝的天骄等等,可以说道是一切的源,因为道源长久,影响的人最多。”
范多闻又补充道:“只不过可惜,一样事物存在得太久,总会变偏的,现在的道门就是。令人担忧啊。”
花渐飞思索道:“那就说明在渊阳录之前,仍是有相关经典的?”
范多闻听闻后,愣了一下,又点点头:“还有跟你说一下武夫与求道修行者区别,相者相比,差别蛮大。
一个叩问天地大道,一个追求磨炼武道。前者讲究事物的一个‘理’字,后者则是以‘武’为目的。两者修行之道截然相反,所以武夫与三教的修行者很难混为一谈,其两者心境追求往往是截然相反。”
心之境界一事向来很奇妙。
范老头疑惑问道:“你真的过了那黄梦觉的梦境?”
花渐飞点了点头:“嗯,应该是把,反正是睡着睡着,睡够了就自然醒了。”
范老头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对着初出茅庐的花渐飞骂道:“我就呵呵了,你随随便便就破了虚境第一的梦境?你拿这事出去说,看有几个人信你?”
花渐飞连忙跳过这一段,再继续下去,还不得被范老头骂死?
借起提起那晚的灵珠,又滑稽的比划了一阵,连忙追问相关的事情。
“就那雪白色的珠子,如玉石般温润,整颗珠子通体圆润,珠子遍布着流云纹路,若隐若现。”
“对了,那珠子到底是啥子宝贝?”
范多闻都没有听花渐飞在那边瞎比划,胡乱形容,就抛下了看法,“天灵地宝,或者妖丹,或者灵丹妙药,都有可能,但也不排除被你当成宝贝的臭狗屎!”
花渐飞一阵咂舌。排除最后一个,这个级别的宝物,随便放在一座城内,都会搅得腥风血雨。
范多闻问道:“那珠子后来呢?“
花渐飞也是苦闷不已:“后来我挥身摸了一遍,差点把四周的地皮也掀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好像是丢了?”
范多闻笑笑:“机缘到手也留不住。”
花渐飞嘀咕道:“我那时不是学成以气御物吗?太兴奋这才…”
哼哼,轻笑两声,范老头倒了两口烧酒,这才提起劲,给花渐飞来了一下沉重的打击,“狗屁的以气御物,不信你现在再试试?”
之后,花渐飞果然不孚所望,再怎么试,死活也弄不成。
范老头望着粼粼波光,想起庄己那名句: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庄周)
人生呐,过去了的一切,不就消散于无,变成了梦一般的存在吗?
范老头爱喝酒也跟这有些关联,醉后的他总有种活在梦中的迷离飘乎感,轻轻荡荡,好想像过去的诗仙酒仙那样,肆意江湖再恣意山水,但他实在活得太艰苦,他已经放不下这所谓的沉重担子了。
不愿放下,也不能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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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避免与历史人物混淆,部分人物姓名皆略微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