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三从魏夫人处出来,径直来到赵柏林的客房,看见屋里屋外站满了人。老远听到胡大声音,“我就说赵兄弟不是一般人物,怎么样?识文断字,驱邪撵鬼,就连拳脚也这般了得!”
何六接过话茬,“拳脚确实了得。你们不知道,这刘正长在高都可是有‘赛关张’名号,拳脚枪棒娴熟,寻常五六条汉子近不得身,没曾想,赵先生三两下便······”
“兴许是使了妖法······哦,不不,仙法,真是了得,了得得很!”
众人声音嘈杂,多是赞叹之声。韦三在外听着,心里着急,握手跺脚在外来回走,最后忍不住,挤进人群,恰与赵柏林眼对眼遇见。韦三示意有急事,又不敢声张,挤挤眼。
赵柏林知道有事,遣散众人,留韦三坐下。招呼雀儿关上门,在门口守着。韦三将魏夫人处情状徐徐道来,“少主人,如不想再生事端,需早早离了这郡守府,送那魏家母子回家,速速赶回安平,这样,才是稳妥之计。”
赵柏林沉吟片刻,说:“我是韦瞻这事,暂时不要说与人知,想来魏夫人也不会说出去。等打探到父亲消息后,再做理会才好。”
“少主人,此去并州,路上多是险要关隘,盗匪横行。加上近些年并州大旱,饥民多参加了乞活军,东出冀州求粮。前几日,少主人遇见的李恽李将军,就是乞活军的头领。现如今,并州境内早已大乱,北面匈奴屡屡南下抢掠,饥民落草为寇,四处剽夺财物,官军对此奈何不得,大多窝在城中,只求自保。”韦三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那何六和牛七郎是东嬴公府上的亲兵,这次回并州带有秘密使命,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少主人,与他俩千万不要搅混在一起,免得拖进了泥潭里。”
“有这么严重吗?”赵柏林知道西晋败亡,内因是八王之乱,北方多地连年的干旱和寒冬,却是重要的外因。饥荒年代,饿殍遍野,人吃人,都是寻常现象,没想到自己一猛子穿越在这里,在这么个年份,运气真是够背的。只好叹口气:“不行的话,将那魏夫人母子送到高都,再寻路向东如何?”
韦三想想,“那得到上党郡后,再做打算。从这里到高都,都是山路,不到两百里路程,从高都到上党郡,路稍好些,约莫着也有两百四五十里的路。这么算起来,抓紧时间,十天内可以赶到。”
“四百多里地,要走这么长时间吗?”
“到高都,带着妇女辎重,又是山路,每日能走三四十里就算快了!高都之后,咱们一行人里大多精壮汉子,应该能快些,不过每日也只能走五十里上下,若是路上没有什么变故,十日内赶到,已经很好了。”
赵柏林想起自己那个高铁纵横、高速公路遍布的年代,对距离的感觉,还真要改变一下才行。他想起自己上学时,老师对他说的,大秦帝国亡国,某种意义上就亡在了对距离的感知上,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就是因为赶路不及时嘛。赵柏林点点头,“那就依三叔的意思,今日能上路才好。等一会,我去和魏夫人商议,再做定夺。”
“这样最好。”
两人正说着话,雀儿推开门,朝里嚷一句:“主人,有人来了。”
话音落地,胡郡守已经站在门口。
看见胡郡守过来,赵柏林忙上前迎进屋里,“多谢大人盛情,正准备陪着魏夫人去向大人辞行,我们一行到此,给大人添麻烦了!”
“辞行?先生要走?”胡郡守面露难色道:“刚才,某遇见了郭景纯,郭先生告诉我,这院中邪祟甚是厉害。昨夜,蒙先生出手,救了小女,只是一时压制住了,可这邪祟仍在这院中,随时会再出来祸害人,先生若是这么走了,邪祟再现,某等如之奈何?”
赵柏林想起郭景纯交代的话,安抚道:“郡守大人不必惊慌,驱邪除魅之事,早已作了布置。昨夜,我与郭景纯已商议好,今日,我因要务在身,不敢稍有耽搁,只能与魏夫人一行继续北上。郭景纯如闲云野鹤,云游四方,时间充裕得很,可以留下来,帮助府上驱邪除魅,邪祟不灭,景纯不走,郡守大人尽管放心!”
“这邪祟甚是古怪,不会再来伤害小女吧?”
“这个不好说,纯阴之体,破陋之躯,都极易感染邪祟。经过昨夜,贵府小姐应该已经无恙,至于其他人,还需万分小心才是!”赵柏林一本正经说道。看出胡郡守仍有不舍之情,兴许是对郭景纯的法术不放心,又说道:“郭景纯乃得道之人,法术高超,技艺精纯,对付府上邪祟手拿把攥如探囊取物,郡守大可放心。”
胡郡守欲言又止,只好说道:“先生执意要走,某也不便强留。只是以后有用到先生处,望能施以援手,如此便不胜感激了。”说完,没等赵柏林回话,转身就走了。
前脚走了胡郡守,郭景纯后脚跟了进来,“赵先生果然重诺守信,景纯必不负先生所托,邪祟不除,景纯不走,哈哈哈······”郭景纯得意笑起来。
赵柏林让韦三去招呼大家,收拾行李物品,随时准备动
身。诸事安排妥当,消停坐下来,和郭景纯聊起天来。
“听闻郭先生精于卜筮,如京房管辂复生,神机妙算,世上罕有其匹!”
“学了些皮毛,那里及得先生之万一!”
“当下乱象频生,战燹不断,如何苟安于世上?不知先生可曾算过?”
“先前曾卜过一卦,不知和先生卜筮结果是否相左?”
“我是随便算算,哪里可以作数?”
“不如我们写下来,看看如何?”
“如此甚好!”
赵柏林寻来纸笔,交给郭景纯,心里满满是装逼的快乐,要说预知未来,谁能与我为敌,笑话!
两人写好,慢慢张开手掌,赵柏林你手上写着“荆州”二字,郭景纯手上写着“庐江”二字,两人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庐江郡属扬州辖内,与荆州比邻,手上的字不同,方向完全吻合。郭景纯遇见知音,心中大喜,在屋里跺足抚掌欢喜异常,“先生果然不同凡类,不同凡类!”
赵柏林写荆州,是因为他知道荆州在江南,一直是东晋的地盘。听见郭景纯的感叹,他却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摸了一下没有胡子的下巴,应声道:“郭先生神机妙算,堪称绝学无两,你才称得上是不同凡类呀!”
过了片刻,郭景纯突然道:“先生既然已经知道南面可保平安,为何这次要北行?”
赵柏林一愣,马上回过神来,淡淡说道:“时也,命也,按时而动,可保无碍!”
郭景纯沉吟片刻,“赵先生是有大智慧之人,按时而动,非一般人做得到!”
赵柏林神情严肃道:“时也,势也。当年,武帝大封诸王,以为天下如有动乱,诸王必能竭力襄助朝廷,可结果是朝廷主弱臣疑,外戚当道,引发得诸王生出了取而代的心思来,纷纷兴兵,以勤王为名,自相攻伐,杀戮大臣。数年下来,弄得国力凋敝,民心大乱。再加上西有羌狄巴蜀,北有匈奴鲜卑,虎视中原,早已萌南下东进之心,只待条件成熟,必将兴师南侵,大战于涿鹿之野,到那时,城头变幻大王旗,洛阳宫里乱草生矣!”
郭景纯听得楞在当地,“先生所言,甚是有理,可又细思极恐,如果真是这样,这中原衣冠,岂不是要毁于一旦,实在让人扼腕称叹!”郭景纯低头沉吟,掐指算着,嘴里念念有词,突然抬起头问道:“先生有济世之才,倘若中原大乱,不知可有对应之策?”
赵柏林觉得装逼效果很好,已经达到预期,再装下去,一旦过头了,就将无法收场,于是耸耸肩,“如今已是一盘死棋,司马家争得头破血流,都杀红了眼,现在除非曹孟德再生,当今朝廷上不论是谁,纵有济世之才,也难扭转乾坤。我辈中人,自求多福吧!”
郭景纯连声叹息,“先生所言极是,今日受教了!”过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事来,笑着说:“先生既然算无遗策,可曾算出胡家大小姐的心思?”
赵柏林一愣,不知郭景纯为何跳到这个话题上来,“此话怎讲?”
“刚才进门前,我听府上的仆妇说,胡家大小姐正与郡守大人闹别扭,还和大妇吵闹起来,哭着定要嫁与先生。”
“哦,此事我已听魏夫人说起。婚嫁是人生大事,不敢自专,等我回了家,秉明家主许可后,才能再做打算。”
“没想到先生还是个循规蹈矩之人。我看那胡大小姐生的肤白貌美,很有些姿色,嫁给先生还算般配。要是错过,岂不是可惜!”
赵柏林听郭景纯这么说,无言以对,想着穿越到这世界,还不足一月时间,生死未卜,就谈婚论嫁,岂不是作茧自缚,自找麻烦。想到此,顿时觉得万万不能答应,否则,岂不是害了胡家大小姐,也坑了自己。红着脸,摇摇头,没有说话。
郭景纯见状,又哈哈笑两声。“我可听说那胡大小姐固执得很,说起要嫁你的理由,振振有词,我听了,也觉得说得过去,有几分道理。她说,先生与她有救命之恩,知恩图报乃人之本份,若能得先生不弃,就应该以身相许,执箕帚侍奉先生,竭力报答先生恩情才是。”
赵柏林忙说道:“夫妇相得,情意相投才好,若是为了报恩嫁我,万万不妥,传出去,世人如何看我?”
“先生这么说,当然也有道理。不过,胡大小姐还有一层理由,请先生听我说完。那胡大小姐说,昨夜与先生已有了肌肤之亲,许多人也亲眼目睹先生上下其手,胡家一向读圣贤书,做清白人,此身此后要想护持碧玉之光,保全清白之誉,也只有全身心付与先生了,矢志再不做第二人想。这不,现在正逼着胡郡守和大妇来找先生,说是从今以后是生是死,全凭先生处置。若是不能嫁予先生,或让先生中途嫌弃,只当昨夜邪祟上身,一口气没有上来,现在已经死了。”
“岂有此理,难道我救人还救错了不成!”赵柏林一听急了,这胡小姐是剩女愁嫁,要以死相逼了。
“胡大小姐如此刚烈,让人感佩不已呀。”郭景纯有点阴阳怪气
地说道:“赵先生有如此艳福,也让人艳羡不已啊!”
赵柏林摇摇头,心里想着男女之间,到了宋朝以后,才会变得越来越壁垒森严,礼教之大防也变得越来越严苛,在这思想浪漫的魏晋时期,怎么还会有如此认死理的人?太意外了!这么想着,正没办法,郭景纯似乎看出了赵柏林是真的不愿意迎娶这胡大小姐,有些不解地问道:“先生难道是嫌胡大小姐面貌丑陋?”
“昨夜灯光昏暗,看不清楚,再说当时心里只想着救人,哪里会注意人的美丑?”
“我是没有见过胡大小姐芳容,可是魏夫人艳评甚高,想来容貌身段应该不差,再说这胡大小姐出身士族,家境也还说得过去,对先生一见倾心,执意要嫁。真不知道先生还顾忌什么?”
“郭先生有所不知,我这些年四海飘零,居无定所,有时甚至饥不果腹。若是贸然娶了胡大小姐,想她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如何会跟了我去吃苦,这样岂不是害了她?”
“先生学识广博,才干卓异,必非池中物。胡大小姐跟了先生,又怎知不是攀龙附凤?”
“以后发达,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窘迫得很,哪里有谈婚论嫁的资格?”
郭景纯叹道:“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倏忽而过,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错过这次机会,以后悔之何及!”
两人正说着话,魏夫人和刘遐进来,刘遐向前一步,恭敬向赵柏林行礼:“见过师父!”
魏夫人笑着对郭璞道:“景纯也在,听胡郡守说,你要再呆些日子?”
“是的,有些脏东西需要扫干净了。”
“哦,那就辛苦你了。不知下一步景纯要到哪里去?回闻喜吗?”
“这里事情完后,就去追你们。到了神农山,希望能遇见葛稚川,如果有缘,也想介绍赵先生与葛兄认识,葛兄定会欢喜。”
“若是这样最好,到时可以一同到高都,我也有许多事情要请教葛先生呐!”
赵柏林见他们聊得高兴,没有打断他们,站一边默默听着。刘遐却有些不高兴起来:“娘,我们来做什么的?快说与赵先生,好做决断!”
魏夫人白一眼刘遐:“急什么?”又看着赵柏林说道:“赵先生,今天一大早,从洛阳城来了一封急报。现在洛阳城中大乱,赵王派人抓了贾后,张司空、裴祭酒、贾侍中等一众大臣,竟然直接在宫中殿内马道上砍了头。紧跟着数日,城中又有万余人被诛杀,整个洛阳城乱了套,每日血流街衢,哭声震天,实在是惨不忍闻。”
郭景纯吃惊不已:“贾后秉权已久,如何轻易就被抓了?张茂先耆旧老臣,内外膺服,如何就被轻易杀了?”
“详情不知。信上只说孙秀等人阴险狡诈,矫诏杀人,这种事开了头,后面什么事不敢为!”
郭景纯听了长叹一声:“唉,终究还是命数。张茂先到了不免血光之灾,可悲可叹可惜呀!去年,我曾去拜见他,相谈甚欢。当日夜观天象,发现中台星裂,我告诉他,此为不祥之兆,尤其不利司空。当时,我就劝其遜位,暂避这场祸端,可是他却说什么天道玄远,唯有修德以应之,什么一动不如一静,与其反复折腾,不如静以待之,各安天命。唉,七十老翁如此贪恋权位,终不免引颈就戮,累及家室,何必呀!”说着竟流出两行清泪来。
“张司空只怕早就知道今日之祸,去年他被封为壮武郡公,那年,壮武郡内桑化为柏,所谓桑柏伤伯,识者以为不祥之兆,他如此博学之人,如何会不知?心里只怕存着侥幸,以为凭着自己的声望,断不致丢了性命,终究是贪恋权位罢了。”魏夫人也叹道。
“阿娘,胡孟康在外急得跳脚,你们却在这里闲扯些子死人,非要等到不可收拾再急吗?”刘遐在边上嚷起来,脸通红。
魏夫人忙说道:“看,我把要紧事忘了。胡郡守收到洛阳急报后,便来找我商议应对之策,他担心京城乱象平复后,这河内郡乃洛阳北重镇,京城马上就会来人。这胡郡守一向与裴祭酒关系亲密,牵连起来,恐怕职位不保,那孙秀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发起狠来,只怕更有甚者。因此催促我们早些出行,省得到时麻烦。”
郭景纯思量片刻,对魏夫人道:“这倒不必担忧。正是因为河内郡乃洛阳北重镇,胡郡守经营多年,屯有重兵。这几年洛阳城内纷纷扰扰,各位王爷你方唱罢我登场,关系错综复杂,胡郡守只要没有危及赵王夺权,一两年内,赵王不会轻易招惹这位胡郡守,只要他保持中立,就可保平安!”
魏夫人笑笑:“景纯看得透彻。魏家和高都刘家在朝中多有人在,我辈在此逗留久了,传出去让人误会,到时会给胡郡守添麻烦的!”
郭景纯也笑了笑:“夫人何必计较,胡郡守也是一片好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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