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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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教室,白炽灯冷硬的光更显寒肃。地上散落了些大大小小蓬松的纸团,四周墙壁还挂着作业。

这届书法研究生班只有5名学生,最后一学期末尾,大家都忙着准备毕业作品,已经无甚课业。

夏央找了张课桌坐下,轻轻拂开桌上随意堆叠的废稿纸,从包里拿出导师交给她的国外进修项目申请表。

两个名额,她是其中一个。

手里不知觉的拨弄着桌上一支笔尖劈了的笔,脑子里乱哄哄的,一阵阵回闪出父亲的话和继母粗砺的哭声。

“我也没想到他们母子会干这样的事,现在有人找上门我才知道。夏央,你出国的事,爸爸没办法支持,你看是不是就算了。家里的现金被挪空了,房产也被抵押出去,现在的状况很复杂,我们可能要尽快搬出去,你抽空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直到此刻,夏央也没有太强烈的情绪。

六岁时父亲出轨与母亲离婚,十六岁她来京市和父亲一起生活。父亲的叮嘱永远是不要惹继母不开心,以及,和那位毫无血缘的继兄好好相处。

本该可以维护她的人如是说,可想而知,人性人情,她早已经是看尽了的。

即便现在,她甚至不难过,只是觉得那个女人太过粗鄙吵闹。

夏央想,中国文化中所说的因果论,这或许是曾经的因,正慢慢结出业果。

她幸而自己独惯了,未雨绸缪有储蓄的习惯,现在手边积攒下来的一点存款,支持到毕业安顿住处尚能勉强,至于更多的,怕是天方夜谭。

长叹一口气,好像溺水才浮起来的人,刚刚汲取到新鲜空气,陡然又被扼住喉咙,总归是憋闷的。

因为已经超出雅思退考时间,周末,夏央还是全力以赴参加了考试。有始有终,全当给自己一个交代。

考试结束,去学院书斋添了些纸墨,她给导师发了信息。

【老师,交流项目的事,我想和您聊聊,您明天会在办公室吗?】

刚到宿舍,手机就震动起来,是导师沈仲寅的电话。

“夏央,你要没事儿就来家里头吧。你师母今天准备包饺子,也正念叨你呢,什么事你来家说。”

沈仲寅和妻子很恩爱,当年很时髦地没要孩子,现在都上了年纪,师母反而喜欢热闹了,常常叫沈仲寅学生去家里吃饭,对夏央尤其喜欢。

她片刻犹豫之后应了下来,临时买了些师母爱吃的瓜果,往导师家去。

今天这顿夜饭,她自然是吃得食不知味的。沈仲寅听她说要放弃交流项目,气得直接把申请表拍在了书桌上。

“夏央呐,我带你也7个年头了,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书法这条路并不好走,勤奋,天赋,机缘,是一个都少不了的。你沉得下来,难得又有天赋,现在这大好的机会,你说说,是为什么,啊?”

沈仲寅和她外祖父早年相识,从本科开始带她,对她的家事多少有些耳闻。虽觉家丑外扬是难堪的,夏央还是如实告知,并拒绝了导师私人的帮助。

本性就孤独的人更怕人情牵绊。

最终,沈仲寅对她过于刚直的原则也是无奈,冲她摆摆手,“也罢,你这性子,我想是劝不住了。但是毕业作品,你不许给我掉链子。你报名考画院也是不错的,我看了,今年书法篆刻组要进新人,你好好准备笔试,你是我的学生,踏实去做就是。”

夏央明白导师对她的爱护和照拂,可走出教授楼,内心却有些说不清的空虚感。

今天的夜空有些灰霾,不见月亮,星星也只见零星几颗。

四月的天了,北方的风还有些寒峭,行人寥寥。不论多少年,她还是习惯也想念江南的春天。

夏央骤地停下脚步,就这样仰着头,放空也神思懵懂,直愣愣站在马路沿上。久了,眼神渐渐失焦,痩削的身体像是在随着风轻晃。

乍然一声短促的鸣笛,她惊了一下。

定了定神,她回头,看见身后一辆黑色大G缓缓开过来。

车灯射得她应激性眯了眯眼睛。

车子到近前,车窗是摇下来的,驾驶座上的人单手握着方向盘,黑色毛衫和皮肤的白形成一种冷调的反差。

夏央夜视不太好,看不清爽驾车人的五官,只不过艺术生的自觉,她也发现光影明暗处的人,面部轮廓比例完美的折叠度。

感觉到对方投来的目光,也木知木觉是自己刚才在这路沿上晃了神,夏央迅速朝里移了两步,微微点头表示抱歉,便扭头朝前走。

季宴亭蹙眉看着这纤瘦笔挺的背影,缓缓踩住油门。

他对威胁驾驶安全的举动仍十分敏感。远远看着路牙上一个灰色身影飘摇欲坠,担心对方是有什么不适,双向单行道路窄,他怕人陡然摔向路中来,便鸣笛示警。没成想往近一瞧,人家神情淡漠地睨着他。

年轻姑娘黛眉杏眼琼鼻,皮肤白得似透着光的白瓷,气质冷冷清清。

是独一份难得的美。他很自然地欣赏也联想,眼前人像极了淡月笼纱下的书案上,袅袅缠缠的一缕冷香。

车窗缓缓升起,和她交错。季宴亭侧头扫一眼,姑娘拨了一下肩上的帆布袋,美院的校徽一闪而过。

这惊鸿一瞥,鬼使神差的,他拨了通电话,“讲座的事,时间没问题,你安排吧。”

这厢的陈家桥一头雾水,刚才还官方推辞的人,这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您这够邪性的,真的假的?刚才还跟我这义正严辞的拒绝,季老三你可别耍我啊。”

“趁我没反悔,你踏实安排。”有人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两周,夏央都在找中介租房。

有限的预算搭配任何需求都是个难题。一个上午,仍旧没找到满意的,她只能先回了宿舍。

“夏央,房子看得怎么样。”刘西闻一边往脸上拍粉底,问她。

“都不合适。”

看宿舍的两个人,全都铆足劲在镜子前描眉画眼,夏央有些不解。

刚脱下外套,又听见刘西闻问她,“下午两点半人文院A楼,那个超然与自然,什么宗教美学的讲座你去吗?主讲是Z大特聘副教授,人间绝色,女娲毕设。”

“是啊!讲座内容虽然冷门,但讲座热呀。那张宣传海报一出,我院论坛就爆了。那张脸,那腰身,油画专业和雕塑系的女生在论坛盖楼,整版的‘静穆伟大’、‘线条优美’。”江玺讲得眉飞色舞。

染着嘴唇的刘西闻,含糊不清也要补充几句,“银丝框眼镜,斯文又不败类,好绝。”

夏央没什么感觉,一面洗手一面回她们,“我不去了,下午要回家一趟。”

刘西闻抿抿唇,依旧激动,“太可惜了,我可是毕业作品都先放下了,你和我们一块儿去吧。”

夏央不语,只极浅地一笑。

“你可是我院连续7年稳坐校园女神榜榜一位置的人,我还指望坐你旁边,说不定能吸引这位男神的目光顺便扫过我脸。”江玺眼巴巴的对镜,再神神秘秘,“我的一手消息,男神单身哦。”

“真的假的,他这样的条件还单身?”刘西闻也来劲了。

“保真。论坛里早就有人说,他在Z大的第一节课就有人问了,本人认证的单身。而且,我高中同学有在Z大的,我也去证实了一下,据说佛学这种冷门专业,他的课都有人有偿代抢座了,经常有其它专业的女生夹带告白信去蹭课。有一回文学系的系花趁课间就上讲台送信,信封上还写着首告白诗,他也不恼,把信放讲台上重新上课,跟他们说谢谢,你们再努力点,多送几封信来,说不定能早点把我送走了。”

“他挺有意思啊。”

江玺没说完,“那次之后,大家也不送信了,开始传他看破红尘,要不然研究这么个专业,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两个人越说越兴奋。

夏央难共鸣她们的沉浸式自嗨,不忘冷静提醒,“再瞎讲八道,估计你们两个报告大厅都要挤不进去的。”

北方生活八年,她还是时而冷不丁的南方腔调,有她对归属感的固执,也有她的乡音难改的根源。

也懒理两个室友又玩笑学起她的腔调,夏央拿起手机,默默点开群里的讲座公告。

宣传海报上的人,青灰色亚麻衬衫黑色西裤,萧萧肃肃,不露正脸也足够看出来眉目疏朗,着实气韵出尘。

下午,夏央在宿舍抄了份中式婚书,再拍了照发到自己的社交小号,才出门回家。她有个不为人知晓的爱好——抄写古代婚书。

讲起来,她走上书法这条路,还是因为小时候无意见到外祖父母的一张婚书。而这个小号,本意是想记录自己的手写婚书作品,不想近几年社交平台热度高,她无心插柳,竟成了粉丝十万加的文化博主,索性也就悄悄运营着。

夏央进门,看见父亲夏文义和继母分别坐在沙发的两端。

“爸爸,叫我回来什么事?”

“我和你阿姨已经办了离婚手续,但是现在所有债务担保和房产抵押都是在婚姻存续期间发生,我的损失已经没办法弥补。现金也被她全部挪给她儿子填亏空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这几年行市不好,我手里的那些生意也处理得差不多了,爸爸没办法,你的车子一直停在车库,你看看,能不能先把它卖了。”

她第一次在夏文义脸上看到颓败的表情,可他的话让她觉得有些失衡,多年的委屈仿佛一下裹挟成团堵在胸口。

夏央用力稳住声音,“所以,他们贪心不足闯出祸来,所有的后果你和我承担,这样不痛不痒,你公平吧?这么多年你拿自己的女儿当外人,你有一瞬间想过我要怎么办吗?车子可以卖,你让她滚出去,以后家里就你和我。”

她这头话音刚落,一旁的继母猛然跪在地上,哭得凄厉,“夏央,我没有你爸爸活不下去。”

“现在还要演戏?你不就是看我爸爸年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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