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那些人,既糊弄了他成亲,难道就不会给黛玉也安排一桩婚事吗?
更何况,贾家已沦落至此,若是非亲非故,又有谁会不远千里地从江南之地,为黛玉寻人至此!
贾宝玉顿有五雷轰顶之感,身子晃了晃,触电般收回了盯着荷包的视线,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尚在人世就好……”
说着,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小心地避过李寻欢,快步往一旁走去,就要离去。
李寻欢开始不懂贾宝玉了。
之前那么热切,现在怎么突然就冷了下来?
他瞬移了几步,与贾宝玉并肩道:“你不想去见见林姑娘吗?”
“我、我……”贾宝玉几乎不敢看李寻欢,他每多看李寻欢一眼,就让他心中又多一分自惭形秽之感。
他有些慌乱地摇头道:“润州与此有千里之距,我现在已沦为乞丐,如何能去得?这么久了,她定然以为我已经死了,你就让她继续当我已死了吧!不要告诉她你遇见了我,也莫要再问我了……”
李寻欢道:“这并不难,我可以送你去。而且你应该知道林姑娘的品性,她并不会因为你落魄了,便看不起你。除非是你并不想见到她。若是如此,那我也不会勉强你。”
李寻欢说着,便停下了追随的步法。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贾宝玉见他不追了,也呆在了原地。
他不想见黛玉吗?怎么可能!
出事这一年来,他几次不想活了,都是想着她,想着其他姐妹们,想着他们从前在大观园里的美好时光,才能熬到如今。
可见了面,他该和黛玉说些什么?又会不会给黛玉带来麻烦?
可若是不见……也许,他错过的会是此生唯一能再见林妹妹一面的机会!若能再见林妹妹一面,哪怕即时就死了,他也死而无憾,死得心甘情愿了!
贾宝玉纠结了一下,还是主动走向了李寻欢,对李寻欢长揖到地,道:“若侠士能帮我到润州见林妹妹一面,我情愿一死以报。”
李寻欢无奈地摇了摇头:“总归我现在已经不想继续原来的路程了,送你去润州就当顺路罢了,万不至于要你用命报答我的地步。”
李寻欢笑着拍了拍贾宝玉的肩,随后,从酒肆客栈里捞出了躲在柜台下面瑟瑟发抖的掌柜,买了辆马车,带着贾宝玉星夜离开了小城。
他们走水路,沿运河一路顺流而下。路上,李寻欢帮贾宝玉找了个地方拾掇了一下。洗了澡,换了衣裳,也修剪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和胡须。
收拾利索之后,贾宝玉虽然只是布衣木簪,却也仍是一表人才。
李寻欢有意想和他多聊聊,多了解一下他和黛玉的过往。可是贾宝玉一路都沉默寡言,李寻欢试着聊了几次,都没能聊起来,也便作罢了。
如此过了二十日左右,两人抵达了润州。
李寻欢上次离开这里时,尚是秋日,如今一去一回,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已经到了腊月冬日。
南北交界的润州,很少下雪。如今尚是腊月初,李寻欢和贾宝玉走下码头,天上却忽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周围往来的客商行人,贩夫走卒,都因这难得的景致停住了脚步,人人的脸上都显出了一点兴奋的喜悦。
李寻欢望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小时候总会下大雪,每次下了雪后,他都喜欢堆雪人。起初时,他最喜欢的就是堆雪人的最后一步。将两个黑黑的煤球,嵌在雪人的脸上,只是一个动作的功夫,便能让死物拥有了生息,变得鲜活活泼起来。
赋予生命,赋予快乐,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他一直不肯将这个步骤假手于人。
后来,一个小姑娘的出现,让他学会了分享,让他知道,原来将快乐分享出去,会获得双倍的快乐。
从此他最中意的,为雪人嵌上双眼的权利,就都变成了那个小姑娘的专属权利。
如果现在是在山西境内,现在他是不是又会见到一场大雪了?
贾宝玉搓了搓手,这细碎的雪花,如仙女的缕衣,在京都是很少见的。也就是南国之地,才能得见如此美好细腻的景致。
黛玉生长于江南,真真是集了天地造化于一身。
李寻欢解下了斗篷,问贾宝玉道:“若是冷,就披上吧。”
“不,不必了,我不冷,谢谢。”贾宝玉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低下头时,眸光却黯了黯。
他只见林妹妹一面就走,不必要李寻欢的斗篷。
李寻欢想了想,重新披上了斗篷,在路边雇了一辆马车。
两人坐上马车,颠颠簸簸,没过多久,就来到了黛玉所住的小巷巷口。
在他们的马车进入巷子里之后,后面又有一辆颇为气派的马车,也拐进了巷子中。
李寻欢所坐的马车在角门旁停下,他走下车来,就见后面的气派马车也停了下来。
后面的马车车夫看李寻欢下了车,微微皱了皱眉,道:“这位公子,你的马车挡了车上小姐家的门,能往前让让吗?”
车夫话音刚落,便有一双肉肉的小手,拨开了厚重的车帘,随后,一张粉嘟嘟,可可爱爱的小脸儿从马车里探了出来。
“先生,先生,有个神仙一样的哥哥正站在您家的门口呢!”小姑娘大大的眼睛一瞧见李寻欢,便兴奋地往后仰着小脸儿,像是发现了一个重要的宝贝一样,和身后的女先生汇报。
一只纤纤的手,揽住了她的肩膀,紧接着,一道轻柔,又令李寻欢熟悉的嗓音,便缓缓地响起了。
“说了多少次,不能够这样大呼小叫,你要——”马车里的女先生说到这里,一抬眸,便透过小姑娘拨开的空档,也看到了车外的李寻欢。
“李大哥!”她娇柔胜过西子的面庞上,立即绽开了一个动人而明朗的笑容,抱起小姑娘便走下了马车。
李寻欢看到女先生,也笑了。
一别两个月,黛玉的情况明显大有好转了。
她如今气色红润,虽仍是体态纤纤,却不再是初见时那般孱弱无力之感了。此刻她披着白中带粉的斗篷,在细碎的雪花之间,更显得玉立出尘,娇柔秀美。
这么久没见,感觉她似乎也长高了一点儿,内力也似增进了一倍。而且,她的内力似乎与她融合得极好。
这实在是出乎李寻欢的预料。他的内力刚猛纯厚,按理说,黛玉这样毫无内力根基的女子,不太可能将他的内力融合得如此之好。
但他的疑惑很快就被重逢的喜悦所挤到一旁了。
黛玉对他的提前回来更是倍感惊喜,她马上将小姑娘放到了地上,问道:“李大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最早要下个月才能见到你呢!”
这次一见,黛玉也较从前活泼开朗了许多,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明朗的快乐。
李寻欢见到她的变化,也很欣喜。他相信,黛玉见了他带回来的人,会更加高兴!
李寻欢便道:“我遇见了你的一位亲人,所以便提前折返了。”
他说着,让车夫拉开了帘子,然而,车上却空无一人了。
“他刚才还在车上。”李寻欢微微皱了皱眉,他刚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黛玉身上,没有去留意其他,竟不知贾宝玉什么时候跑出了车里。
黛玉却似感觉到什么一般,忽然看向了马车后,巷尾的转角。
在转角处,可不正有一人,半藏半掩地躲在墙壁后,正愣愣地看着她。
他呆呆痴痴的目光,一如既往,只是多了许多风霜磨砺出的沧桑。唇边蓄起的胡须,让他看起来,成熟得像是另一个人。
若不是那双眼睛,那般目光,黛玉几乎都要不敢认了!
黛玉看着那人便觉得心口被压上了一道重石,让她的心,被压得生疼,让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
贾宝玉看着黛玉,看到她红了眼眶,泪水倔强地在眼里打转,终于忍不住,一口气走到了黛玉的面前。
原本,他真的是要看一眼黛玉便走的。只是,黛玉和李寻欢叙旧的方式,实在不像是夫妻间的感觉,他才大着胆子留了下来。
贾宝玉走到黛玉的面前,眼泪就如冲了堤坝的洪水,无法自控地冲刷了下来。
“林妹妹……”他说出这三个字之后,嗓子便哽咽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林妹妹盯着他,却生生地硬是忍住了要溢出的眼泪,将所有流泪的冲动,都逼了回去,紧紧地压在了心口上。
她盯着贾宝玉,缓缓地,似是顶住了千斤的阻力,才终于在唇畔勾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表哥。”她冷而慢地,对贾宝玉道。
“你叫我什么?”贾宝玉几乎不敢置信!林妹妹一见了他,竟然会是这样生疏地称呼他!
“我叫得不对吗?”黛玉笑了笑,笑容渐渐变得自嘲。
她看着贾宝玉,唇畔的笑意越发深了,眼里的苦,却似黑夜,越发浓得看不到尽头,看不出有多深,有多厚。
“哦,是我称呼错了。我原该称你为姐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