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们谈什么生意了?”  “有一只老鼠要嫁女儿,从钟山上过去,路过那只黄鼠狼的地盘,听说我对他有恩,于是请我帮忙。”朱标道,“好处我已经收到了,一袋子金银。”  朱元璋还没有开口,朱标就举起双手来,连声道:“爹,我知道,上交!上交!全充做军费和粮草,让您给我打天下去。”  朱元璋笑了一声,呸道:“还有呢?”  “还有倒是还有。爹,我和你说,以后您的治下,老鼠可是不会闹灾了。那只鼠王麾下十万多只老鼠,偷粮食、毁庄稼、闹鼠灾,全都不可能了。”  朱元璋大喜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它们吃什么?”  “那只老鼠活了一百多年,自然有它的办法,它下了这个保证,这是它的事情。”  “你不怕它反悔?”  “爹……我说过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朱元璋道:“你自己夸自己没有用,咱还得看后续。”  朱标乖巧地从六出白身上抱下葫芦来,郑重地放到两人中间的藤条桌上,介绍道:“这是我白嫖……取来的泉水,从钟山一人泉里流出来的,爹娘请用它泡茶。”  朱元璋斜瞟他一眼,打开葫芦盖子闻了闻,叹道:“确实是好东西。”  他这么一闻,觉得自己一天的疲惫都消除了,因为看文书而酸痛的肩膀和手腕都轻松很多。  他接着道:“标儿,爹现在的势力大了,收拢的人才也多了,对这类事情呢,不像以前那样伸手一摸黑。自古以来,什么王朝都脱不开神神鬼鬼的东西,像秦始皇,他还要徐福去找仙山。”  “那些什么皇帝的传说,斩了蛇,杀了鬼的,明王韩山童起义的时候,也说石人一只眼,挑动天下黄河反。”老朱同志看起来在琢磨什么,“这种东西咱也得搞。”  “咱得确保自己的安全,也得想个法子确保百姓的安全。”  “咱是穷苦人家出身,知道穷人的苦。遇到那些妖鬼要来作乱,穷人只能等死,富人还有可能请些和尚道士来做法。这不行。”  “得治住它们!叫它们害怕!叫它们不敢来咱的地盘作乱。”  “您直说。”朱标道。  “这个部门、组织得有一个,专门管这些的。”  朱标惊讶道:“您已经把它建起来了?”第24章 老朱的看法  “约莫成了有一小半,招了点人。等稳定下来,咱也不忙了,就带你过去看看。”  朱元璋说完这句,又补充道:“以后那地方就归你管。”  “真的?”朱标兴奋道,“爹,归我管的意思是全部归我管?每个人每件事?还有那个地盘?”  “嗯。”  可是他很快又想到不妥之处,把兴奋压了下去:“两道殊途,您找来的那些道士和尚进入了官场里,还能修行么?”  朱元璋斜瞟了小朱一眼,“你小子不是特殊么?即使是咱的儿子,也能修行。把这个部挂到你的名下,封了他们做官,就不会出事。”  “啊?这也行?”  “怎么不行?”朱元璋道,“自古以来,妖魔的祸患都少不了,为什么没有皇帝主动去解决它们?你觉得是他们能力不够?”  想到秦皇汉武,还有历朝历代的狠人,朱标摇了摇头,他们的能力肯定是够的,朱标虽然是个老朱吹,但也不至于自信到觉得谁都不如自家爹有本事。  “能力够,也有人才,百姓听话,为什么就是干不成?就是因为脱离官场的管理太过困难!人修相悖,当官的不能去管他们,没有联系,没有一个系统的办法,叫他们自己管自己,怎么能成事儿?”  老朱同志说得对。长久以来,朝廷一直有管理道佛两部分修士的想法,也有收拢神婆、巫师、祭祀的主意,可是苦于两道相悖,一直找不到可行的方法。  他们要管人,总得有联系吧。比如南方出了事,就叫修士去南边解决,可是人家凭什么听你的呢?你是人家的上级吗?有凭据么?没有啊?  糊弄谁呢!  可要是弄来凭据,不就说明这是有等级的嘛。我听你的,是因为你能管我,你的官儿比我大——诶,你看看,这就有“官”在里面了!  沾了人道气运,就是不行!以后修为就再难寸进了!不仅不能进,还可能打回原形!  但是人是活的,也有过一些临时的制度出炉。朝廷和修士会在特定的时候做交易。修士炼丹要黄金、白银、药草,没有辟谷的也要粮食,还有一些贪恋凡间体悟红尘的道长们,也得和百姓们打交道。  就连佛家,也是要建寺庙,收香火的。  除了极少部分的隐士,他们都会接点斩妖除魔的任务来换取报酬。只是两者之间始终没有特别稳定的接触,像是无情的甲方和乙方,偶尔闹掰了,也出现过翻脸的时候,闹的很不愉快。  而且信息上带来的差异,交流上出现的困难,总是使得妖魔肆虐很久以后才能被解决,或是干脆就不了了之。  这样的大道规则,保证了不会有长生不老的帝王,千年不朽的王朝,避免了不明死去的皇帝,也避免了修行者凭借自己的超凡本领去干预人世间的正常运转,总体来说,是非常公正的。  可受苦的永远是普通百姓。  元朝入主中原后,用的是四等人制度,使得很多汉族的修士不屑于和他们合作,甚至是表达出了仇恨的态度,导致这一代的百姓尤其困苦。  朱标有点懂了:“爹,你的意思是说,通过我的关系,就能把他们和正经官场联系起来了?”  “是这个说法。”朱元璋笑了,眼睛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标儿啊,你天生,就是要在咱开创的基业上干大事的!你放心,咱一定给你把底子打牢喽!”  朱标现在没空想这个底子的问题,连忙开口道:“爹,爹,你等等。这事儿未免有些重要了吧。我可是什么都不懂啊。”  “你还小,可以慢慢懂。”  说完这句话,他又补了一句:“但也不能太慢。”  “但是,那什么,爹,您就不怕我暴露了?您不是说要瞒着别人吗?不是不让大家知道我很特别吗?”  朱元璋的决定太快,导致朱标的脑子都混沌了,说起话来都快顾不上逻辑。  “没事,咱已经把锅甩给刘伯温了,就说是他有什么秘法——反正他不就是能做官的么?”  这倒是……可还是有点草率!  老朱同志用鼻子出了一声气,表示小朱的担心是杞人忧天,紧接着就一把夺过了他手里所有的花生米,以极快的速度倒进嘴里,只余下在空中飘扬而后缓慢落地的干果红皮外衣。  想当年朱标也是被老朱同志抱在怀里,吃着他亲手剥的花生米,坐着老朱同志的龙腿的。现在物是人非,老朱不仅不给小朱剥壳了,还要抢他已经剥好的花生来吃。  难道这就是成长的痛苦——  朱标忍不住有些忧郁,他也只不过长了几岁而已,再大一些,那时候自己爹在皇宫里开辟出的菜园子,说不定都要他来浇水施肥了。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1  想虽这样想,天还是要接着聊的。  马秀英已出去叫人准备热水,屋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有些话不是不能让她听,只是马秀英和他们父子俩的理念总有些冲突,她太宽和,也太大方,总是不赞同朱元璋狠厉的手段,也不大愿意让他教坏了朱标。  朱标和朱元璋不想被她提着耳朵教训,就只有趁着她出去的这个机会谈话。  “爹。”  “做什么?”昏昏欲睡的老朱同志睁开一只眼睛。  “爹,你怎么看刘先生这个人?”  “你上次不是还对咱讲——刘先生博古通今,为人矜傲吗?怎么,又有不同的看法了?”  “说有,有一点。说没有,好像也差不多。”朱标坐在朱元璋旁边的位置上,斟酌着用词。  “宋师是个很严厉的人,这很容易明白。但是刘先生,他礼数周全,又放荡不羁,可以开玩笑,也会用计谋,可说他玩世不恭却好像也不对。”  “刘伯温还是很好懂的。”朱元璋慢慢道,“他挑白菜一样的,最后挑中咱了。”  “你可以把他当成一个传统的儒生。”老朱同志继续道,看得出来,他也在斟酌用词,想要对儿子说出最为妥帖的表述,“他想要天下太平,还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北边的元廷他试过了,不行,于是就把目光放到红巾军上,小明王不成气候,就又缩小了目标到咱们这些将领身上。”  “嗯。”  朱元璋继续道:“他最后决定在你身上也下一把注。你原先跟着他学本事,他是没有把你当作咱的儿子、咱大业的继承者的,只把你当个普通徒弟,这段时间估计是下定决心了,要把希望也放在你身上。”  听了这句话,朱标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来,能被刘基承认,他当然是很高兴的,但是这样被人当作货物来评判,他也不得不觉得别扭。  从朱元璋的观点来看,刘基似乎是个从多种手段去完成目标的不择手段的老狐狸。  但是随即老朱同志就打消了他的这个想法,说道:“刘基这个人,你把他放到哪里都可以,他不会争,也不屑于抢。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实现自己的想法,要是这事儿有意义、行得通,叫他去挑粪他也乐意。”  老朱同志继续道:“他很清高,这不假,但是他也不会瞧不起谁,这又很难得。”  朱标不说话。  朱元璋好像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事似的,忽然道:“对了,那时候你不在。”  “什么时候我不在?”  “前几天咱祭拜椅子的时候。”朱元璋的说法很有趣,“那椅子不是代表小明王么,咱叫了所有人来,大家都得给它磕头,但刘伯温就是不磕。”  朱元璋笑了:“他说牧竖耳,奉之何为。你听见没?他说小明王是牧竖。”  牧竖就是牧童的意思,刘基这样讲,意思是很看不起小明王,把他当作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根本不屑于祭拜他。  但他这样讲,就很容易得罪朱元璋,因为老朱同志小时候就是放牛的。  朱元璋果然道:“咱也是牧竖出身,说好听点是牧竖,其实你爷爷就是种地的,咱也是种地的,咱放的牛还是地主家的呢,咱自己也没牛,还要过饭,甚至不如牧竖。”  “先生大约没有那个意思。”  “咱知道他没有。他能看出咱的心思来,知道咱以后想要干什么,故意用这种话来表示支持。”  “大庭广众之下,有些不够妥善,过于刚直了。”  朱元璋看着朱标,问道:“你觉得这样的臣子如何?”  “……适合用,但用的总不会很顺手。”朱标道,“但诚实来讲,刘先生以后若是在我手下做事,我恐怕不忍心对他讲重话。”  刘伯温让朱标想到历史上任何一个清高有魅力的文人,例如苏轼和辛弃疾,又比如杜甫和诸葛亮,对于这样性格的人,还有他们的才华,他确实有双标的倾向。  老朱同志就很双标,朱标怀疑自己很大一部分的想法都和遗传有关系。  朱元璋笑了笑,笑完又变得很冷漠,说道:“标儿,做人要狠,要绝,你不狠绝,有的是人比你狠,有的人是没有良心。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就是……”  他本来还想告诉朱标,对刘基不要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不管是什么人,没有用了就不要再留情面,但想到自己这一生所受过的苦难,还是闭嘴。  反正这天下自己总会打下来的,标儿到时候是盛世之君,宽厚仁和点也好。  朱标又问道:“李善长呢?他如何?”  “很聪明。”朱元璋只浅浅给了一个词,说起另外一件事来,“标儿,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这样吧,从明日起,爹议事的时候,给你拉块帷幔,你就在后面听着。”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