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怎么,老实就不可以聪明吗?这么小的年纪被宋师收徒,少说也是一个过目不忘,和你这种沾皇家光的兔崽子可不一样。”  “……”朱静镜没话说了,“这,这倒也是。”  朱标幽幽叹了口气,把手放在朱静镜头顶,轻声道:“你真是不知道大哥为你操了多少心,你觉得他怎么样?讨不讨厌?”  “还行吧。”朱静镜别扭道。  “你和他一起去涂山怎么样?”  “涂山?”  “对,涂山。”  “为什么要去涂山?涂山在哪里?我去那里做什么?”  这是朱标第一次和朱静镜说出自己的打算,他耐心道:“世道不公,你作为女孩子,要比男人多出很多烦恼,你想要在将来有自己的选择,做大将军,就要从现在开始努力。”  朱静镜低着头沉默。  “涂山以母狐为尊,我和她们的首领熟悉,你在那里不会被欺负。远离深宫,远离教你相夫教子的人,你才能长见识,没有人会说你不好,学一些本领回来,以后……”  “以后等大哥做了皇帝,我就能想做什么做什么吗?”  朱静镜的年纪虽小,但生在皇家,已经见过了许多龌龊,能够听懂朱标在指什么,这时接着他竟说了这样一句话。  朱标摇头:“没有人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是皇帝。”  “但是大哥和爹不一样,对不对?”朱静镜仰头望着朱标,“我知道的,大哥就是不一样。”第207章 胡惟庸的困境  时间如流水,一晃又过去几年。  朱静镜被送到涂山去以后,她的母妃哭了好几场,慢慢才恢复心态,倒也能明白朱标的好心,即使不明白,也为了她得太子看重而高兴。  云南收复以后,大明的疆域基本稳定了,唯一还有战乱的地方,就是沿海一带,时不时有倭寇侵扰。  朱标在与朱元璋商量过后,派出一支水军沿着长江下去常驻,战时剿灭倭寇,平时则为渔船们保驾护航。这支水军的船上不仅有老将老兵,还有几个皇子。  一直以来,朱标都把镇妖司交给长孙万贯去打理,不介意他弄些赚钱的手段,把衙门变成一个商铺。一是因为了解妖怪的人确实少,二是因为商铺反而更容易让人们接受一些。  时机成熟以后,他把叫卢近爱接手了镇妖司,把长孙万贯送去了沈万三那里,嘱咐他们出海看看,用大明的茶叶和丝绸去换银子。  京师里面,胡惟庸作为丞相,大错没有,小错不断。  被捧到一人之下的位置上,不膨胀是不可能的,金银珠宝,他收了许多,美人美酒,家里也有不少,说是自污,实际上也是一种贪婪。  都说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胡惟庸越来越招到别人记恨,一开始是一两本,后来是一两个人,弹劾他的话和文字,在京城里传得满天飞。  大殿上有御史指着他的鼻子骂,民间也有说书人戳他的脊梁骨。  有说他要谋反的,也有说他要给皇上下咒的,还有说他才是天命所归,生来就要坐龙椅的。  种种谣言,比李善长和杨宪时期要厉害了不止十倍。  从初期的不在乎,到现在的郁结于心,胡惟庸的鬓角变白,好像也没花多长时间。  秋分。  白日越来越短,早早的,中书值房就点上了灯。  议事房里,胡惟庸坐在正中的位置,脸色阴沉。下首还坐着几个人,分别是汪广洋、涂节,以及李饮冰。  人到齐已经有一阵儿了,可是谁也没有先开口,大家都低着头,偶尔用余光对视一两眼,目光中满是无奈和辛酸。  最终还是胡惟庸先开口了:“李大人,把你怀里的折子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李饮冰在众人的视线中,缓慢地抽出十几本文书来,轻轻放在桌上。  涂节接了过去,一人发了一本,就那样看起来。  都是靠本事在官场混的,一心二用总能做到,胡惟庸没有体谅他们,自顾自继续道:“看看吧,这个月才刚开头,弹劾我的已经有十几个人了,你们说,我这个丞相当的真有那么不堪吗?”  没人敢接话。  胡惟庸继续道:“这些还算不了什么,最可恨的是玩阴的。说什么我老家的宅子夜半里冒红光,井水里生石笋,是何居心?”  李饮冰是个天生的投机者,杨宪倒台以后投奔了胡惟庸,念他当时在浙江一案中半睁半闭的态度,加上多少是个人物,胡惟庸也就没踢开他,让他加进自己的圈子里来。  何况如今他一家独大,这根墙头草也没有别的去处可以摇晃。  此时李饮冰就说话了:“丞相,有这样的事,我以为还是那些浙东余孽在暗地里操作,他们死得还不够绝,所以老惹出风言风语来。”  涂节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前脚还抱着杨宪的大腿,后脚就说什么余孽,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打着灯笼比金子还难找。  “哦。”胡惟庸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属下以为,丞相可以让令兄的女儿早日与韩国公的侄子完婚,把勋贵们的心死死栓住,然后再好好敲打诚意伯一番。”  韩国公就是李善长,诚意伯嘛,自然是刘基。李饮冰出的这个主意,显然是要胡惟庸再稳固自己的地位,既然选择做权臣,那么就做一个顶级的权臣,卡在半中间最难受,谁也能来踩一脚,往高处爬虽风险大,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涂节等他最后一个字刚落地,就骂道:“李饮冰,你什么脑子,如今丞相担心的是树大招风,你反而劝他爬得高些,嫌事情不够大是吗?”  李饮冰道:“那你有什么高见,能否说出来听听?”  涂节说不出来,只能瞪了他一眼。  “汪大人博学多才,有没有什么主意?”胡惟庸问道。  几人又把目光方向汪广洋。  自他贬谪后又被捞回来,已在副丞相的位置上坐了些日子,虽然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但汪广洋不是一个会轻易改变的人。  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优在他心境尚好,官位高低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所以每日仍然优哉游哉,不动如山。  缺在提拔以后,他把所有事情推给了胡惟庸,不像个副丞,倒像个小秘书,什么主意也不拿,只等着发俸禄,没起到任何作用。  他其实明白朱元璋把自己放在这个位置的意思,可奈何就是没有斗志,不想与任何人争,也不想与任何人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汪广洋幽幽叹息出声:“我也没什么好办法,眼下只能去查,查出来了,便堵住那些人的嘴,查不出来,只好按李大人的办法去做。其实最要搞清楚的不是这些……”  “是什么?”胡惟庸抓紧了自己的衣服。  “是圣上的态度。”汪广洋道,“圣上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圣上喜欢你的时候呢,你放个屁都有道理,圣上厌恶你的时候,哪怕什么都不做,杀身之祸也自天上而来。我担心的是,放任这些谣言在外面传播的,不是旁人,正是陛下。”  室内陷入更深的沉默。  几只飞蛾不断往灯罩上扑飞,发出嘟嘟的声音。  这道理大家都懂,却只有汪广洋说了出来。其实他们是想自己骗一骗自己,如果真认定了幕后之人就是朱元璋,谁也想不出还能怎样挣扎。  朱亮祖、刘基、袁凯、刘基、李善长,现在又到胡惟庸。再傻的人也看出来了,浙东和淮西的争斗从来没能跳出皇帝的手心,他像捏着两只鸟儿似的,在外面观战,哪只鸟显出颓态,就喂它些吃食,哪只鸟儿快胜了,就饿它两三天。  回过头来,不管是哪派的官吏,都发现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了,剩下的尽是一些从底层提拔上来的寒门子弟,还有科举新中的状元榜眼。  可是又能怎么办?到了这个位置,哪里是停得下来的。  胡惟庸都不知道自己害了多少人了,他一掉下去,得比死了还难受。  “要我看,当初就不该做官。”涂节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皇上,竟然还在殿内打百官的板子,贪污二十两就是死罪,还弄什么登闻鼓,和县衙门似的,我看还是出身的问题,泥腿子就是泥腿……”  他的话刚说出头来,所有的人的脸色都变了,快说到末尾时,除了坐在首位的胡惟庸,剩下两个人都扑到他跟前,拿手去捂他的嘴。  “你疯了!”  “你不要命了别拉上我们!”  “谁知道外面有没有锦衣卫!”  涂节费劲从四只手下躲出来,嘲讽道:“这里就只有我们,看看你们的样子,还谈什么士大夫治国,一个个的怂货。皇上不是天天的说吗,朕本布衣,他老人家骄傲着呢,用你们替着操心?”  “好了,都坐回去。”胡惟庸当了丞相后越发有威仪,“像什么样子。”  李饮冰坐回去以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丞相,之前给徐达送的礼,他收下了吗?”  涂节道:“不是给徐达送礼,是给他家看大门的送礼!就这还被退回来了,指不定徐达已经知道了,还告诉了宫里面!”  这种收受贿赂的事儿李饮冰最擅长,闻言道:“那不会,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告诉宫里面的,否则他还怎么在官场混。”  涂节道:“人家哪里需要混,人家和陛下是发小,光屁股长大的,都是魏国公了,开国的第一功臣,家里丹书铁券放着,世袭爵位享着,不和你们玩会死吗?”  胡惟庸再好的修养也扛不住了:“就只能等死吗?”  汪广洋急着想回家,他发觉这场密会已经愈来愈疯狂,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再呆下去恐怕永远不能全身而退,心急如焚中,竟想了一个主意出来。  胡惟庸见他一副想说话的样子,立刻道:“快讲。”  “听说诚意伯回家以后就病倒了。”  “是这样。”李饮冰道,“所以我才会说好下手。”  汪广洋摇摇头:“丞相,你不如想个办法把他请到京里来吧。有他坐镇,浙东好歹能起来一些,皇上向来忌惮他,有官员去他那里奔走,也好为您争取一些时间。圣上近日有意搞一场大迁民,把北边的百姓带到南边来开垦荒地,办好了这件事,是千秋的功劳,总要轻松些。”  胡惟庸站起来了:“这才是好办法,你们都向汪大人学一学,别光讲没用的话。涂节,你这就去找御史写个文书,让浙东的人自己把刘基请来。”  “是。”  汪广洋舒了口气,拱手道:“既然如此,时候不早了,我……”  胡惟庸眼中的不满和狠戾一闪而过,这时候还想着撇关系,就算是我同意,大家同意么!  不用他使眼色,另外两人就拥上来,搂住汪广洋的胳膊,要带他去里屋住一晚上,什么更深露重、夜半有邪气、打扰夫人的话借口纷纷堵上,拖着他就出了门。  汪广洋没有办法,只好自认倒霉。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胡惟庸又重新坐下,取开灯罩,看着飞蛾们用身体在火焰上乱撞,直到翅膀点燃,烛火也被扇灭,才关上门慢慢离开。  “多事之秋,风雨欲来啊。”  他一个人在满地黄叶上走着,其余值房的灯火暗淡恍惚,胡惟庸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又是什么身份,最终停留在一棵树下。  “陛下啊,您如此赶尽杀绝,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胡惟庸望着枝叶间的蜘蛛网,还有树梢上的乌鸦窝,喃喃出声:“是为了太子?太子已快成人,手里又有镇妖司与酆都鬼城,文武百官佩服他,在民间的声望也很高,还有什么值得担忧的?还有谁能阻止他执掌江山?”  “是为了稳固?您布衣起家,自己打了天下,谁敢说一句不服?能拿来做文章的仅有出身而已,最不济说两句贼匪,您又不是不敢动刀,菜市口人头滚滚,杀的都是假人么!究竟有什么变故,要兴起大狱,要到这一步也不停下!”  理所当然的,他什么回应也得不到。  只有夜间的风,悉悉索索自天地间穿过去,艰难得就像一个眯眼对着针头穿线的老太太。  “杀了我,难道还有别人能做这个丞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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