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烨朝监禁皇室成员的若卢狱正吞噬着残余的斜阳,将微弱的光明掩于无际的黑暗中,只剩下几盏闪烁的油灯,似乎风一吹,它们便无声无息地灭掉。
前几日常常下雨,若卢狱的牢房弥漫着潮湿的阴郁气味,这里常不见天日,到处是腐烂破败的气息,这里关押的犯人几乎个个身份不凡,所以即使环境如此压抑偏僻,但无论是饮食,还是看守的态度,却是普通牢房所不能比拟的。
容楠正盘坐在一层编织的旧麻上闭眼小憩,这个简陋又薄薄的,甚至不能称之为布料的便是他每日入睡的床铺。
谢嬷嬷手里拎着精美漆器的食盒,跟在狱卒的身后,不留痕迹地观察着周身的环境。
几乎是漆黑,看不清脚下的路,她又为了紧跟狱卒,不下心脚下一踉跄,再仔细端详脚下的“罪魁祸首”时,却发现那是拷打犯人的刑具,上面还隐隐约约有着粘腻的液体,吓得她心中一骇,加快脚步跟去。
走到容楠的牢房门口的转弯处,狱卒突然停下脚步,向谢嬷嬷指着那间阴暗的牢房后便挺直背对着墙壁所站,她笑得和蔼,眼角的皱纹深如沟壑,往狱卒手中塞进几锭沉甸甸的银子,才转身离去。
“九皇子殿下,老奴受太后所托来给你送些你平日里喜欢的饭菜。”
隔着锈迹斑斑的栅栏,谢嬷嬷看到太后娘娘一直惦记着心底的九皇子殿下竟然顶着杂草似的头发,身上白色的囚服也脏兮兮的,甚至还有一块碗大的补丁,如玉俊朗的面容此时也蜡黄瘦削,眸底不禁划过一丝心疼。
她跟随太后这么多年,容楠几乎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如此落魄的模样,她也是打心底心疼的。
也不知道皇上为何迟迟不肯放过自己的亲弟弟。
正闭目小憩的容楠闻声睁开眼睛,一双浑浊如死水般沉寂的眼眸在看到熟悉的面庞时,霎时难掩激动的色彩,宛若看到救命稻草似的立刻起身迎了过去。
他快走几步,却在不知道想到什么之后,蓦地那透露出的半点生机也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只是轻轻握住束缚着自己的铁栅栏,面色平静问道:“是母妃不...母后有什么所嘱托吗?”
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待久了,竟然有片刻的失神恍惚,如今的大烨已是他亲兄长容洛的天下,而自己的母亲也不再是毫无恩宠的贵妃,而是天下最尊贵的太后娘娘。
容楠的嘴角自嘲似地扯起,如果当初自己不与兄长为敌,是否自己也能混得一个闲散王爷之位,只不过他一步错,步步错,落得如此境地他自认,他也不会委屈求情。
“殿下,过几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辰,她特意请求皇上将你放出一日陪她过家宴。这是您向皇上求情的唯一机会,她嘱托老奴交代与您,那天一定要态度诚恳向皇上求情,皇上与您是手足同胞,如果......”
谢嬷嬷细致地将太后所嘱托的话一字不漏地告知于容楠,但她还未说完,便被容楠迫不及待地打断。
“够了。”
只见他眉梢间皆是浓重的郁色,胸口不停起伏着,似乎在压抑着莫大的怒火,握着栅栏的拳头青筋崩起,急躁不安的大吼一句将谢嬷嬷吓得一愣,手足无措地盯着他不敢再接着说下去。
容楠咬咬牙猛地阖住眼皮,将满腹的火气压下,才掀开眼皮挤出掩藏完美的笑容,似乎是诚心接受太后的嘱托,嘴角的弧度优美,就好像他依旧是那个还未逼宫的九皇子殿下。
“嬷嬷,你告知母后我已明白,我会按照她的嘱托向皇兄求情。”
明明已经完成了此行的目的,谢嬷嬷还是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抚慰那被容楠一吼而吓到的脆弱的小心脏。她轻锁着眉头,心底还是那块沉重的大石头似乎还没落地的空虚感,总觉得此事并没有那般简单。
只是她也不敢再出声询问去解答心中的困惑,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狱牢门口,留下一句“一会儿狱卒会拿进去,都是太后特意吩咐小厨房准备的。”便身影匆匆地离开。
容楠盯着那食盒愣愣地发笑,那瘆人的笑声听得看守的狱卒心尖微微颤,打开牢房将饭盒递进去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神情沉沉。
看来他亲爱的皇兄还留有余情,并未把自己所做的事情全盘告知给母后。容楠一时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家宴......
“你是说今晚的家宴会有容楠?”宋娇儿蹙起刚刚描画好的柳叶烟眉,盘玩着镂空牡丹红玛瑙珠钗的柔荑微微一顿,铜镜清晰地照映着她此时疑惑的神态。
苓如弓着腰一边耐心地捋开百蝶饰物上的流苏,一边回答道:“是呀,虽说九皇子是代罪之身,但今晚是太后娘娘的寿诞家宴,一切以太后的心情为准,特意准许他出牢狱参加家宴。”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自己是最后知道的。
宋娇儿撇撇嘴,轻轻撩起散落在耳边的青丝,自己这个未来国母居然一点都不知晓,可见太后对她的成见颇深。只是太后看不惯她,她又何尝想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对于这种偏心的母亲,她唯有怜惜容洛之情。
她今晚参加家宴的衣物都是按照皇后规格所选,这个家宴也是容洛正式向全后宫的人告知自己便是未来的皇后。
容洛也是体贴周到,知道太后与自己有矛盾,就在宋娇儿发愁给太后娘娘准备什么样的寿礼时,他倒是早早替她准备好一切,嘱咐自己去家宴当一个端庄有礼的花瓶即可,其他操心的事情皆由他负责。
宋娇儿乐得清闲,不到黄昏便催促着苓如替自己梳洗打扮,嚷嚷着自己要靠众人不能及的容貌仪态为陛下挣得一口气,毕竟她只有这么一个任务,那便要做到最好。
只不过这个家宴的不速之客容楠,宋娇儿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心底有一丝发怵。
容楠那种阴郁似毒蛇般的人会这么轻易地放下自己失利的仇恨,与自己的母亲兄长和谐地度过一个家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