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芷开始频繁往返医院和公司。
奈何她手上要处理的业务堆积太多,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等加完班赶到医院时,妈妈常常已经睡下。
她想要辞职全心照顾她。
妈妈坚决反对,甚至以死威胁。
她只能妥协。
某一天,她难得不用加班,早早去到医院。
病房里不仅有程妈妈。
隔着病房门上的小窗,程芷看着青年细心给妈妈擦手,向来不善言辞的他罕见的喋喋不休。
妈妈也不再和从前一样严肃,被他逗的眉开眼笑。
程芷看了一会儿,放下敲门的手,背过身靠着墙发呆。
过了许久,病房里渐渐没了声音。
门打开,何陶轻手轻脚的走出来。
见到站在一边的程芷,他诧异一瞬,来不及说话,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程芷点点头,默契的与他一同走到走廊尽头。
天气冷,风声呜咽着刮过窗户,玻璃一阵颤栗。
何陶探身关了窗,解释道:
“阿姨睡着了,她觉浅,一点点动静都容易醒,咱们先别进去。”
程芷沉默一会儿,问:
“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帮我照顾我妈?”
何陶不好意思的笑笑:
“你工作忙,我正好没什么事,正好来陪阿姨解解闷,也不算是特意照顾。”
他小心瞄着程芷的脸色,又干巴巴的补充道:
“你别往心里去,我真的只是闲着无聊过来看看。”
程芷没说话,绕过他,推开那扇窗户。
北风霎时涌来,吹乱她的发。
这些日子里那些乱麻一般驳杂的思绪,也逐渐清晰。
何陶探身挡住风口:
“会感冒的。”
她下定决心,挽了挽耳畔碎发,叫他的名字:
“何陶。”
何陶:“嗯?”
她道:“对不起。”
何陶一怔,眼里的光一寸寸黯下去,勉强勾起嘴角,笑着安慰她:
“没关系的,我……早就知道的。”
程芷抬起脸,眼里有水光晃动:
“对不起,我想要更改当年的那个答案。”
何陶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程芷低声道:
“水果和坚果,是能在一起的。”
何陶满脸错愕。
“我想试着去爱你。”程芷声音愈发低,“就像你爱我那样。”
何陶呆呆的,“你……接受我了?”
程芷哽咽一声,泪如雨下:
“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利用你的喜欢给我自己一个安稳的生活,真的对不起。”
“……”
“利用我也没关系。”
何陶眉间漾起层层温柔笑意,他拍了拍她的脑袋:
“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
“只要……你别再抛下我。”
留在原地等一个也许注定不会回头的人的滋味——
实在太苦。
他不想再经历。
程芷和何陶的婚礼定在春天。
一个繁花盛开的季节。
姜珥来参加她的婚礼,感慨:
“不容易啊,我们胖胖终于追上你了。”
程芷弯了嘴角:
“我不想再和自己较劲了,轻松一点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
姜珥虚虚环住她的肩,“程芷,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
程芷轻声道:“我会幸福的,和你一样。”
姜珥拍拍她的背,与她相视一笑。
林凌也来了。
他神色如常,还是那副嘻嘻哈哈没什么正形的模样,一会儿挑剔菜色不好,一会儿嫌弃旁边摆的花颜色太素。
直到姜珥忍无可忍给了他一拳,他才老实下来,拿出一封板砖厚的红包交给程芷。
“好歹是发小,我这诚意够够的吧?”
他挑了眉梢,加重语气强调:
“以后我结婚的时候你可要加倍给我还礼的哈。”
程芷挽着何陶,右手掂了掂红包的重量,同样扬眉,呛声道:
“那你可要抓紧,时间一久我说不定就忘了这回事了。”
说话时,她神色坦荡大方,毫无芥蒂。
众人大笑,场面一片和谐。
唯有林凌神情微不可察的僵了僵。
新人下场敬酒时,曾经三中的同学纷纷起哄,存了心要灌醉何陶。
连跟在他身后的傅听寒都快要招架不住。
林凌扔了手里的碗,瞪他们:
“灌他俩菜鸡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来和小爷我喝,我要眨一下眼睛就不是男人!”
大家一听,立时被激起了好胜心,轮着番的来灌他。
最后的最后,他替何陶挡了十二桌的酒。
醉的站立不稳。
他挥开来扶自己的傅听寒,歪歪扭扭走到角落坐下,闭目道:
“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歇会儿。”
傅听寒在他面前放了瓶水,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坐了好一会儿,林凌睁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跳跳糖,撕开包装倒进嘴里。
是熟悉的草莓味。
忽地,身边坐下一人,他扭头看了眼,懒洋洋的打招呼:
“阿姨好。”
程妈妈脸色依旧憔悴,但女儿结婚,她精神跟着好了不少,连带着对一向讨厌的林凌也和颜悦色起来,点头答道:
“你好。”
林凌不知想到什么,勾唇笑了笑,指指人群中间满脸幸福的新人:
“阿姨,答应您的话我做到了,我离阿芷很远很远,远得不能再远。”
他笑得眼泪落下来:
“这辈子都够不着她了。”
程妈妈安静一下,道:
“阿姨谢谢你能遵守承诺。”
林凌没再接话,撑着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的离开。
身后,程妈妈的声音倏地传来:
“抱歉,我当年骗了你。”
林凌抬起的脚顿在半空。
程妈妈哽咽道:
“阿芷不是你妹妹,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林凌踉跄一下,几乎栽倒。
他转头,嗓音颤抖:
“你说什么?”
“阿芷的爸爸和你妈妈,的确有感情。”
她语声沧然: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直互相喜欢,后来碍于家里的原因,才被迫分开各自结婚生子。”
“这么多年来,阿芷的爸爸一直很喜欢你,阿芷有的你也有,她没有的,你还是有,只是因为你长的像你妈。”
“哪怕你妈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甚至想让你和阿芷在一起,弥补他当年的遗憾。”
“我得知后妒火中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故意骗了你,好让你主动放弃。”
“林凌,阿姨,对不起你。”
“……”
林凌怔然凝视远处程芷的脸,木雕泥塑一般,久久未能回过神。
仿佛一个世纪结束,他睫羽微颤,慢慢伸手捂住脸。
蓦地,他大声笑了起来。
笑声中满是讽刺与嘲弄。
隐约有泪水渗出指缝。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跌跌撞撞的离去,撞倒桌椅也浑然不觉。
“他怎么了?”
程芷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好奇问道。
何陶张望了一下,“应该是喝多了,走路不小心撞到东西,没什么大事。”
“哦。”
程芷收回视线,继续发喜糖。
反倒是何陶满脸不安,“你……不去看看他?”
程芷没好气的拍了他一下:
“你说什么呢。”
何陶忙道:“你不用在意我,我没关系的。”
程芷用力拧了他的腰一下,咬牙切齿:
“我和林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早就没什么了,你再这样我就翻脸了。”
何陶忙求饶,搜肠刮肚想了一堆好听的话来哄她。
程芷这才又高兴起来,趁人不注意,偷偷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这是什么?”他问。
“草莓味跳跳糖。”
程芷笑靥如花:
“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很好吃。”
何陶看了又看,还是舍不得吃,小心翼翼的收好,使劲压下嘴角弧度。
“你们俩,快过来拍照啦!”
远处传来姜珥的声音。
“好嘞!”
何陶应了一声,对程芷伸出手,酒窝盛满笑意:
“走吧。”
程芷握住他的手,突然加快脚步跑了起来,他趔趄一下,踉踉跄跄跟在身后,一叠声道:
“慢点儿,你穿的高跟鞋,当心崴了脚!”
她回头,对他笑得肆意:
“我就不!”
何陶愣了愣,叹了口气,也笑起来,加快速度追上她。
春季温暖而柔软的风吹来,日光洋洋洒洒的跳跃在他们脸上,又在地上拉出两道相互纠缠的影子。
他们将十指紧扣,共同奔向不久后的夏季、秋季、冬季,以及未来无数个——
春季。
春天,本就是希望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