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贾朔缓和了眼底的冷意,看了看近旁的白枝雪,“白将军如若没有其他事需要交代,不如就由我府中的下人领着在这府邸里逛逛,也能让贾某与皇上单独谈一谈。”
白枝雪没点头也没摇头,目光看向了从进门起就没从椅上挪过座的谢宣。
“你退下吧。”谢宣道,“能去哪里去哪里,过会儿朕有事要与你单独说。”
白枝雪作揖道:“臣领旨。”
白枝雪缓缓退至门边,意欲关上门。
谢宣的指尖划过被圈起的玄江郡,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眼补充道:“不准偷听墙角。”
话是说给白枝雪听的,但那道不冷不热的目光望向的,却是挽上一截宽长的灰色衣袂后正准备落座的贾朔,话里隐含着玩笑似的讽意。
等白枝雪合上门,贾朔的屁股才终于落了座。
贾朔单手端着茶杯,装出一副长辈作态的模样语重心长地解释道:“我这……也是怕你们起冲突嘛。”
“我和他能起什么冲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谢宣仍看着那张图纸,一心二用地应着话,“还没我和贾大人的二儿子起过的冲突大。”
听到这话,贾朔反倒颇赞同地点了点头,“皇上与贾二起过什么冲突?贾某必须教训教训他。”
谢宣低着头笑了笑,“免了。”
“哦?”
谢宣抬起头,“贾二公子没什么问题,贾大人的问题倒是多得数不清。”
贾朔问道:“这话怎么说?”
“朕怎么从未在来贾府时见过贾大人的大儿子?”
贾朔语塞,“这……”
“贾大人与皇宫里多少官臣以财换过权?”
“我……”
“听闻贾大人是靠开酒肆做成的大商人?”
“你……”
见贾朔听得像是舌头都打了死结,半晌蹦不出半句话来,谢宣问道:“元陵云是谁?”
贾朔的神情终于变了变,却不如谢宣预料般一样惊愕。
“是位已逝的故友。”贾朔沉声道,“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谢宣不理会对方的问句,继续保持着咄咄逼人的架势,问道:“贾大人喜欢他?”
近乎没有任何迟疑,贾朔摇了摇头,笑道:“皇上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贾二公子说的。”谢宣迟疑一会儿,并未把韩迦南的名讳说出去。
贾朔叹了口气,像是颇头疼于此。
谢宣拧了拧眉头,心里有些不信邪,他本以为此话抛出来,他定能在谈话上占据上风中的上风,结果反倒占了下风。
谢宣又问,“元陵云爱喝酒,你就开了酒肆,不是吗?”
贾朔也问,“这话又是听谁说的?”
谢宣追问道:“贾大人不解释解释吗?”
“不是我不解释。”贾朔放下手里的茶杯,“我都老成这副模样了,让我去想年少轻狂之事,实在是难以说出口。”
此话到了谢宣耳朵里,自动转换成了另一种意思,“所以是真的?”
贾朔又叹一口气,在心中整理了措辞准备把话搪塞过去,“皇上……”
“欲盖弥彰。”谢宣早已认定了结论,在贾朔才说了两个字时就阻断了他的言语。
“……”
见贾朔突然不言语,谢宣还欲再次开口。
“罢了罢了。”贾朔连忙道,“是因为……”
“因为什么?”
“有人从华阳郡寄来一封信,说他缺钱花。”
谢宣愣了愣,“华阳郡?”
贾朔早已被逼就范,乖乖点了点头。
谢宣与他纠缠地口干舌燥,提起茶壶给自己在茶杯里倒了杯茶,无语道:“元陵云的名字有这么难说出口吗?”
今日的谢宣一反往常,以听着十分无礼的口气与长辈谈着陈年旧事,贾朔当然不在乎死板的繁文缛节,这话里有更重要的内容让他比谢宣更加无语。
贾朔早已叹了无数口气,道:“不是元大哥。”
谢宣把茶杯稍稍抬起,正要往唇边送,“不是元陵云,华阳郡还有谁,难道还是先皇不成?”
贾朔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又过了两秒,谢宣刚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全喷在了毫无防备的贾朔的脸上。
过了半晌,贾朔擦拭完被茶水淋湿的脸,在桌上放下了帕子。
谢宣只觉荒谬不已,“你喜欢先皇?”
语调里已经没了半点敬意。
贾朔皮笑肉不笑,“皇上,声小点。”
谢宣瞪了瞪眼,“那你还把我的画像寄去淮南城?”
贾朔反而笑了笑,“陈元狩对着你还真是一点瞒不住事。”
谢宣回忆了一番,继续与他算账,“之前我来贾府问谢知州是怎样的人,你与我说,他与先皇年轻时一样狼心狗肺。”
“谢少游的确是个混蛋。”贾朔凝声反问道,“不是吗?”
谢宣寻思不出他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人有何处能与一国之君爱恨交织的,“他对你混蛋了?”
贾朔应道:“从我认识他到他死去,他找我向来只做两件事。”
“哪两件事?”
“含蓄地要钱。”贾朔略作停顿,“和不含蓄地要钱。”
“有区别吗?”
谢宣一知半解,这分明能归为一件事。
贾朔沉声道:“当然有。”
“什么区别?”
“态度不一样。”贾朔貌似颇较真于此,缓声认真道,“如果是不含蓄的,跟登府打劫也没什么区别了。”
“你要找的人呢?”谢宣又问道,“
是元陵云吗?”
贾朔笑道:“更确切的说,我要找的是真相。”
经由下人指引,谢宣走到了贾府花园,看见白枝雪与贾卿言在此地一站一坐,这两个死人脸半闭着眼既没看花也不说话,也不知是来这里做些什么。
客堂中的所见所闻让谢宣越想越荒谬,当即坐到了贾卿言所坐的石凳对座的位子上。
彼时贾卿言正要站起身,见谢宣忽然面露古怪之色坐在石凳上,向来冷淡的脸上划过疑惑的神情。
谢宣比他快一步,义正言辞道:“我觉得你爹有病。”
贾卿言愣了愣。
谢宣问道:“贾二公子从哪里听说,贾大人喜欢一个死了好多年的男人?”
贾卿言面上强行压下了即将涌上的不悦,一句短短的话从嘴里颇不情愿地挤兑了出来,“先皇来贾府时拉住我说的。”
“……贾二公子那时候几岁?”
贾卿言愣了半晌,别扭道:“五岁。”
一段良久的沉默过后,谢宣痛心疾首,“我觉得我爹也有病。”
下一刻,不给贾卿言任何思考的时间,谢宣站起了身,拉着白枝雪就往花园出口走去。
白枝雪被谢宣一直拉到一处较为偏僻的亭落,贾府有快半个皇宫大,这一路走过来,谢宣喘气都有些喘不均匀。
可一直到了此处,到处都是的下人才总算少了些。
谢宣与贾朔聊到最后时,贾朔与他说了一些话,至今叫他半信半疑。
“你认识定北王吗?”
“只知道是淮南城中起义军队伍的将领。”
谢宣心里道了句废话,“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不知道。”白枝雪摇了摇头,“连起义军队伍里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谢宣沉默不语了片刻。
“而且还有一事,臣不知究竟是敌军使的诡计还是确有其事。”
“什么事?”
白枝雪补充道:“据淮南城的暗探所说,这位定北王一打完仗后,就……”
谢宣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还是问道:“就怎么了?”
“不知是跑去了哪处地界,连起义军队伍都寻不到他。”白枝雪用颇正经的语气说出了有些诙谐的内容,“皇上笑什么?”
“朕笑你们也有消息闭塞的时候。”
白枝雪听得出这话里略带讽意,可谢宣面上的神情却像是心情大好,这叫他顿然有些寻不出下文来。
另一边,谢宣则是早在心中做好了打算。
尽管贾朔的意思是叫他在这一年里安稳地坐以待毙,免得招致祸患,可谢宣则另有想法。
在距离燕雀阁终考的这一年里,他至少要在同为穿书之人的韩迦南的嘴里问出几句有利可图的信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