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华阳郡下起了雪。
时隔多年,华阳郡再经历了旱灾。
到了深冬,颗粒无收、寸草难生的旱地在短短三日积满了厚雪,致使百姓饥寒交迫,几乎每日都有人不明不白地在睡梦里死去。
当年的老皇帝向他的父亲请求赈灾,却被软禁在了多灾多难的华阳郡。到了如今,朝廷无视先帝陵墓,又无视前朝丞相的尸首,只愿派遣少数量的禁军来打一场必输的场面战。
起义军队伍在战场空耗粮草和赵述的精兵队伍打持久战,战场的冰天雪地外,是饥寒交迫的平民流离失所,如今只剩皇宫能救他们,也只剩皇宫不愿救他们。
雪下得很大,又连下了好几日,在这几日里,前线停了战,雪还没有停,谢宣的信却写完了。
这封信他写了很久,从被扔到一边的长篇大论到寥寥几字的一句话,他希望这封信送到皇城,又觉得到了如今的境地,皇城里无论是谁,都不该收到这封信。于是,他只确定了信要寄去哪里,却不知道到底应当寄给谁。
陈元狩在这几天里一直在军营里陪着他,看着他写信,却不看他究竟写了些什么。
等到他写完了信,陈元狩也正好端着饭菜进了营帐,谢宣把信规整地叠好放进信封里,在满眼望去的一排荤菜里挑了块不肥的肉,轻咬了一口。
陈元狩在一旁帮他封好信封,问他,“这信是写给谁的?”
冰凉的手指贴上温热的玉碗,谢宣正望着碗里的白饭发呆,他听到了这个问题,却并不是很想回答。又过了一会儿,他认真考虑了可行的回答,而后抬了抬头,颇敷衍地应道:“你猜。”
陈元狩没再说话。
吃过饭后,陈元狩搂抱着把他一路抵到了床沿,又亲又抱,这样越界的行径,从重逢那天以来,近乎每日都不曾停过。
陈元狩即将要咬上他嘴唇的那一秒,谢宣纤长的眼睫轻颤两下,薄唇微抿,以转移话题的方式尽力延长了这一秒,“你怎么不问我这信里写了什么?”
问话的功夫,陈元狩咬了口他的脖子。
脖颈下的肩膀上,白净如雪的皮肤上残留着一道又一道的新旧齿痕。
半晌等不到回答,谢宣有点儿纳闷,“你不好奇吗?”
陈元狩还是不说话。
谢宣想了想,又说,“万一我在信上写,不用寻我了,我与反贼头子私奔了……”
他还未把话说完,陈元狩就颇急不可耐地亲了上来,唇舌辗转,谢宣的腰被紧圈着,整个身子不知不觉里软了一大半,生了粗茧的手指在他腰身摩挲,慢慢地伸向了紧系的衣带。
在混沌不堪的思绪里,谢宣猛然回了神,搭握住了陈元狩的手腕,阻止了他解衣带的动作。想起某日夜晚的经历,他总觉得有些气愤,骂道:“不准老动手动脚的。”
话里的不满情绪过烈,陈元狩蓦然停了动作。
见他真的没了动作,谢宣问他,“你变成哑巴了?”
陈元狩竟然与他认真地摇了摇头。
谢宣本就词穷,被吻了一下后更是大脑空空,已经完全忘了刚才想讲的话是什么,也寻不出其他话来讲。偏偏与他面面相觑的人也实在无趣。
“这场雪什么时候会停?”绞尽脑汁后,谢宣想起了他想问的话。
陈元狩反问道:“你希望停吗?”
“嗯。”谢宣确定地点点头,腰上还隐约传来别扭的触感,言语间,他低眸看了眼还紧搭在他腰肢的手掌,“我不想一整天都能看见你。”
“不是一整天。”陈元狩难得反驳他一次,“我上午离开了一个时辰。”
谢宣才懒得管顾缺了这一个时辰究竟能不能算是一整天,转而凝声道:“叫你的手下替我送封信,送到皇城里去。”
“送给谁?”
谢宣摇了摇头,“不送给谁,送到皇城去就好。谁能拿到,那就是写给谁的。”
默了半晌后,陈元狩终于问,“这信上写了什么?”
谢宣看着他笑了笑,“我不是说过了吗?”
谢宣说了句瞎编乱造的鬼话,陈元狩不信,他更不会信。
所幸陈元狩并没有逼供他的想法,第二日一大早就传命于一位军营里没有受过伤的闲兵,给了他足够的盘缠,叫他将这封信带去战场外,隐瞒身份在附近的郡县里寻名驿站的邮驿,把这封信送到皇城去。
这件差事实在古怪,军营里的士兵在心里不满,嘴上却不敢说。
如今正是打仗时,不论是送什么信,送到皇城里总归都是不妥当的。
闲兵离开驻扎的军营后,记起此事时,谢宣会想皇城里的人看到这封信上写的话时会作何反应,不过没想多久,他就自己做了定论——他们应当是看不明白的。
这个深冬是几年来最难熬的一个冬天,所以等到了过节的时候,身在战场的士兵们格外兴奋,甚至庆幸起此时是停战之时。
过节的那一天,营帐外热闹地吃着年饭,营帐内却如往常并无差异,不过也并非完全无差异。
深冬的夜晚来得很早,也很漫长。
不待多久,天已经全黑了。
营帐里,谢宣坐在凳上,对着桌上的一叠书册发愣。
不待多久,他感受到有人坐到了他身后的长凳上,在背后抱住了他。
听到营帐外还闹腾着的欢呼,谢宣下意识皱了皱鼻,问,“喝酒了吗?”
陈元狩摇了摇头,“没有。”
谢宣的确没从身后的人身上闻到什么酒味,也相信陈元狩不可能对他撒谎。
他思忖半晌,又道,“不喝了吗?”
先前陈元狩醉酒时闹腾他,到了白天,谢宣提起此事,陈元狩就向他保证过不会再喝酒了。
陈元狩用认真的语气应道:“不喝了。”
沉默一段时间后,谢宣忽然道:“之前写信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要写给谁。对皇城里那些我认识的人,我却连报平安的一句话都写不出来。”
陈元狩没有说话,也知道谢宣不会想让他在此时讲话。
谢宣继续道:“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在这个地方呆了十多年,连一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交到过。”
话里的语调很平淡,因讲话的人早不在乎此事,才能将它全盘托出。
话音刚落,陈元狩在此刻握住了他的手。
谢宣怔了怔,鬼使神差地主动回握了回去。
不过,到了下一秒,他的肠子便已经悔青了。
野蛮的吻麻痹了感官,谢宣也不知自己究竟在何时被推到了床上。
被褥凌乱不堪,两人的手始终不曾分开过。
谢宣的手被摁在床褥上,两只手的手指绞靠在一起,白皙的指尖清晰地泛了红。
陈元狩咬着谢宣早破了皮的下唇,唇舌相抵,又交缠在一起,他伸出另一只手手扯开谢宣松垮的腰带,隔着衣袍向里野蛮地探入,又要去松解中衣的带子。
谢宣连喘气都喘不上来,又不想发出奇怪的声音,只能伸手去掐被握住的那只手的手腕,试图抹消掉身体里愈来愈奇怪的感受。
才掐红了一小块,陈元狩就松了手,转而握上了他的手腕。
嘴唇分开的那一秒,谢宣微红着脸,躺倒在被褥上轻喘着气,暗红色的衣袍铺在身下,衬得皮肤皎白胜雪,但好似每处都泛了红。
他的手腕被人握在手里,陈元狩低着眸,凝看白皙的细腕上一小块突兀的红印,艳丽得惹眼。
顷刻间,手腕被尖牙抵磨上,刺痛倏然传遍谢宣的全身,齿间磨过红印,在他手上留下了一道深浅不一的齿痕。
谢宣还没将气喘匀,一边顺气一边低声骂他,眼角已经泛了红,听起来竟有些咬牙切齿,“……狗改不了咬人的恶习。”
陈元狩弯下身,近乎与他脸贴着脸,又附到他耳边,低笑道:“汪。”
耳尖传来厮磨的痒感,谢宣的脸涨得更红。
见陈元狩还要去扯他衣服的衣带,他慌忙摇了摇头,“不要。”
陈元狩却没停止动作。
谢宣又伸出手,求饶似的再握住了陈元狩的手,磕磕绊绊地把两个简单的字重复了一遍,“……不要。”
陈元狩轻轻地咬上他的脖颈,像是不愿说话,可也停了动作。
这一晚,入了深夜后,华阳郡境内下了更大的雪,谢宣睡得很沉,他枕边的人却一夜无眠。
节日后又过了好些天,谢宣完全没有预料到,为他送信的士兵在半月内都不曾回来。
慢慢的,等待的日子在某一日到了尽头,恰是陈元狩不在营帐里的时候,前线的一位生面孔的士兵进入营帐交给了谢宣一封信。
谢宣拆开信,见到里面放了两张信纸。
他先打开其中一张,是自己送出的那张信纸,他并没有在信上署名,信上也仅仅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白纸上写着:华阳郡下雪了。
谢宣稍作怔愣,奇怪回信之人为何要将他的信也一并送回来,奇怪之余,他打开了另一张信纸。这封信同样没有署名,也同样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字迹写得很乱,要很努力才能看懂此人到底写了些什么字。
回信上写:这场雪下到明日就停了。
营帐外还肆意地飘着鹅毛大雪,谢宣起身去外头瞧看了眼,下雪的势头只增不减,一点不像是会在明日停下的样子。
于是,他对这封奇怪的回信抱有的疑虑与纳闷不止一星半点。
但是到了第二天,谢宣起床特意去看时,这场漫长的大雪的确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