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寻物

皇宫上上下下启程去华阳郡的当天,谢宣依照着贾朔给他出的主意,窝在寝宫里装头疼。

不知是不是贾朔提前与白枭之说了些什么,尽管探望谢宣身体情况的队伍来了一班又一班,但白枭之始终都不曾来他这寝宫里看上一看。

逃避这次陵祭的行动,进行得比谢宣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为了使这个谎言看上去有足够的可信度,在需参加这次陵祭的相关人员离开皇宫后,谢宣还足足在被窝里睡了一上午。

直至到了下午时,谢宣托身边的下人去贾府传了口信。

没过多久,贾卿言的马车停在了宫路处。

坐上那驾熟悉的马车后,谢宣心里觉得好笑,尽管他先前干脆地拒绝了贾卿言的请求,但在那之后加上这一次,他还足足坐了对方三次车。

贾卿言是被贾朔抓来做苦力,给皇宫里的皇帝打免费的苦工,谢宣清楚他心里必然有着诸多不满,只不过是不能反抗贾朔的命令罢了。

“下车。”

马车停到了薛府前,贾卿言跳下车,把车帘一拉,声音闷闷地说了两个字,听着像是才刚刚睡醒没多久。

见到贾二公子满脸写着不情愿和厌倦的脸,谢宣决定今日就不多去与他开什么玩笑了。

尽管谢宣与许琅才是名正言顺的朋友,可这些天以来,许琅一直在潜心研究学问,谢宣反而是见贾卿言见得多一些。

薛书仁作为史官,陵祭这等大事,他定然是要全程在场的。

从皇城到华阳郡最快也需要两日车程,等陵祭结束,来回至少有七天。也就是说,谢宣为贾朔办事的时间是十分充足的。

谢宣下了车,在薛府门口看到了熟人。

还是个他方才在心里想到过的熟人。

一位身穿月白色锦袍、样貌清俊的翩翩公子倚立在薛府的檐柱边,在见到谢宣下了车,当即欣然摇着那把绘着美人图的折扇,快步迎了上来。

等走近了二人,许琅手指一动把折扇合拢,笑道:“惊不惊喜?”

谢宣也跟着笑道:“你怎么来了?”

或许是因为许琅的性格缘故,谢宣每一次一见到他,都比见到其他人要开心的多。

前些日子谢宣听定期来为他医治脚伤的太医提起过,治疗了好几个月,尽管大学士仍是卧在床榻上下不来,但病情总算是稍微有了好转。

“先皇陵祭,燕雀阁放七天假。”许琅笑着解释道,“所以,我决定做回七天的许半仙。”

“许公子要做许半仙,怎么反而来了薛府。”见到朋友自然高兴,但谢宣心中有些不解,“不是应当去平天楼赌上两把吗?”

“玩物丧志,陷进去了就出不来了。”许琅摇了摇头,摆着一副“此言差矣”的面孔唏嘘了两声,转言缓缓道,“乐于助人才是本半仙如今应该做的事。”

言语间,许琅打开折扇搭在胸前,目光凝视着谢宣,笑道:“尤其是乐于助美人。”

“美色也丧志。”贾卿言冷不防地开了口,“许哥不如闭着眼睛助人吧。”

许琅看向贾卿言,看了片刻后忽然又摇了摇头,半闭着眸沉痛道:“唉,不解风情。”

说完这话,许琅转头就拽着谢宣去了薛府门口,叩响了薛府的大门。不一会儿,薛府里的下人就推开了门,看到谢宣后,更是分外惶恐地在地上跪下了。

由于谢宣先前时常来薛府与薛市玩乐,在薛书仁外出的情况下,这位下人也并未询问谢宣因何来此。

谢宣才刚出声让这位跪着的下人站起,许琅即刻不由分说把谢宣往府邸里带,一面走着一面小声道:“听贾兄说,你们要来薛府找一样东西。”

“他怎么什么都与你说?”谢宣回眸看了眼走在他们身后的贾卿言。

许琅笑道:“知道他要去皇宫接你的时候,我立马便问了。”

谢宣问道:“你今日去了贾府?”

“我去找贾兄他爹赌钱了。”

“……不是玩物丧志吗?”

“这叫合理生财。”许琅否决道,“我今日赢了他两锭金子,等找完那个什么东西,我们就去逛街市,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谢宣没理会许琅这句话,他不觉得他今日有闲情去逛街市。

凭借他对薛府构造的记忆,向前再拐个弯就到了薛书仁的寝房了。

由于他身份的特殊性,再加上薛书仁平日里各种奴才行径的耳濡目染,这一路上的下人,除了向他行礼外,都不曾多话,没有敢问他因何来府中的。

谢宣走到寝房门前,才轻轻推了一下,顿觉不妙。

“这门锁了。”谢宣开口道。

“很奇怪吗?”贾卿言沉声问道,“不然大敞开着等你来拿东西?”

“……”这个贾二公子到底是对他有什么大意见?

贾卿言又道:“真想不明白,为何我爹非要你来做这件事?”

“好了好了,此事还不简单,这府里管钥匙的是谁?就与他说当今圣上要他来开这道门。”许琅被顿然凝固的冷空气吓得打了个寒颤,立马出来缓和气氛。

谢宣思忖道:“薛书仁平日里疑神疑鬼的,怕是不会把重要的钥匙交给府里的下人保管。”

言下之意,谢宣是觉得薛书仁并不能完全信得过府里的下人,他不把史册带过去,但绝对会把钥匙带过去。

“那怎么办?”

谢宣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身影,他迟疑着侧过身开了口,作出了要走的姿势,“我去找薛……”

话还没说完,哐当一声响,谢宣惊愕地看过去时,薛书仁寝房的半边木门已经砸在了地上,在地上碎成了两大块残骸。

视线再侧过去些,罪魁祸首的脚还悬在半空。

谢宣看了看地上的碎门,又看了看贾卿言轻松如常的面色,如此反复了快三遍之多。

“这这这……”一旁的许琅比谢宣更为惊恐,甚至惊恐得直打结巴,“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贾卿言干过坏事的靴底重新踏回地面,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甚至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他侧目与谢宣投来的目光相接,淡然道:“这样不是简单多了。”

倘若是说实话,谢宣的的确确想要回他一句“干得漂亮”。

贾二公子不耐烦的这一踹,属实是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不过,也带来了不少麻烦。

最先是贾府的一名侍女闻声跑来,许琅花费了好些口舌,让她信服了这门是因为他身边的朋友一时脚滑所以不慎踹碎的。

谢宣在一旁听了半天,只能听出许琅在凭着身份用歪理唬人。

这个过程中,许琅说解释说得口干舌燥,却抵不上最后扮着无辜喊的那声“好姐姐”。

谢宣和贾卿言听得汗毛竖起,但那位侍女似乎十分吃这一套。

等到许琅说出修这道门的费用他会全权负责,周边围观的下人们总算是散光了。

另一边,身为皇帝的谢宣只想把自己藏进地洞里,看着地上碎得不成样子的木门,他实在没有脸面用身份去逼迫别人相信这只是一个意外。

进了寝房后,他们三人里里外外、没放过一丝小角落地统统找了一遍,算起来一共三遍,许琅的白袍袖口都脏了一大半,却始终连史册的纸屑都没看到。

寻找无果后,他们很快转移了阵地。

到达书房时,谢宣推了推门,不意外地发现这扇门也是锁着的。看了眼贾卿言拧紧的眉头,他闭上双眼为这道门默哀了两秒。

两秒过后,只听脚起门落,又有一扇门倒在了地上。

一回生二回熟,许琅这下也学聪明了。

等下人们听着动静小跑过来,他就干脆利落地拍了拍胸脯,情真意切地说出了“我有钱我来修”的肺腑之言。

他们三人又在书房里翻书翻了许久,过了好些时候,在看完书房里所有的柜子后,谢宣也没能找到一本像史册手稿的书册。

书房与寝房都找过了,尽管他们一下子就排除了下人房、后厨与正室这三处地方,但在片刻的犹疑后,他们三人还是兵分三路都去寻了一遍。

等到三人空着双手回到书房集合,问起收获时,唯有许琅有心情嘴贫了一句,说下人房里有个侍女长得不错,可脾气实在暴躁,如何磨口舌也不让他进房看一看。

贾卿言沉着面色问道:“还有什么地方没找过?”

谢宣想了想,反问道:“你们会下五子棋吗?”

谢宣来薛府前就已经打听过,薛书仁并没有把薛市一同带去华阳郡,薛府里留着这么多下人,都是用来照顾薛市的起居的。

一推开门,在寝房中坐着的薛市定睛看清谢宣的脸后,就立马快步跑过来抱住了谢宣,“谢宣哥哥!我好想你啊!”

许多日子没见,谢宣感觉薛市长高了些,倘若不注意他痴傻的神态,看上去就是一个模样秀美的小少年。

“喊哥哥能有这种待遇?”许琅惊诧了,捏攥住了谢宣的衣袂,“谢宣哥哥,许弟也要抱抱。”

“你与薛市下棋下赢了,抱一天都没问题。”谢宣把衣袂从许琅手里拽出,与贾卿言交接了一个眼神。

“这话可是谢兄自己亲口说的。”许琅看出薛市心智不全,总疑心谢宣是在哄骗他,连忙强调了条件,“本半仙也不多要,抱半天就行。”

过了片刻后,寝房内的情形顿然大变样。

谢宣与贾卿言半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翻找着房间的各处角落。

而许琅手里捏着黑棋,脑袋抵在白棋已经连成五个的棋盘上,涣散的目光凝视着地面,眼里已经失去了全部斗志。

“我受不了了。”许琅猛然抬起头,看向翻找动作顿然停住的贾卿言,“能换人吗?”

“这位哥哥,你叫什么名字?”薛市眨了眨眼睛,对面是被许琅强摁着坐下的贾卿言。

“贾卿言。”

薛市问道:“哥哥要先下还是后下?”

贾卿言思忖片刻,“我要下白的。”

又过了一会儿,谢宣已经把这房里的画都通通看了一遍,依旧是什么也没找着。他们这一天几乎已经把薛府上上下下都翻看了一遍,愣是连手稿的影子都没找到。

如果薛书仁没有把手稿带走,那恐怕就只能是埋在了薛府的花园里了。

谢宣刚回到棋盘边上,就看见薛市又赢了一盘。

坐在对面的贾卿言眼神专注,双指紧捏着白棋,手腕上鼓起了脉络分明的青筋,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他总觉得若是贾二公子再使些力道,那颗白棋怕是要在他的指间碾成齑粉了。

“这是怎么了?”谢宣向着一旁憋笑的许琅轻声问道。

许琅轻笑道:“我们可怜的贾兄输了快十盘了。”

在这天之后,也是陵祭结束前的六天里,谢宣每一天都要来薛府里寻一遍手稿的踪迹。

等到了最后一天,连薛府的花园都被谢宣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踹坏的门也已经被修好了,贾卿言与许琅合起来快输了几百盘棋局。

可是那本贾朔托他寻找的史册,依然是毫无踪影。

谢宣与贾朔说明了情况,他本以为这段交易在完不成这件小事的情况下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贾朔给他的回应仅仅只是笑了笑,好像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失望的结果,在最后又与谢宣强调道,他们的交易还远远没有结束。

冬初将至,皇宫里也冷了许多。

忽然有一日,在下了早朝后,一路走过去都能听见宫女们在窃窃私语。宫女们不敢在皇上面前私谈,通常等谢宣离得近些后,她们就停止了言语。

于是,一直等到第二日早朝,谢宣才知晓了她们所谈论的究竟是什么事。

有大批反贼连夜从河流偷渡到淮南城,驻扎淮南城的禁军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不可计数,急需朝廷的支援。

官员们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话,谢宣只把他们所说的最后一句听得最为清楚。

要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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