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伊人实在忍不住,无声笑开。钟子孟担心老娘听见,忍着笑压低声音说:“中午忙得没顾上吃饭,你快吃点。”见儿子学喜儿左右开弓,明知故问:“好吃吗?”
虽然冲喜已属无奈之举,沈伊人还是希望郑喜儿的到来可以冲冲家里的晦气。当初决定跟郑家结亲,沈伊人就是冲着郑喜儿的“喜”字。这场婚宴可谓尽善尽美。给喜儿留的鸡是她找村里人买的大公鸡,去掉皮毛内脏也有五斤重。
鸡腿是大鸡腿,鸡翅也是大鸡翅。
六岁小童嘴里塞满鸡肉无法回答,使劲点头。
沈伊人撕一块鸡胸肉给相公,朝门外努努嘴,怎么办啊。
钟老娘强占孙子新房那日,钟子孟和老娘的母子情就到头了。要不是村正出来说和,住在村里少不了得麻烦村正,钟老娘以死相逼也没用。
钟子孟不怕她骂:“不用管她。我去收拾东西。”——钟老二钟老三两家放在门后的东西。他又朝厨房睨一眼,“你去看看喜儿。听说她干得多吃得也多,两个鸡腿不一定够吃。”
郑家家贫,一日两顿,郑喜儿算是吃过午饭才出门子。先前为了骗沈二郎,喜儿灌一杯水,两个大鸡腿一两斤重,喜儿打个饱嗝。
沈伊人进门正好听见,她掀开后锅锅盖,舀一盆温水:“喜儿,吃饱了吗?”
喜儿乖乖点头:“饱了。”
沈伊人拿出猪油皂:“洗洗手洗洗脸就可以睡觉了。”像伺候儿子似的,把她的手放水盆里,“这个不可以吃。吃进去就没命了。”
郑喜儿愣住,鸡皮疙瘩布满全身。
沈伊人哪是照顾弟媳妇,伺候小闺女也不过如此。
喜儿想变成大聪明,耳边传来老太婆的怒骂声,喜儿心中一凛,聪明懂事会被道德绑架。没人敢跟傻子硬碰硬,还是傻点好,傻妞有特权,可以为所欲为。
沈二郎满身功绩定然不缺聪慧。钟子孟为人厚道,沈伊人温柔善良,小外甥乖巧懂事——不跟她抢大鸡腿,钟家不需要再多个聪明人。
打定主意,喜儿又乖乖点头,天真的模样看起来没比小外甥大多少。
沈伊人见她这么听话,心说她不傻啊。
随即一想相公方才的话,郑喜儿知道干活,是不傻。喜儿还知道护家。凭这点这桩婚事就不亏。沈伊人露出笑意,拧干擦脸布给她擦擦油乎乎的小脸。
“喜儿会不会穿衣洗脸啊?”
喜儿点头。沈伊人把布在水里洗洗递给她,喜儿拧干布擦擦脸,一脸求夸的望着她。
烛光下的喜儿红扑扑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乍一看倒像个机灵的小美人。沈伊人对她越发满意:“很干净。我送你回房。”
郑喜儿的身体僵住。
沈伊人没意识到:“去新房,二郎那里。忘了吗?”
喜儿没忘,她不想跟沈二郎同床共枕。再一想钟子孟扶着沈二郎拜堂,沈二郎都能累一身汗,没人帮忙沈二郎很难坐起来,喜儿顿时不怕了。
沈伊人担心傻妞手上没个轻重,夜里做梦一巴掌呼死弟弟,就先叫醒弟弟,让沈二郎去里边,她又给喜儿拿一床被子。
“姐!”沈二郎浑身无力不想说话,眉头紧皱向他姐表示不满。
沈伊人卖个耳朵给他,把二人明日穿的衣裳拿出来放床头柜上:“喜儿,黄袄紫裙是你的,姐姐给你买的。这身深紫袍是二郎的。”
喜儿点头:“我知道,姐姐,我不傻!”
沈伊人差点被口水呛着,忍着笑点头:“姐姐知道,喜儿精着呢。睡不着就跟二郎说说话。”
沈二郎闭上眼拉上被褥装睡。
喜儿见状心说,不想理我,我还不想搭理你呢。倒霉的病秧子!
沈伊人注意到喜儿的小表情,好笑地摇摇头:“喜儿,不用吹灯,烛火烧到这里自己就灭了。”
为了弟弟起夜方便,他们方便照顾沈二郎,沈伊人特意去县里买一盏蜡烛烧到四更天自己就可以熄灭的灯。
喜儿看着稀奇,不禁移步过去。沈伊人拉住她:“不可玩火。”
“我不玩!”喜儿摇摇头小手背到身后。
沈二郎拉下被褥不巧看到这一幕,他眉头微皱,心下奇怪郑喜儿怎么看起来很幼稚,像他六岁小外甥。
“子孟,睡了吗?开门,是我!”
浑厚的男声传进来,喜儿不禁看沈伊人,又是谁啊。
沈伊人也奇怪,不确定地说:“好像村正的声音,我出去看看。”
“村正来干嘛?”喜儿面上一派天真,心里很是好奇。
沈二郎被她俩吵得睡不着:“老二老三找来的吧?她又想作甚?”
沈伊人摆摆手:“你快睡吧。”说完就往外走。
喜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村正要是钟老二钟老三找来的,肯定是来说和的。届时少不了道德绑架。这个时候哪能少了她。
“等等,你干什么去?”沈二郎要是没听错,现在这出就是他的傻媳妇挑起来的。
喜儿学大姑姐摆摆手:“快睡吧你!”
沈二郎习惯性伸手阻拦,然而他人在床上下地都困难,哪拦得住一口气干掉两个大鸡腿,力大无穷,手脚麻利的郑喜儿。
“相公,快睡吧!”喜儿很是懂事的关上门。
沈二郎差点被“相公”二字送去见沈家列祖列宗。
一门之隔,喜儿摸摸爆红的小脸,安慰自己,你是个傻妞,傻妞你不懂爱,害羞个鬼!
喜儿大步跑到门边,正好赶上沈伊人开门——钟子孟忙着给儿子洗脸洗手。
沈伊人听到重重的脚步声想劝相公别着急,扭头一看是弟妹,沈伊人本能想叫她去睡觉,可当她看到喜儿拿下顶门棍,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沈伊人待人温和,不惹事,不说三道四,却恨不得生撕了婆母。
刚嫁给钟子孟那会儿,钟老娘嫌沈二郎是个拖油瓶,然而沈二郎已被贵人买去,无需钟家照顾。搬离长安,钟老娘又嫌沈伊人不会种地。那时钟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没人会种地。再后来又嫌沈伊人生不出儿子。钟老娘不知钟子孟的钱是沈二郎给的,三天两头撺掇长子休妻。
沈伊人有了小儿子,钟老娘又改去儿子家打秋风。早两年盖房子的时候钟老二钟老三抄着手观望。上梁那日叫他们帮忙,中午管饭,他们吃过饭嘴一抹就找钟子孟要工钱。房子竣工,老太婆先搬进去。
沈伊人自打被买回钟家,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你找谁?”喜儿打开门问。
村正被问懵了,“我我——你是?”
“我娘说,我是二郎他媳妇。”喜儿一脸天真。
村正借着月光瞧着她眼熟,确实是前村傻妞:“子——我找你姐夫钟子孟。”
“啥事?”喜儿伸手挡住门,“又想拿我的好吃的?”
村正听糊涂了,什么跟什么啊。注意到她身后有个人,定睛一看,正是钟老大的媳妇,“小沈,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这么冷的天把你娘关外头像什么样。”
村正过来钟老娘就不骂了。一见村正给她撑腰,她从地上爬起来:“她就想冻死我!”
村正皱眉:“小沈——”
“不是小沈!”喜儿打断村正,“我把她扔外头的。好汉做事好汉当!”扬起小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村正张了张口:“你?”打量一下傻妞,沈伊人撺掇的吧。村正一脸不信地转向她身侧的沈伊人,“小沈——”
“是我!”喜儿推一把沈伊人,“别在这里碍事。回你屋去。你在这里村正都不听我说。”
沈伊人料到有她在婆母今晚甭想得逞,但也没想到傻妞还是个敢作敢当的侠女。
“那我去烧水洗脚。”沈伊人看到弟妹点头扭身就走。
村正下意识喊:“小——”
“说了是我把她扔出去的,你干啥总喊姐姐?”喜儿拧眉,村正看起来年近半百,比她爹还大,怎么比她爹还笨,听不懂人话。
临近月半,月光极好,没有烛火照亮,喜儿的小表情村正看得一清二楚。村正不想跟傻妞废话,可他不好硬闯,只能耐着性子问:“她怎么着你了?大晚上的你把她关到外面。”
“她抢我的鸡腿。姐姐给我的大鸡腿!”
村正险些被口水呛死,钟老娘叫唤的半个村子不得安生,合着为一个鸡腿。
喜儿点头:“她说少吃一口能死啊。我把她关在外面能死啊?”
村正张了张口:“这,这不一样。你少吃一口没事,她在外面呆一晚上死不了也得生病。”
“她叫我把鸡腿给金宝。嫌冷就叫她去金宝家。不去金宝家就是自找的。我娘说的!”
好有道理!
村正被个傻妞堵得无言以对,顿时不想再管。他早该猜到以钟子孟的脾气,要不是老娘先惹事,他不可能这个节骨眼上给沈二郎添堵。
钟老娘一看村正没用,决定自己上:“金宝吃鸡腿了吗?两个鸡腿都叫你吃了。”
“你死了吗?”
钟老娘噎了一下,怒上心头,张牙舞爪指着她:“咒谁呢?我撕烂你的嘴!”
喜儿前世今生都没跟泼妇打过架。前世今生都有两个哥哥护着,她甚至不会用污言秽语骂人。喜儿不敢同她扯头发,绕到村正身后,把村正往老太婆身上一推,两人正好面对面撞上。
喜儿在村正身后,不知道村正撞到老太婆哪儿,只见村正惊呼一声跳脚闪身,双手去推老太婆:“干啥?住手!”
老太婆被吼得心虚:“我——”余光发现大门敞开,门口没人,她转身就往院里跑。
喜儿比她腿快,一把把她抓回来,伸脚一勾,钟老娘脚下踉跄,喜儿趁机把她按地上:“往哪儿跑?抢我的大鸡腿,拿我的好吃的,还想进屋继续拿啊?做你的青天白日梦!”
“二郎媳妇,轻点,你,你你这个伯母上了年纪,经不起你这么摔。”村正本想伸手阻止,然而喜儿手长脚长,身材纤细,很是灵巧,没等村正上前,钟老娘就被按倒。
喜儿松手,移到门边守门:“这里是我家,我娘说的。我叫谁进谁进!”
钟老娘被拽懵了,回过神就耍无赖:“那我就在这里坐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