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上门来(种田)》全本免费阅读
隋宁远自以为他已经看淡生死很久,他从莫北姑离开的那日开始就已经思考起死亡的含义,直到最后生活失去全部希望时,他已将自己未来可能病逝的结局,视作与娘亲重逢的开始,寄托期待。
所以他能够倾尽所有,替自己提前备下一口棺材不嫌晦气;他能够在感到每一次呼吸疼痛时,都依然笑着面对每一天。
因为他知道,放下所有恨意,不久于人世好像也并不是那样难以接受。
但当这天真正在预感中来临时,他又变得担忧挣扎,在昏迷之间,隋高和林翠莲咄咄逼人的模样逐渐远去,他隐约之间听到孙小舟叫他,也知道有什么样的湿漉漉的东西顺着他的额头擦拭而过。
他尝试着睁开眼,但只觉得太累了,真的太累了,这样的累好似来自极深处的疲倦,疲倦到耗费全部精力,都不能让他有力气睁开眼再瞧一瞧。
熟悉的所有病痛都在同一时刻找上他,不遗余力将他压垮,高热发烧,头晕眼花,头疼不止,眼睛花了,耳朵聋了,他好似一个人望着眼前的白光挣扎,呼吸时,胸肺的起伏越来越微弱,到后来,只剩下本能。
若是从前,隋宁远一定会选择在此时此刻安详的闭上眼睛,体面等待死亡来临。
但现在不是,他冥冥之中总觉得还有他放不下的事情,就好像如果就这么认命的离开了,会非常对不起一个等他的人。
那个一声一声唤他主人家的人。
不知多久,隋宁远终于睁开眼睛时,一偏头,就瞧见祁广焦急的眉眼,这汉子从未有如此躁郁的情绪,两条粗眉紧紧拧起,大掌抓住隋宁远的肩膀,不轻不重,坚持不懈将他唤醒。
“主人家!”祁广看到隋宁远睁眼那一刻,双膝都发软。
隋宁远转动干燥的喉咙,目光疲倦地在祁广山上扫过,他仍穿着每日干活的棉衣,祁广只有这么一件衣裳,沾满松木松油,还有之前没能擦干净的猪血。
隋宁远在病重之中,脑中还想着,他是不是应该去扯一匹布回来,把这棉衣拆洗拆洗,给他重新纳个外罩。
“主人家如何了?”祁广紧紧盯着隋宁远。
“扶...”隋宁远此刻顾不上与他多说叙旧,他用尽浑身的气力,支撑着手臂坐起来,“你去柜子里,把笔墨纸拿出来,我要用。”
祁广蒙了,站在原地未动,他不知道隋宁远病成如此虚弱的样子,怎么一醒来就要笔墨纸砚。
“快去!”隋宁远见他磨叽,第一次对他蹙起秀眉。
祁广忙旋身回去,从柜子里翻出隋宁远要的笔墨纸砚,铺开在桌前,又燃了一盏松油蜡烛来。
隋宁远裹着狐皮,咳嗽好一阵,虚弱提笔,他的手已无力气握笔,颤颤巍巍,才落下第一笔画。
祁广不认字。
他头一回这么恨自己是个大糙人,不识字。
他只能在旁边默然瞧着隋宁远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地在那白纸上书写下一行行小字,每写一个字,他都要闭一闭眼睛,停下来缓缓头晕,才能接着写下去。
写到最后一个字,隋宁远放下笔,将桌上的纸小心叠起,做完这些,他好似突然没了牵挂,身子一软,直直向后倒去。
祁广眼睁睁看着他的主人家再次晕厥,这一次,是在他的面前。
他忙上前,一掌挥开床上的桌案,重新摇晃起隋宁远,这一次却不像之前,任他如何喊叫,隋宁远始终绵绵软软歪着脖子,躺在他臂弯之间,怎么叫都叫不醒。
人病了,就得求医问药,这道理祁广自然懂。
他此刻焦头烂额,又怕又急,夜深人静,这乡下的庄子向外看出去,十里不见人家,又上哪去找郎中回来。
祁广一手紧紧握着隋宁远的手掌,那手掌比他的纤细许多,握在手里,软绵无力,仿佛一团棉花化在水里,一使劲便消散去了。
祁广从未想过隋宁远会离开他,至少从他第一天叫隋宁远主人家开始,他便将自己视作他打不走骂不走的看家犬,不管如何变化,只要隋宁远愿意收留他,他祁广就绝对不会离开。
他没想过先让他们的相伴约定破碎之人竟然会是隋宁远,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
这汉子心思直,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朴素而本真的想法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他要救回隋宁远,他绝对不能让他这绝世无双的主人家就这样撒手走了,绝不能。
祁广想到这,随即从旁侧抓来隋宁远的狐皮大氅,扶着隋宁远坐起来靠在他身上,两手将那大氅裹在隋宁远身上,用系带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他找了条平时干活剩下来的差长麻绳,蹲在床边,两手向后一托,将隋宁远背在身上,用那长麻绳从隋宁远的腰腿穿过,将人绑在自个儿身上。
他没有油灯,只拿了门边的砍柴刀,费力推开屋门,毅然决然在风雪之中朝着阳城县的方向去。
北风呼号,刮过祁广的耳朵,他就像第一天从山林深处来到隋宁远家中那样,一步一个脚印,艰难疲倦却坚定地走着。
隋宁远背在他的背上,在昏迷的间隙偶尔发出一声轻轻的咳嗽和微喘,每每听到那样的声音,祁广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瞬间又来了力气和精神。
只要隋宁远还有一线生机,他便可以咬牙坚持着,在这暗无天日,风雪交加的山路之中,一步步将隋宁远背到郎中家里去。
到阳城县的这段路,祁广趁着平坦时跑了几步,气喘如牛,只用了半个时辰的脚程便到了,他嗓子眼发痒,喉咙中尽是血腥味,几乎喘不上来气。
他只想着快些,再快些。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隋宁远天生的苦命,等祁广背着他到阳城县门口时,就那么刚刚好,阳城县落了宵禁的钥。
阳城县处于最北,常常有边关乱贼作乱,亦有土匪虎豹横行,因着阳城县一直都有宵禁的传统,每日过了戌时便城门禁闭,城内不许出,城外也不许来。
祁广双目猩红,在看到城门紧闭那一刻,一拳直直捶在门板上,鲜血迸发。
隋宁远趴在祁广的悲伤慢慢睁开眼,方才他再次体力不支晕眩过去,依然在求生求死之间挣扎来回,庆幸在祁广的颠簸之中,再次醒来。
只是他一睁眼看到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身下的汉子懊悔恼怒,那一张宽方的面颊头一回尽是脆弱无助,一双如鹰的眼中噙满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