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吧

夜, 一直等到房间里的男人睡着,潘神才用一个召唤阵把阿诺弄了出来。

地点是近郊的墓地——晚上这里一个活人、活死人都没有,很适合四下无人的谈话。

潘神看见, 有那么一瞬间阿诺的眼神警惕极了,又在看清楚他的模样后疑惑地歪了歪头。

说:“小羊?黑山羊?”

某位黑山羊神:“……”

潘神确信, 比起心脏,更棘手的问题是小徒弟的脑子真的坏掉了。

他优雅地走上前, 在离阿诺三步的距离站定,手中的文明杖轻点阿诺的额头。

从出生开始回溯——

母亲早逝, 被父亲忽略的童年;在外求学,跟在潘神身边学习, 与半兽人一起玩耍;每次回家探亲都看到不一样的继母, 认识了性格温柔的塞缪尔;发觉父亲并不是个好人,目睹了亲戚们杀死继母……

阿诺如此磕磕绊绊地长大, 长到二十岁。

在得知, 新一任的继母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父亲的被资助人, 对他非常温柔的塞缪尔后,阿诺决定回家, 告诉塞缪尔他父亲可能有阴谋的事。

不过他刚一回来, 就被父亲赫尔曼先生叫去谈话。

这时, 他才知道, 赫尔曼先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父亲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温柔,温和地询问他在外游学时候的经历, 这些迟来的关心不仅没让阿诺心中熨帖, 反而让他越来越疑惑,越来越警惕。

果然,虚假的嘘寒问暖后, 赫尔曼先生询问道:“孩子,父亲的身体快不行了,但小镇上的人还需要我为他们工作,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明天,父亲要做一个手术,你能为父亲操刀吗?”

“什么手术?”阿诺问他。

“是换心手术。”赫尔曼先生回答道。

阿诺一怔,用难以置信的、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的父亲,提高了音量问:“你想用塞缪尔做供体?”

赫尔曼先生没有否认。

阿诺觉得赫尔曼先生真是疯了。

以前他还小,许多事情无能为力,他只能逼迫自己忘掉。

但现在,父亲为了该死的长生,竟然要拖他一起下水——就像那些年,他为了巩固利益关系,拉其他亲戚下水一样。

他们一起杀害了许多人,得到财富,得到健康。

塞缪尔,阿诺不说对他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他觉得一个有天赋的大魔导师不应该是那样的结局,塞缪尔是为数不多会善待他的人了。

阿诺果断拒绝:“不,父亲,我不会当您的帮凶,我会告诉塞缪尔这件事的!”

赫尔曼先生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转而问他:“你喜欢他?”

“不——我只是不赞同您用那样的手段。”

“那好。你放心,不是他,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我的医生。当然,很快会成为我的妻子。阿诺,别这么想我,我也是个有感情的人,他在我身边十年,很多时候他比你更像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伤害他?”

阿诺狐疑地看着他。

赫尔曼先生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告,上面是他与一个阿诺不认识的人的协议——那人得了很严重的痨病,想要用心脏为家人换一大笔钱。

阿诺这才将信将疑。

赫尔曼先生急喘了两下,放下手帕时那上面赫然有一大滩血,他的身体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了。

阿诺难以克制地心软了一下,毕竟,赫尔曼先生是他的亲生父亲。

而后,他们又聊了一些和阿诺的学习有关的事,赫尔曼先生盛赞他是个有天赋的人。

谈话结束前,阿诺答应不会对塞缪尔乱说什么,也同意在明天的换心手术时帮忙。

他有许多为人儿子的无可奈何。

“父亲,手术是在婚礼过后,对吗?”离开前,阿诺和赫尔曼先生确认。

“是的。”赫尔曼先生回答道,“手术是在婚礼过后。”

阿诺应下,说他知道了,然后就离开了。

回忆的视角,他并看不到在他离开后,赫尔曼先生陡然变得阴冷的神色。

否则,就能避免那场悲剧——

第二天,午饭过后,阿诺陷入昏睡。

那是足以迷倒一个发狂的半兽人的迷药,阿诺睡了一个下午,晚上他醒来的时候——不,不是醒来,他是被剖心的剧痛唤醒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离开胸腔。

心脏上有老师潘神为他留下的魔法印记,阿诺并没有立即死亡,他转醒后先是下意识地用炼金术禁锢住周围企图伤害他的人,然后就看见了一旁的刑架上,已经昏死过去的塞缪尔。

塞缪尔的胸腔也是空的。

赫尔曼先生的阴谋昭然若揭。

单纯的红发青年做了一个潘神想把他脑子敲开的决定——他把自己的心脏给了塞缪尔。

即使他那个时候已经发现,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而是某个后来者。

出于为父赎罪的心理,他还是用自己蕴含着强大魔法力量的心脏救了那个灵魂。

他自己的生机在一点点地消失,好在他还记得遇到问题了要去找老师求救,抱着塞缪尔打算把自己传去黑暗森林里。

地下室内部充斥着强大炼成阵的效果,怕叠加之下传错地方,阿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打开了地下室的水晶大门,打算先去隔壁的房间。

恰在这时,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卡修斯主教。

两人都浑身是血,卡修斯看出塞缪尔身上逐渐浮现的黑线并非是什么中毒的效果,而是他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反噬——他不知道是潘神在阿诺的心脏上留下了坐标——猜到恐怕塞缪尔的胸膛上到处是血,是因为胸腔里的心脏不是他的,卡修斯又看了看胸前空落落的阿诺。

是阿诺救了塞缪尔。

卡修斯抿抿唇,告诉阿诺他不能带走塞缪尔,自己有办法帮助他们。

卡修斯知道,执政官府邸里有一块狗头金,因为那是他上任时,从中央教廷里带过来的。

那其实才是黄金小镇可以不受瘴气侵蚀的真正原因。

他当时亲手交给赫尔曼先生,看着赫尔曼先生将它放进执政官办公室书架后面的密室里。

他当时并没有告诉赫尔曼先生这块狗头金的神奇作用,只说它是一份礼物,因为那时他就觉得赫尔曼先生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果然。

卡修斯来不及思考别的,他叫阿诺就在这里别动——阿诺本来也快没力气了——他闪现进密室,把那块被保管得很好的狗头金取了过来,安放进了阿诺的胸膛。

接下来,他一个人完成了所有善后工作。

用神力仔细地帮塞缪尔抚平胸膛的伤口,又用神力粗糙地缝合了阿诺的胸口。

做完这一切,卡修斯故意弄出了点儿动静,引管家来。

然后就是他临时编的那套说辞。

幸运的是,糊弄过了管家,也恰好与真实的情况大差不差。

管家给阿诺收了尸,第二天一早匆匆下葬。

当夜,经过了狗头金长达二十四小时的修复后,阿诺在棺材中睁开眼睛,他复活了。

只不过,因为搬运尸体的过程,无论是卡修斯还是管家,他们都不太在意阿诺这个可怜的小少爷,所以把人脑子撞出了瘀血,以至于复活后的阿诺脑子傻了。

凭着本能,他回到了自己生活过的房间,又在那里碰到了持有他心脏的塞缪尔,不可避免地被他吸引。

然后开始了小狗吃奶的操作。

——以上,是阿诺视角的记忆回溯。

无语的潘神:“……”

尴尬的阿诺:“……”

两人对视一眼,已然恢复了神志的阿诺想,我干脆死了算了。

我现在就钻进棺材里发烂发臭。

潘神退后两步,轻咳一声,打趣道:“汝小的时候,吾曾为汝准备过新鲜的牛奶,汝说汝不喜欢奶味。”

“……”阿诺把脸埋进掌心,“老师,请您忘记那个,拜托。”

他们都知道,阿诺说的是什么。

潘神愉快地笑了。

他这个小徒弟,是人类中难得一见的天才,年幼时误入黑暗森林,不仅不怕他,还真诚地夸赞他的羊角很威武。

潘神喜欢这个有点傻的人类小孩,悉心教导他。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会傻到把自己的小命搞丢,不过,他胸膛里的狗头金……

黑山羊神眯了眯诡谲的方形瞳孔,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祸兮福所倚。

有了这块狗头金,他还要那么多普通的未附魔黄金干什么?

给黄金附魔都要花去好多精力。

况且,要不是因为狗头金被卡修斯主教拿给了阿诺,结界松动,他也没办法这么容易地调动如此数量的活死人。

于是潘神看阿诺的眼神愈发的和蔼。

阿诺冷汗直冒:“老师,您想干嘛?”

“乖徒。”两米多高的黑山羊神近距离之下压迫感极强,他有着浓密的卷曲毛发的大手,轻轻拍了拍阿诺的手臂,鼓励他,“你一直是一个叫人放心的乖孩子,老师是那么地看好你。”

“老师,您请直说。”

“这些活死人你帮我收拾了吧。”

阿诺震悚!

这么多,比小镇上的居民还多的活死人,老师就交给他一个人来办?

“老师还有点事要去办。”潘神解释道,“可能到时候需要你的‘母亲’来帮忙,作为回报,吾会治好他身上的残余毒素。”

“好。”阿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然后他就看到,老师看他的眼神,愈发地有深意。

阿诺心想无所谓了,已经被老师看到他追着人要奶吃的样子,还能怎样呢?

毁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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