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真是蠢啊!”
论辈分,是族中三叔,但陆坚却一点面子都没给留,出门看到这帮跑来“探望”自己的族人,他当场冷笑,“这是听见什么了?兴奋成这般模样?”
看他们一个两个在看见自己完好无损地走出来之后,一个个那脸上都是一副错愕不已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是干嘛来了。
中午的时候,自己一身带血的回来了,这可不得把他们给高兴坏了?
考虑到上午在城门口的事情闹得那么大,简直震骇人心,这会儿估计也已经在城里传遍了,所以他们兴许还能在街面上,再打听到一点什么新任太守遭遇刺杀之类的消息,那就更兴奋了。
你说,陆坚会不会伤重不治,死了?
你说,陆坚是不是参与行刺来着,要不要咱们去把他抓了,送官?
“这就兴冲冲的跑来了?是不是好歹再打听得细致一点?至少是等一等,看看后续情况如何再说?这个时候跑来,你们以为我像你们一样蠢吗?会不明白你们是想来看看我死没死的?你们就不能想想,万一我要是没死也没伤,你们这么盼着我死的登门,会不会反倒把我给惹恼了?”
陆坚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一番话把所有人说得目瞪口呆。
“退一万步来说,好歹派人盯着我家门口,看我家请没请大夫,也多少能推测一二啊!那么长时间过去了,我家都没去请个大夫来瞧瞧,不知道吗?你们居然就这么蠢的直接就来了,还一个二个兴冲冲的样子……探病?”
“愚不可及!”
这一个来月,陆坚明面上什么都没做,但暗地里已经借机敲打过好几回了,不要拿吏不当干部,宛丘县这等大县,户口近四万,算算人口二十多万人呢,像陆坚这样的吏,一共也才十七个,即便新近入廨,手中权力有限,但也要看是谁在做这个吏——就陆氏这样庶民的所谓宗族,拢共十几户人家,哪怕陆坚只是个新吏,也足够把他们折腾得鬼哭狼嚎了。
只是这年代宗族是个独特的存在,是一个人风评的重要来源,陆坚自觉根基还浅,所以不好真的下死手收拾他们罢了。
可即便如此,这一个月下来,他们对陆坚也是相当之畏惧了。
“我等只是心忧伯玉,故而……”
“真是心忧的话,就好歹脸上做些相再进门!”
陆坚没等自己的这位族叔把话说完,就直接又给他怼回去了。
最终一帮人嗫喏不敢言,满脸尴尬。
陆坚也懒得再搭理他们,之于他而言,哪怕不升官,要收拾他们这帮人,本也只是再等等时间的问题,更何况现在。
他抬头看看太阳,伸手指了指,“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天黑,我等你们一个时辰,都出去打听打听,去县廨打听一下,去太守府也打听一下,看看我现在是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天黑之前,我等你们,天黑之前不来,以后就不用来了!”
“不请诸位叔伯、兄弟们饮茶了,老何,送客!”
自从陆坚开怼,他一行说,阿陶就一行捂着嘴偷笑。
到后来,见自家大兄把往日里嚣张到不行的族叔给训得不敢抬头,连陆平和阿眉也都躲在屋后偷笑。
只是等这帮人走了,阿母却一脸担忧地说:“伯玉刚才说话也太不留余地了,那毕竟是你们的族叔,若他……”
陆坚笑着把自己老娘安抚一番,又叫老何,“帮我看着天色,只要太阳落山,就不要让他们再进门了。”
老何答应一声,一脸兴奋地下去了。
往日老主人在时,那帮人可不敢在这个门庭之内撒野,现在好了,过去的日子又回来了!
结果陆坚还是高看了他们。
一直到太阳眼看就要下山,这帮人才终于来敲门了。
可见他们自以为自己有些势力,其实单论消息渠道这一点,就说明他们其实屁都没有——别管要做什么,消息通达向来是最重要的,一群瞪眼瞎,连本地最重要的人事变动消息,都要费好大劲儿才能打听出来,可见没用。
进得门来,一帮人都是一脸敬畏的样子,还是陆坚那族叔,名字叫陆卫的,开口道:“我等无知,冒犯了伯玉,特来请罪。”
“打听到什么了?”
“呃……伯玉奋勇杀敌,已经被宋太守辟为掾。是一位官大人啦!”
“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知道!”
“那以后……”
“以后咱们陆氏上下,惟伯玉你马首是瞻!”
…………
花了小半天的工夫,差不多算是把族内的蠢蠢欲动又给摁下去了,至少一时半会儿的,怕是没有人敢轻易瞎动弹了,但陆坚依然没打算彻底收拾掉他们。
这不是网络里的仙侠世界,在这里,杀人是要偿命的。
对付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其实就是彻底的压制,让他们不敢蹦跶就行了。
物理消灭反而太过冒险了。
当然,陆坚也压根儿不可能真的相信他们。
他们坏不可怕,贪婪也不可怕,这都不是问题。
他们不可信的原因是太蠢了。
第二天上午一大早起来,陆坚换上自己最得体的一身衣服,让老何套了家里的骡车,乘车去了太守府。
宋琦和家人们安顿的如何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新太守来了,这太守府作为官署,就要恢复公开的办公了。
陆坚这个新任的太守府掾,选择了第一时间过来入个职,好领工资。
他没有腰牌,到门口下了车,禀明来意,顿时就有皂吏快步进内通传去了,另外一位则殷勤地搬了张胡凳来,请陆坚稍作歇息。
他们都是消息最灵通的人,当然知道陆坚是新任太守征辟的第一位掾。
陆坚非但没坐,反而站在门口同他攀谈起来。
过了不大会儿,就有一个年轻人快步从官署内走出来,看见陆坚,马上笑着拱手,还离得老远,就已经亲热地打起招呼,“伯玉来得真是快呀!”
“仆既答应了征辟,自当早来,不敢懈怠公事。”
“哈哈哈,伯玉果然不负忠勇之名!”
说笑间,两人相见,互相施礼,陆坚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已经觉得面熟,果然他一介绍,竟真是宋琦的长子,名叫宋荣,字伯祥。
不止是因为他长得跟宋琦很有几分相像,主要是昨天在城外应该也打过照面。
他很快就带着陆坚进去,一路介绍着官署的大体布局,很快来到一座占地阔大的偏院时,又见到了宋琦的次子,名叫宋茂,字仲昀。
“伯玉!”
“见过二公子!”
“嗳,嗳,你我年纪相近,这么称呼岂不外道!”
“那……仲昀兄!”
“哈哈哈,这才对了!”
宋荣一看就已经二十多岁,宋茂也得有二十出头的样子,陆坚才十七岁,称呼人家一声兄,当然没什么,但叫他很诧异的是,从刚才在大门口的时候开始,宋荣宋茂这对兄弟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是有些过分亲近了。
十七岁的太守府掾,拿到陆家去,那是一座大山,但是站在太守府的两位公子面前,陆坚觉得自己好像还不够看。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大家初次见面,毕竟不够熟悉,陆坚也不好多问,只好暂时应付着。
宋琦新到,除陆坚之外,还没有正式开始征辟自己的属官,就连太守府的公务,也还没有正式上手,因此现在在官署内办公的,都是上一任留下的人。
十多名书吏,当然还包括估计几十人的皂吏。
宋荣宋茂兄弟被安排了过来熟悉本郡政务。
在这个年代而言,儿子追随在父亲身边,协助处理公私事务,是很正常的事情——其实根据之前在县廨里看过的邸报,陆坚知道,这个宋荣应该已经被恩荫为羽林郎,所以他其实是有官身的,而且羽林郎是郎官,属禁卫系统,这个起步可不算低,但不知为何,他没去上任熬资历,反倒是也陪着父亲来了陈郡。
三人就站在堂前闲聊几句,随后宋荣便指派了一位书吏帮着跑腿,去为陆坚办理一些入职手续。
其实也简单,不需要出去瞎跑,一切手续都在太守府内,于是不过一刻钟多的工夫,陆坚就已经拿到了可以自由出入太守府官署的腰牌。
太守府一共五进院,占地面积很大,前面的部分是官署,有三进,且都有东西跨院。至于后面的两进,则是内宅,供太守及家人居住的。
陆坚作为太守府掾,是太守的属官,在第二进院子的东跨院里办公。
只不过这里暂时就只有他一个人,皂吏杂役倒是有,却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公务可以办就是了,可即便如此,陆坚也不早退,打算就在这里耗一上午。
前任留下的不少文档,随手抽一份出来看看,时间很容易打发。
眼看要到中午,皂吏进来问,是否需要帮忙把饭食取来,陆坚摆手谢绝了,把文档放回原位,正要出门,却见宋氏兄弟居然联袂而来。
“已经有约?”
听陆坚说中午已经约了人要谈些事情,两兄弟脸上几乎不假掩饰地露出些失望的神色,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放行,“明日如何?明日中午,一起会食。”
“固所愿也!”
当然只能答应下来,但告别了这对兄弟,一边走出太守府,陆坚还忍不住一边寻思:这是真的不对劲啊!很不对劲!
别的都不论,光是人家有那么个老爹摆在那里,就只有自己拍马屁套近乎的份儿,怎么事情反而颠倒过来了,这兄弟二人竟频繁向自己示好套近乎?
百思不得其解。
一路坐了骡车赶到距离并不算远的县廨,顺手拉人带了老何进去蹭顿县廨里的午饭,陆坚自己则熟门熟路地去到了自己之前办公的地方。
果然就见上计掾邹润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见他来,两人彼此见礼,说说笑笑之间,邹润便引着他去后面的内宅。
酒席摆在一处不算大的花厅内,格局是明显透着一股亲近意味的对席——不像正常吃饭宴饮时的各个席位分列两旁,彼此之间隔了很远,所谓对席,即把几个席位都紧紧的挨着放,虽然还是分席用餐,但距离一近,毫无疑问就显得亲近。
“伯玉已经去过太守府了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开始闲聊起来,坐在正席上的傅忠很快就主动问起了陆坚去太守府入职的事情,陆坚初时没有想别的,就简单说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傅忠主动牵起这个话头只怕是意有所指。
看看傅忠与邹润的脸色,眉间皆隐隐有些忧虑模样。
想了想,也不等对方再问,陆坚主动请酒,三人各饮了一杯,放下酒杯又自己给自己倒满,他这才笑着说:“方才去太守府入职,见府内到处偃然,宋氏两位公子也都显得格外平静,既无愤怒,亦无忧虑。”
傅忠与邹润闻言都是微微发愣,然后傅忠先就回过神来,不由得面露惊喜,“这么说,太守府并不准备大肆追查桃花贼余党?”
显然如此。
陆坚看见他们两个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是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了。
事实上,昨天那可是二三十人一个大团伙对一位太守的当众刺杀呀,绝对是了不得的官场大事,只要宋琦有意,他甚至可以下令马上拘捕所有在场的人,把这件事往大面积的排查去做,但是很显然,他没有。
非但没有,他甚至有刻意把这件事的影响给消弭下去的意思。
当场下令傅忠这个宛丘县令负责收殓尸体、救治伤员,然后他自己就当众闪人了——在昨天回去的路上,陆坚就已经考虑过这件事了。
在他看来,这个显得有些反常的举动,说明两件事。
一是很可能以宋太守对桃花贼的了解,他倾向于认为,甚至是他很确定的知道,把这一波二三十个刺杀的匪徒给杀掉,桃花贼就再无残余了。
记得昨天听人提到过一个名字,好像是叫什么“左大目”,想来应该是桃花贼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头目了,甚至可能是最后一个够分量的头目——别人不知,身在陈郡的众人不知,但宋琦是肯定心里有数的。
既然已经没有更多的残余,是不是大肆排查,对除掉桃花贼余孽这件事本身来说,自然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了。
第二,宋琦应该是很想以一个低调的姿态上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至少是在“剿灭桃花贼”这件对他的官场生涯来说,绝对堪称大事,也是他身上迄今为止最大的功劳上,他打算低调处理了。
把之前邸报上显示出的,他过去半年被滞留上京的事情联系起来看的话,似乎这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才对。
连邸报上都公开宣功、皇帝下旨褒奖的大功,居然没能为宋琦这位两千石大员赢来更多上进的机会,反而被滞留上京小半年,其后也只是出任陈郡太守——虽然陈郡远比庐江富庶,却也依然只是平调而已。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关窍,实在也是不好说得很。
当然,这些考虑,就完全不必拿出来同傅忠邹润说了。
“听伯玉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如此!”
等陆坚把他的思考拣能说的说出来,傅忠固然是眼睛越来越亮,就连邹润,这位傅忠从原籍带过来的老乡,他最信任的人,甚至可以算是他谋主的,都点头称赞起来,“之前就觉得伯玉见事明澈,没想到昨日之事,竟也看得远比仆要清楚明白。此事说来,太守的态度的确应该就是如此了。”
这下傅忠似乎是彻底放心了,不由得当即笑起来,“若果真如此便是最好!”
显然,作为事发之地的主官,昨天又被宋琦临时委派了全权接手这桩刺杀案,让他身上实在也是压力山大。
此时一旦说开,他接受了陆坚的说法,自然是感觉压力顿去。
“来,饮酒!饮酒!”
他甚至主动劝起酒来。
随后大家的心情都放松下来,自然就越聊越轻松了,小小花厅之内,不时就传出几人的笑声。
如果说昨天忽然被宋琦征辟所带给傅忠心里的一点小疙瘩,在随后就已经被陆坚那一番自认小人的真诚谈话给打消了的话,那么到了今天,两人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更胜一筹了。
眼看酒足肉饱,陆坚心里默默地算着时间,打算再喝两杯就要告辞离席,回去继续坐班了,却在此时,屏风后面竟忽然走出一位女子来。
“方才听嫂嫂说,大兄在此宴客,奴来为客人斟一杯酒。”
女子一边说着,一边第一时间扭头冲陆坚看了过来。
就在二人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陆坚下腹位置的小剑忽然又凭空亮了起来。
“感知到新插件【傅氏秘传拈花剑法】,正在安装,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