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长叹引起箭阁中一阵长久的沉默,御园中团团青影双双拥簇,箭阁中香檀味袭袭,阿阮罗裙正粉艳。
阿阮见她表哥愁眉深锁,小手忍不住轻轻顺着他的背,微微一笑,声音软软的,“九哥哥,难道是做了皇帝的原因吗,我这几日与你相处,真是发觉你的笑容不像小时侯那么多了,虽然你一直在努力地向我笑。做皇帝一定很辛苦吧,这天下间人人都要拿你撒气、都敢拿你撒气。”
她眼眸幽然,“便如曹阿瞒所言,宁他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他,这天下间的重担全搁在你一人肩上,这九州兆亿的百姓,也全赖你一人之力。唉……我过去在家中便常听姑父讲,说九哥哥你很是勤政,时常日夜不休地处理公务,这样下去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啊,我真的很为你担心。”
李弘竣震动,看她眼中流露出对自己的心疼,眼角还匀出片片泪光,胸中一阵慰暖,握紧她双手贴在自己胸口,“阿阮,有你心疼我,我便足够了,我不求更多的。这天下人如何评价我这个皇帝,我都可以不在乎,只要你能理解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他见她莞尔一笑,又急着下保证,“阿阮你放心,这件事既然是九哥哥做下的,你的心又与九哥哥一样,那九哥哥也必然独自出面来摆平,不叫你烦心忧闷。如今,他已不再是你我之间的阻碍,这三年来朕日夜努力,扶植栽培属于朕自己的势力,他们郑家已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朕自信有能力治他们!只要他肯乖乖将你交出,朕也自然对他郑家既往不咎,到那时你我便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他说着,眼中竟隐隐闪现杀机。
看着他说些模棱两可的话,阿阮止不住一阵心惊肉跳,反抓紧他手,“九哥哥……你在说什么呀?难道我夫家做了什么祸乱朝纲的事吗?我夫君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你感到不顺心了?要不要我这便去找他谈谈,我飞鸽传书与他交通信息。不过只怕是我跟他感情不深,他也未必肯听我的。可是解决问题,总该会有更温和的方式与方法,动辄便打打杀杀,未免也太兴师动众,恐怕一旦控制不好,还会殃及更多无辜的人。”
她越想越是害怕,红唇哆嗦着说道:“便如当年武帝怀疑太子琚谋反,这祸事最终竟是祸及到卫皇后的身上,她吓得不得不自尽以保全家族,最后才知道竟是为人所陷害。还有秦皇追查欺骗他的方士,被诛连坑杀者竟多达四百人。还有当年李林甫为打压肃宗,将肃宗的妻兄害得家破人亡还不算,更是牵连上千人,一时牢狱为患。政令苛严,百姓惶恐,恐于社稷不稳。九哥哥你万不可做出如此轻率之举,因为你任何不经思考的行为,都可能给无辜的人造成灭顶之灾。”
李弘竣惊诧,转眼看她,怔怔的,呆了半晌,心下想看来她爹爹对她的教养还是很成功的,虽然她不喜欢读四书五经。
见她小脸上紧张得不得了,似乎是真被吓坏了,一个小姑娘家自然还是见不得这些血腥的,他冷肃的脸上连忙展颜轻松一笑,“没什么,九哥哥只是随便说说的,又不真的动手,在做之前我一定会仔细权衡利弊的,尽量不伤及无辜,你别怕。”
他又变得温柔,伸手握紧她小手,两人便这般挨着静静坐着,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与甜蜜,一时被她落在座旁的医书所吸引,便又笑起来,“阿阮,我不需要吃这些药,不用你费心,我知道你是对我好便足够了。”
“你一定要吃!”阿阮却是坚持,纯然一笑,“不然后宫的女人们那可得多悲哀啊,她们一生被拘束在这皇宫中,有如笼中之鸟,如果再没个人来疼爱她们的话,是会生很严重的病的。”
“你……这是在担心吗?”李弘竣讶异,便试探性地问,眼中又含了愉悦的笑意。
“我当然担心!”她快人快语,“我不止担心她们,我也担心你!九哥哥你的困难便是我的困难,我一定会当作是我自己的困难来帮助你解决困难的!”
“其实你不必担心的。”他忽然伸手握住她下巴,凝视着她朱红鲜艳的嘴唇,“在我眼中,你一直才是最美的,别的女人我看都懒得看一眼。”
阿阮大眼转动,今日的九哥哥说的话她半懂不懂,其实她又何尝不知,她在她九哥哥眼中今日也显得有点古古怪怪。
忽然箭阁外响起一阵冷嘲热讽的声音,“哎呦呦,这不是皇上跟阿阮姑娘么?”
两人吃惊,转脸望出来,只见美艳四妃妾并排站在庭园,看着他俩咬牙切齿直跺脚。
“你们有没听到皇上适才怎么说,他说别的女人他都懒得看一眼呢。”
“姐妹们,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皇上跟咱们姐妹们是怎么说得呀?”
“当然记得啦,那才叫一个深情款款、绵绵柔情呢!”四人便狂笑抱作一团。
李弘竣意兴阑珊,松开阿阮的下颚站起身来,华丽的衣袖轻摇,脸上神情冷静地看着这四人,阿阮却纯真地嘻嘻笑起来,心里想这四个人还真是九哥哥的仇敌呢,真是时刻不忘跟他作对。
隔着赤金半透明的帘帐,四妃张眼见皇帝站在帘后,他身穿玉带猩袍,气魄从容不迫如猛虎细嗅蔷薇,端得是人间少见的高贵气派英武男子,而站在他身旁的女子也是团花袍窄,眉黛桃夭,别说两人还真有那么一点相衬呢。
于是,四妃心中妒意更浓……
“皇上你可真不地道,霸占人家表姐姐不说,连自己的表妹都不肯放过啊,还真是贪得无厌呢,哼,我呀真的很鄙视你!”貔貅妃朝天翻个白眼。
“不仅是表妹,还是有夫之妇呢!”莲蝶妃伸手抚一抚眼角的蝴蝶。
“怪不得皇上要把郑二公子调往边关呢,原来是蓄谋已久!”舞香妃冷笑。
“这种事恐怕也只有皇帝这种位高权重的人才能做得出来,也才敢做得出来,便算做了又有几人敢说呢。”白鹭妃讥笑。
若是两个人一捧一逗唱起双簧来已经十分厉害,这要是四个人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七嘴八舌,那便更有威力了,然而李弘竣只是隔着垂帘冷冷看着她们四人在漫漫讥讽自己,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可是阿阮却有点听不下去了,她们真是越说越难听。
她正要上前为九哥哥辩解,谁知李弘竣却一把拉住她手,带她走出箭阁,经过四人身边也不停步,径直朝西边御园中行去,彻底地无视。
四妃诧异,被皇帝如此忽略,实是不甘,忙跟在他俩身后,一边走一边继续冷嘲热讽。
“皇上难道你不怕全天下的百姓议论你吗?这毕竟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貔貅妃拉拉手里绢帕。
“夺□□室也只有衣冠禽兽能做得出来,这哪是正常人能做得出的!”莲蝶妃笑得恶毒。
“哎,你们别说,说不准皇上便是好这一口呢,□□□□想想便也挺诱惑。”舞香妃笑得双眼成为弯月。
“没想到皇上的口味居然这么重呢,真是吓死人家了。”白鹭妃夭夭气气道。
她四人便如此在他俩身后讥讽个不停,阿阮神情焦惶,越走越不自在,只是皇帝却一直面无表情地拉着她默默前行,他的脚步很均匀,不急不缓,她也只得跟着他的脚步,最后实在忍不住,推开他手回过身来,倒将那四妃吓得怔住。
她小脸上满是认真,“你们误会了,我跟九哥哥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他一直都把我当妹妹的,我也一直把他当哥哥的,绝非你们说的那样不堪,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浓厚,并不如你们所说的那样,真的不是!”
她努力辩解,四妃看着她,脸上表情各不相同,有的嘲讽、有的冷笑、有的轻蔑、有的嗤谩,四人互相看各自一眼,仿佛商量好似的,脸上又一起泛起嘲笑的表情。
“阿阮,跟她们解释那么多做什么,没必要,我们走。”李弘竣转身一臂捞住她身子,拖得她身体后撤,便远离了这瞪大眼的四妃,皇帝带她往御园中的鹤园而来。
鹤园中群鹤起舞,一个个都雪白雪白的像极了天宫的仙子,远远隔着半人高的十字栅栏便看到了,看守的侍卫向皇上行礼,李弘竣道:“别让后头那四人跟进来!”
他拉着阿阮进入其中,阿阮回头,果见那四妃被拦在门外,气得冲他俩背影指指点点,一时又为难那守卫,只是守卫坚守不叫她们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