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春宫外春莺声声,台前青苔上泛着碧幽幽的光泽,忽然却听苏皖柔说道:“你去跟来福说一声,到陈府接阿阮进宫!”仍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账簿。
碧姝却立刻走上来跪倒,“我是不会帮娘娘你做这种事的。”
苏皖柔吃惊,回头瞧她,“你怎么了?”
碧姝抬眼傲然而视,“娘娘如此委曲求全,又是何必呢?牺牲自己,保全他人,难道便能得到他人真正的尊敬了吗?”
“你此话何意?”苏皖柔的眉梢眼角明显有些不悦,她向来不喜欢别人对她的决定提出质疑。
碧姝眼神冷然目视苏皖柔,“娘娘您如此大度,可以不在乎,但是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您现在虽然还年轻,但每个人都总会有老去的那一日,尤其是女人,更经不过这日复一日的煎熬,难道您便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这般精明强干下去?不管你有没有爱过皇上,总之他是你的男人,是你以后一生的依靠,这种关系在你们大婚的那一日便已经约定好了,也得到了家人的祝福和肯定!因此,您便一定要牢牢地把握好皇上、把握好自己的丈夫!因为您一旦在这后宫中失去地位,后果是怎样难以想象,我想贵妃娘娘您如此聪明,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还用我说得更明白吗?”
听完她一番激烈迫切的肺腑之言,苏皖柔悠然放下手里的帐簿,反身坐好在贵妃椅上,冷然地看着她,“你说完了?”
碧姝低下脸,“说完了。”
“那么你现在可以出去了。”苏皖柔冷然无情地道。
碧姝吃惊抬头,“娘娘,您如此固执,当真不为自己的以后谋算?”
“谋算?哼,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苏皖柔冷笑。
碧姝又是吃一惊,呆呆地看着贵妃。
“在这世上,你以为你谋算得足够多,便能高枕无忧了?你也不看看史上那些各个大名鼎鼎的人物,都是怎么死的!”苏皖柔冷笑。
碧姝失神,空洞的眼中张望着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吃惊得回不过神。
苏皖柔站起身,看着她,“死生由命,富贵在天,这世上的福气,你以为你强求便能求来吗?我只有日夜行善、积福积德,上天或许才肯眷顾我!如若上天当真要罚我,叫我后半生不得好过,那怕是我前半生或是上一世做了恶事,也怨不得旁人!”
碧姝哑然,便像杨炎凉那样,不知该何言以对。
“你还有其它事吗?”苏皖柔冷冷问。
“我……”她再度低下脸,杏眼中珠泪泫然。
“那给本宫出去!”苏皖柔神色严厉地下令。
“娘娘……”她抬头恳切地看着她,珠泪滑落脸庞。
“本宫叫你出去!”苏皖柔再度冷声下令,“别再叫我看见你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
碧姝叹息一声,难过地大声道:“娘娘你一定会后悔的!”气得拔腿转身跑了出去。
苏皖柔冷冷看着她因为伤心而哭着跑出去的身影,重重呼一口气,转眼看桌上放着的茶,拿起又重重放下。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这么不叫人省心!
陈府东北角的雨花阁中,阿阮慌乱地坐在锦帐中拉了拉被子,张大眼看着母亲,“这样真的可以吗?”她雪白的脸上被化了大大小小的红点子。
“听娘的,绝对没错。”阮氏始终十分温柔。
“可是这难道不是欺君吗?”阿阮脸色有点发白。
“你认为你九哥哥真舍得砍你的脑袋?”阮氏伸手点了下她光滑的脑门儿。
阿阮朝她母亲吐了吐红红的小舌头,“好像真的不会砍我的脑袋呢。”
“那不就是了,还不赶紧躺好,我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阮氏回头看一下已经黑下的窗外。
阿阮便把自己卷进了被子里,阮氏帮着把她包好,只露出一颗小脑袋,一张雪白的小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在忽闪忽闪,睫毛又弯又翘又浓密。
阮氏看她一眼撇撇嘴笑道,“这样怎么可以,你得装得像一点?”
阿阮眼珠子转动想了想,便伸手蘸了点口蜜抹在自己的眼角,“这样呢?”
阮氏摇头,“嗯,不行,气色看起来还是太好,而且你的嘴角该往下拉才对,真是天生一张笑脸。”
“娘你的意思是我要装得憔悴一点?”阿阮鬼灵精怪地问。
“那还用说?”阮氏看着这个宝贝女儿便只是笑。
陈府外的街道上两行缓缓而来的宫人每人手里提着一盏转动的水晶宫灯,豪华香车顶上镶着一颗夜明珠,夜月下显得格外璀璨。
来福在前头导引着,来到陈府门前停住脚步抬起手,身后的队伍便缓缓停下,之前已经派人来禀报过,因此这时陈府门前已经安排下人迎接。
陈颢昇连忙上前与来福寒暄过后,笑容满面的脸上又惆怅起来。
“右丞大人,发生了何事?”来福不解。
“实不相瞒,入夜后小女身上突然发起急性天花,眼下还在屋子里闷着呢,不能出门着风。”
来福吃了一惊,“有叫大夫来看过吗?”
“看过了,大夫特别叮嘱,不能着风,着了风会发得更严重。”陈颢昇还特别装模作样地拿衣袖抹了抹眼泪,偷偷把眼来看来福的反应。
果然来福这下着急了,“这可怎么办?严重吗?”
“着实严重,听她母亲说,身上陆陆续续长起红疹子。”陈颢昇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夸大其词。
“要不我回宫里头跟娘娘说一声,叫娘娘叫个御医过来?”来福前些时日在宫中与阿阮便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也是十分担忧她的病情。
“真是过意不去,耽误公公你办事,我看她是真不能进宫了,真是可惜娘娘一番心意。”陈颢昇又拼命挤了两点眼泪出来,“我那苦命的女儿哇,呜呜呜……怎么会突然生了这么个可怕的病哇!”
此时他听到身后站在陈府门上的丫鬟们有偷偷的笑声,他真想回去瞪她们,但见来福又向自己看过来,还好他没有注意到。
“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盼着她别有事才好。”显然,比起自己不能回去交差这档子事儿,来福更关心的是阿阮的安然。
“如若方便的话,可否允许我进去看看她,毕竟我与她也算相识一场,实在是担心她……可以吗?”来福问得小心翼翼。
“这个……”陈颢昇想着,真不叫他进去看看的话,待会儿回去复命,只怕是聪明的皇帝不会信,让他看看也好,叫他的心跌在肚子里,不然阿阮不是白装了吗?
此时此刻,雨花阁中闷在被窝里的阿阮已经是出了满身大汗,这大热天的可把她给折腾坏了,阮氏正在很用心地为她擦去头上的汗。
“娘,要是我当了皇帝的话,一定要叫九哥哥也尝尝这滋味。”她本来身体就胖,更受不得这燥热,而且现在已经入夏了。
阮氏忍不住发笑,“你就再忍忍吧,一会儿就好,你听,外头有脚步声。”
果然门被拉开,陈颢昇当先走了进来,身后来福先是停在外头,被陈颢昇邀请后才跟着进来。
听到门响,阮氏连忙一把捂住阿阮还在说话的红润小嘴儿,优雅地从怀里抽出一条手绢儿来开始坐在塌边抹泪,阿阮瞪大眼看着母亲这一系列娴熟的举止。
这一切都假装好后,正巧陈颢昇引着来福已进入了里间,来福看到这一切后便一阵失神。
外人更何况是男人本来不能随便进出大家闺秀的闺房的,只是来福身份特殊,又有使命在身,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看到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阿阮后,他满心难过,“哎呀,前段时间还是那么活泼的一个姑娘,怎么现在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阮氏只是一心在来福身上留意,一边假装哭泣,听到他这么一说,才回头看女儿,只消一眼,害得她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
阿阮朝天翻着白眼,舌头拉出嘴边偏在一边,浑身还在剧烈发抖,阮氏忍不住在心里想,这装得也太夸张了!
“你说说这都病成这个样儿了,活不活得了还不知道,更何谈进宫了,咱们老两口虽然女儿不少,但是这老小却一直是心肝宝贝儿一样得疼着,怎舍得叫她就这么去了哇?”陈颢昇哭哭啼啼哒。
来福叹息一声,“右丞大人与夫人还请节哀,阿阮姑娘如此善良,老天不会这么忍心在她这么年纪轻轻便带她走的,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来福搜肠刮肚地说出这么几句安慰的话。
“但愿如此吧。”陈颢昇仍是哭泣。
来福摇了摇头,便要走出去,坐在榻上的阮氏见他要离开,回头看阿阮,她也恢复了正常,正抬起小脑袋睁大眼看着来福走出去的身影。
便在来福刚迈出门槛的一刻,他说了一句话,“怎么最近这年头要倒霉都是成双成对的,今夜入夜之前贵妃娘娘也生了很严重的大病,正卧床不起呢!”
“你说什么!”阿阮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
来福、陈颢昇、阮氏几乎是在同时吃了一大惊。
这当中阮氏的反应最快,慌忙回身将阿阮重重地扑倒在被褥里,只是此时来福又返身走了进来,阮氏回头看着他尴尬地笑了笑,“呃……这个……呵呵……”
来福瞪大眼看着一床被子里一个人暴跳如雷地滚来滚去,里头一个姑娘尖声叫着,“哎呀,放我出来!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