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宫墙下一对黄莺在对歌,一排青绿色的檐瓦在日光中发出波光,奉国殿中的一对赤金仙鹤中正袅袅燃起龙涎香。
“皇上我已经听到消息了,你已经知道阿阮姑娘被我从围场私自带回陈府的事了。”他见皇帝正要张口说什么,连忙堵住他的话,“总之我是不会让皇上你如愿的。”
“……”
“其实那日我本来把她送回去后该再返回南山围场的,只是实在是太远了,想着即使回去也应该马上天黑了,你们打猎也该结束了,我便自己先回自己的住处了。”
“……”
“后来还用充足的时间炖了一碗羊蹄子吃,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美味啊,嘿嘿。”他笑得贼贼的。
“……”
“皇上您还别说,这单身狗的日子,就得通过大量美食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崔缄继续笑说。
“咳,朕知道了,还有其它事要告诉朕吗?如果没有,那你眼下可以出去了。”皇帝面无表情说道,拳头搁在龙案上。
“皇上,您不能赶我走,我还有许多许多话要跟您说。”崔缄憨直地道。
“……”
“我还听说您今日便要再接阿阮姑娘回宫?”
皇帝干脆站起身来,把公文丢到一边也不管了,径直走出了奉国殿,谁知崔缄却连忙返身跟上,一直紧跟不舍,“皇上,您不能这么做!”
还是老生常谈,皇上都快要疯了!怎么所有人说的话都是一个调调?
崔缄见皇上不听,反而走得更加急快了,似乎是急着想摆脱他,他却也更加急快地紧紧跟在皇帝脚后头,不依不舍,他们的衣袖一路扫过无数白玉栏杆,“皇上……皇上……”
李弘竣忽然停住脚步,害得崔缄差一点撞在皇帝身上,皇帝回身看着他,“崔缄,你真是够了!够够得了!”
“皇上你听我说,你不要急着逃避。”他道,“你是没办法避开我的,而我心里这些事也是一定要说的!皇上你必须得听!”
“崔缄你……”李弘竣咬牙切齿,“崔缄!你的婚姻大事朕有时间会帮你考虑,让你摆脱即将成为一名单身狗的可怕命运!只是!那也不是你缠着朕的表妹的理由!哼!”
“皇上,我之所以缠着她,是我不想你与她纠缠!”崔缄两眼直勾勾盯着他道。
李弘竣哑口无言回瞪他,他发誓,他已经快要被他的这个崔侍卫给折磨哭了。
繁华宫苑中柔如女子腰软的柳枝随着暖风左右摆动,鱼缸里的红鲤正浮在水面上吐泡泡,杨炎凉按照皇帝的吩咐,一路上心事重重地来到贵妃娘娘的幸春宫中,有宫女太监向他行礼,他也没有注意到。
然而,还未走入正殿,便已听到贵妃娘娘严厉的训斥声。
“你可真是胆子够大的!本宫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你倒自己贪污起钱来了。每月给你的那些俸银已经足够你养活一家老小,怎么你倒打起公款的主意来了,你可真是贪心不足啊!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如果这事给皇上知道了,我问你你还想不想活命了?”
听闻贵妃娘娘正在管事,杨炎凉便停住脚步,没有走入。
然后便听到一名宫女哭哭啼啼的,“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饶过奴婢这一次吧。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奴婢自己不开眼,娘娘求求您了,求您千万不要告知圣上。日后奴婢便是做牛做马,也不敢再对娘娘心生二念!”
这时便传来苏贵妃的冷笑声,“皇帝事业草创,国家正是艰难,正需我等内外戮力同心,帮这国家经营得更好,本宫留你们在身边,可不是混吃等死的,这回竟是足足亏损了数千两雪花银!你叫本宫去哪里弥补这些亏空?”
听贵妃娘娘的声音显然是气到了极处,站在廊外的杨炎凉却是一脸的欣然,贵妃娘娘端庄威严、办事得体、勤俭持家、御下有术,真正是皇帝的贤内助,这后宫中几乎人人都对她感恩戴德,更主要是怕她。
他这般想着,直到一名宫女走出来看到他后吃了一惊,“杨公公?”是碧姝。
“噢,是,娘娘在训话呢?”他笑问。
碧姝抬手抿唇一笑,“训完了,这不?”她回头看眼殿内。
果见一个宫女装扮的少女流泪走出来,看了他一眼,向他屈膝行礼,低声,“杨公公。”
“嗯。”从她抽泣离去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杨炎凉在碧姝的导引下进入大殿。
只见苏皖柔正站在贵妃主座前,白玉似的纤手里拿着一叠帐簿正在低头一列列细看过去,转眼看到他后,严肃的脸上便是妩媚一笑,“杨公公,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说着放下手里的帐簿。
“给贵妃娘娘请安。”杨炎凉笑着上前躬身行礼。
“你来了便表明是皇上找我有事,直接说是什么事吧。”她这才得闲转身坐在贵妃椅上,看着他。
杨炎凉转眼看宫殿四周,苏皖柔便立刻道:“你们都先出去,只留碧姝一人。”
“什么事说吧。”苏皖柔看他。
“我知道贵妃娘娘还有很多事要忙,也便不拐弯抹角了。是这样的,皇上的意思是想叫令妹今夜子时之前还到宫中。”他一五一十说道。
“你说的可是阿阮?”她问。
“正是。”他道。
“碧姝,拿把椅子给杨公公。”苏皖柔知道这必然是一场长谈。
杨炎凉也不客气,便告了座,抬头认真看着她道:“我只是想听听贵妃娘娘的意思。”
苏皖柔莞尔一笑,“我能有什么意思,这皇宫都是皇上的,甚至是这九州四海,都在皇帝名下,所以皇上想怎么样便怎么样,我不是皇后,要管也名不正言不顺,皇上能把这管理后宫的大权交给我,已是对我万分的信任,也是我们定国公府莫大的荣耀,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她说话向来爽快干净,杨炎凉听得也是含笑。
“娘娘说的自然十分在理,但我只是想听听娘娘您个人的看法。”杨炎凉倒也开诚布公。
“阿阮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她要是能进宫来,跟我一起,那还真是再好不过了。”苏皖柔道。
杨炎凉却一阵诧异,“娘娘难道您一点也不介意?”
苏皖柔轻轻一笑,“我介意什么?说起来阿阮同我的关系,比我跟皇帝还要亲呢。”
她说得一五一十,杨炎凉这下彻底睁大眼了。
过了良久,他还是叹息了一声,“尽管如此,但我还是希望娘娘能够劝一劝皇上。”
苏皖柔抬眼看他,“劝他什么?”
“当然是叫皇帝打消念头,令妹已经另嫁他人,从世俗礼法上来说,并没有理由再在一起了。”杨炎凉表明自己的立场。
苏皖柔低眉,手里捋着一条水蓝色沉甸甸的上好手绢,“但你也该知道,当年那道圣旨,皇帝下得是有多么的不情不愿,这其中甚至是有胁迫的成分在内。”
杨炎凉轻咳一声,“这个我当然知道,只是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贵妃娘娘,您向来深明大义,如今为了国家的安稳,我希望你能第一个站出来,叫皇帝不要铸成大错。”
“大错?”苏皖柔抬眼看他,“什么样才叫大错?”见对方正要开口,她已经十分口快地打断了他,“想要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便是铸成大错吗?”
杨炎凉一阵诧异,半晌回不过神来。
苏皖柔低眉一阵苦笑,又是轻蔑地看他,“看来这满朝文武,便是连你,皇帝身边最贴近的人,也从未真正心疼过皇帝!在你们眼里只有永远的利益为先,国家为重,不是吗?可又有谁真的关心过,皇帝的一切所做,他心里是否是真的高兴呢?”
杨炎凉瞪大眼,失神地看着贵妃。
苏皖柔低眉,勾唇一笑,看着自己雪白手腕上镶着宝石的皓石手钏,“不管如何,我都会帮他……达成心愿。”说完只是抬眼淡淡看杨炎凉。
他震惊得说不出话。
苏皖柔缓缓站起身来,伤感的脸上又呈现出明媚的笑容,“一个是我的妹妹,一个是我的弟弟,他们都是……我最亲爱的人,谁也别想在我眼皮底下……伤害他们!”
杨炎凉已经完全回不过神,只是呆呆看着风采照人的贵妃娘娘,他真的是万万没想到。
苏皖柔抬眼望着大殿外的夏深日浓,“身为长姐,我一定会帮他们达成他们的心愿,尽我所能。要是谁敢从中阻拦,那便是与我为敌,我决不轻饶!”
说完,她转身不再看他,伸手重新拿起帐薄……
杨炎凉脸色尴尬,讪讪地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我话也已带到,贵妃娘娘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他轻轻叹息一声,叹息声低到人都听不见,转身走出幸春宫。
碧姝看着他失望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看贵妃娘娘冷傲的背影,低头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