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这话一出,袭人脸上立马挂不住了,笑也笑不出来。
宝钗也知道晴雯是个刁钻的,又是贾母看好的人,自然不会同她计较,笑了笑,又叉开话题,装作没事的样子跟袭人闲聊起来。
晴雯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扭过身子继续回去做针线了。
话说宝玉去了外书房,贾芸、李贵、无痕都等在那里。见宝玉来了,贾芸李贵连忙行礼请安问好。
宝玉摆摆手,招呼他们坐下,旁人还犹可,李贵却是不敢,只在一旁站着。
宝玉问李贵,道:“我要的东西都带来了?”
李贵忙道:“都带来了,爷只说要请客,小的度量着带了大鹿、野山猪、汤羊各一只,还有一些狍子、獐子,都是活蹦乱跳的,新鲜的很。”
宝玉道:“年下庄子里的的年例都送上来了吗?”
李贵忙道:“都送上来了,年初种的胭脂米、碧梗米这些都收上来了。只是胭脂米少了些,只打了四担子,另外活鸡鸭鹅各五十只、杂鱼一百斤、野鸡鹌鹑鸽子各三十对,还有许多都在这单子上,二爷看看。”
宝玉接过账目单子,翻了翻,见里面记着长长的名目,每样虽也不多,但也是绰绰有余的,最后进供白银六千两。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宝玉叹了一声,抖了抖手里的单子,道:“你如今总管着外面的庄子,不过两三处,外加一个山头,竟比旧年府里那些大庄子收上来还多。”
李贵哪里不知道荣府里的荒唐事,那些老庄头送年例,总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里头,偷着摸着少给一些,可实际上呢,不管富年荒年,他们对下面佃户都是一样的狠心,压榨出来的都进了自己腰包。
李贵生怕宝玉会疑心自己,瞅了瞅他的脸色,笑着回话道:“爷这几处庄子虽然不大,但都是良田。满京城就咱们这里租子最低,大家伙们都感念爷的大恩,鼓足了干劲,加上今年雨水足,不旱不涝,是个丰收年。”
宝玉点点头,道:“这倒也罢了,你是第一年做这个,我是怕你光顾着讨好便想不起其他了。再者,如今我还在那边府里,也只外头园子里伺候的两三户人家需要些口粮,你每月派人按定数送过去就是了。那些上好的毛皮,还有人参等一些药材,每年只送这些来就是了。剩下的等我要时,自然会打发人去找你。”
李贵连忙应了。
与李贵的小心翼翼相比,一旁的贾芸却是意气风发,把账目呈给宝玉,兴奋道:“之前甄太妃生辰,夸赞四皇子进贡的玉颜膏有奇效,下面的贵妇太太争相效仿,铺子里的货都卖疯了,八两银子一小盒都止不住,今年可是赚大发了。”
宝玉对胭脂铺子还是很了解的,也不怎么看账本,笑道:“铺子里的伙计都辛苦了,等年下摆几桌酒,你去陪他们吃几杯。每人再多领一个月的银子,你领二百两。”
贾芸自然是要推辞的,忙道:“这怎么能成呢,上次叔叔就给了,年底又有分红,已经很多了,这银子侄儿实在不能要。”
宝玉笑道:“你是我侄儿,原该多关照你些。你也老大不小了,手里有了银子,再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这几句话戳到贾芸的痛处,他幼年丧父,全靠母亲守着几亩薄田拉扯大。长到十七八岁也没个正经事干,忍受舅舅舅母的奚落,想到这里,贾芸险些落下泪来,哽咽道:“侄儿能有今日,全靠叔叔的提携,至死都不敢忘这份恩情。”
宝玉摆摆手,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说这些干什么。银子按照惯例,一部分送去钱庄里存着,其他的放到园子里的小银库里。”
贾芸李贵都道是。
宝玉嘱咐无痕,道:“刚才李贵送来的这些,你都带了去,交给林妈妈,那胭脂米香甜可口、养气补血,留着给你家小姐熬粥喝。”
无痕也清楚宝玉跟自家的关系,也没有拒绝。
宝玉又对李贵道:“明儿一早,就把带来的东西处理好,从后街的角门送进去,给园子里小厨房的蔡妈妈。好了,都散了吧,过个好年。”
无痕不会说话,倒是贾芸李贵,说了好些乡土吉利话,惹得宝玉大笑不止。
宝玉心情好,也想着明天作诗的事,满心欢喜地回到怡红院。
袭人忙上前替他解下斗篷,笑道:“二爷要做东道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出去跑了一天,可想好怎么办了?”
宝玉接过麝月端来的茶,喝了一口,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宝钗从侧间走了出来,道:“是我告诉她们的,这是你第一次摆宴,自然应该多热闹热闹,不说别的,老太太姨妈听见了,定会捧场。”
袭人也道:“老太太太太来了,场面只怕小不了,上次云姑娘还得亏宝姑娘在一旁帮衬,旁的不说,上上下下俱是欢喜的。”
宝玉自嘲道:“我哪有那个本事。”
宝钗笑道:“这宴席里多的是学问,一要大家欢喜,二要自己便易,你且说你是如何准备的,我听听,说不定还能帮帮你。”
宝玉看了看宝钗,实在不知道如何说明,诗社本就是他们姊妹间的玩意儿,都是冲着作诗来的,不过备些纸墨笔砚,再者就是几盘子点心果子就行了,何必要闹得里外皆知,便道:“我是不理这些事的,只交给林妹妹,至于宴席上的东西早就让人备好了。依我说,姐姐就少操点心,云妹妹琴妹妹那几个还不够你闹的?”
宝钗也听得出来宝玉的意思,只笑道:“我也知道,我不过是白操心了。只是日日在姨妈身边念叨你,故而多想了些。”
宝玉笑着不说话,宝钗也待不下去,说了几句便走了。
第二日一早,宝玉起床果然就瞧见窗外亮得刺眼,出去一瞧,雪下得足有一尺多深,连忙叫人准备穿戴梳洗,好容易弄好了,急急忙忙地就往芦雪庵去。
到了芦雪庵,丫鬟婆子都在扫雪开径,见他来了,为首的婆子一脸殷勤道:“昨儿林姑娘就吩咐了,叫我们来烧地炕、扫雪,里头都布置好了,正热乎呢,二爷可要进去瞧瞧?”
宝玉很是放心,笑道:“你们都辛苦了,等明儿去怡红院领赏钱。”
在场的丫鬟婆子听了,俱是喜笑颜开,身上也不觉得冷了。
好容易在贾母那里吃完饭,众人都往芦雪庵去了。
到了芦雪庵,一进去就瞧见窗户边的火炉、铁叉子、铁丝网蒙,上面用钩子挂着一条狍子肉鹿肉,另一边炕上摆满了精致小吃。
别人还犹可,湘云就先按捺不住,也顾不得作诗,拉着宝玉就往炉子那边去,宝玉拿刀割肉,湘云用签子串了就放在火上烤。
众人见他俩做的像模像样,都觉得有趣。宝玉烤好了一串,又撒了点盐,递给一旁的黛玉,道:“快尝尝,可香了。”
黛玉在贾母那里吃了早饭,她脾胃又比常人弱些,这会子不肯多吃,笑道:“你头一回做这个,谁知道熟没熟,还是你自己吃吧,多烤几串,等后头我再吃好的。”
李纨笑道:“偏她是个爱取巧的。”
黛玉见宝玉手里拿着三四串烤着,时不时又翻一下网子上的肉片,颇是有趣,坐在宝玉一旁,也尝了几块。
一时平儿来了,她也是个爱玩的,众人都围在一处吃烤肉。
不一会儿,蔡妈妈带着几个婆子端了好些东西来,俱是用签子穿好的。蔡妈妈给众人行过礼,笑着道明来意道:“知道奶奶姑娘们在这里烤肉吃,偏咱们姑娘不能多吃,这是年下外头庄子孝敬的蔬菜,冬天也是难得,还有一些鹅掌、野山猪、藕片、海货,都是拾捣干净了的,只求各位奶奶姑娘们少馋我们姑娘些。”
宝玉忙道:“这个极好,只是不知这菜怎么烤,妈妈既然来了,不如再搬个炉子来,立刻现做了来。”
蔡妈妈应了下来,下面婆子忙去准备。
黛玉笑着摇摇头,道:“再没这样的道理,他的东道,反而叫我赔了这许多。”
一时,众人都笑了。
蔡妈妈倒也干净利索,一面将早就切成丝的白菜菜心叶拌上芝麻酱,再加上陈醋、椒粉、盐、香油、芝麻、蜂蜜,做好即食,一面将腌制好的野猪肉片,用盘子装了,送去给姑娘们烤制。
湘云吃了些肉票,正觉的口里油腻,刚想喝杯烧酒,看见送过来的凉白菜,就先夹了一口,尝了尝,更觉香甜可口。
下面婆子也备好了炉子,那脱骨鹅掌,藕片都是早就卤制好的,那生蚝也是才送来不久,这样的好东西,自然是越新鲜越好吃。蔡妈妈放在火上烤了,鹅掌藕片取其火气,蘸上香油,香料就行了。
生蚝放在火上烤,先用烧酒烧了一遍,多多的倒了姜汁、陈醋去腥味,最后撒上葱段蒜末,便成了。
宝玉早就等不及,也顾不得烫,先吃了一个果然鲜美得很。
宝琴跟着父兄游历大江南北,自然也见过这些,多是在近海,头一回见到这里也有人做着吃,心道果然是书香门第,大富大贵之家,家世渊源,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
宝玉在这里大吃大嚼,满桌的菜肴,色香味美,更兼姊妹和乐,更是心满意足。
平儿也吃的差不多了,又恐凤姐那里派人来寻,便起身告饶了了一番,众人也知道她是凤姐的左膀右臂,轻易离不得,更何况这会子身子笨重,也就放她去了。
宝玉似是想起了什么,往周围看了看,那坠儿正跟几个熟识的小丫头们说笑,果然就听见平儿疑惑道:“怎么镯子不见了?”
众人前后乱找一番,真没找到,没道理为了一个镯子反扰了大家的兴致,平儿道:“许是我不小心,丢在雪地里也未可知,等明儿天晴了,再各处找找,奶奶姑娘们先玩儿,我这就去了。”
众人闲话了几句,就把这事撂下了。
宝玉暗中斜眼看了一眼坠儿,见她神色倒有些不自然,心里自然是厌恶得很,连带着诗也做的最少,落了第。
宝玉向来不在意这些,李纨要罚他去向妙玉求一枝红梅来插瓶。
宝玉有些犹豫,自从重生过后,他就对这些神佛带些敬意,妙玉自小出家,他也不敢招惹,况且这辈子他自小读书,多少沾了点世俗经济,更加不敢冒犯,如今贸然前去,也不知妙玉肯不肯给。
湘云黛玉,一个执壶一个捧杯,斟了满满一大杯酒,宝玉一口饮尽,披上斗篷头也不回的就走了,颇有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