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咋听宝玉这么说,倒吓了一跳,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哪里还不清楚他的脾气。宝玉从小就爱跟女孩儿混在一处,爱红的毛病就没断过,王夫人也有心改正,一来有老太太护着,二来贾珠没了,自己就只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宝玉又自小不在身边养着,若是管严了,落得跟贾珠一样,亦或者跟自己离了心,将来又靠谁去?
王夫人只盼着宝玉能平平安安一辈子,再无所求了。
人总是贪心,有了好的就想着更好的。自从宝玉住进了园子,王夫人的心就一直悬着,宝玉一天天大了,比以前更加懂事,知道用功读书,哪怕珠儿在世时都及不上他,每次出去赴宴,王夫人都极有颜面,总会有一些当家太太来套近乎,旁敲侧击的打听宝玉的事。宝玉读书劳累,园子里景色好,就当给他散心了。
这也给王夫人提了个醒,宝玉在园子里,没个长辈盯着,那里面都是些女孩儿,要是让那些没脸的下流丫头勾搭坏了可怎么好?所以才许了袭人好处,让她当自己的眼线。彩云跟贾环的事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屑罢了,一个庶出的小冻猫子如何比得上她的宝玉,彩云是自己要往下流走,只等年纪一到就打发出去就是了。
王夫人忙握着宝玉的手,问道:“我的儿,你当真是这么想的?”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宝玉笑了笑,道:“原本是不愿的,只是那么些姐姐妹妹住进来,也该避讳些。虽说我从小就跟姐妹们住在一处,家里人见怪不怪,可亲戚们面前,总该讲点礼数。旁的不说,大嫂子娘家最是讲礼,李婶子寡居之人又带着两位姐姐,老太太极力挽留,才住下的,到底不便的很。我搬出去,大家欢喜。况且我又不是搬出府去,就在外书房,等他们走了,我再搬进来就是了。难道太太从此再不许我进园子不成?不过每天多走几步路的事。”
王夫人搂着宝玉,摸了摸他的脑袋,心中不禁感叹这些年吃斋念佛的功夫并没有白费,一儿一女俱是有出息的,道:“既如此,便依你。就在我这里西边那个院子住下吧,叫哪个丫头跟着服侍?袭人是必跟着的,再叫上麝月秋纹?”
宝玉知道,袭人已经是王夫人的眼线了,很想反驳,但他也知道王夫人定是不同意的,连贾母也不会赞同,还有秋纹碧痕,心里只怕也有别的想头,既然自己不能完全做主,索性就由她去,忽而又想起一件事,宝玉坐起身,道:“老太太那里,还请太太说一说,只怕她老人家不同意呢。”
王夫人拍了拍宝玉,道:“你心中既然有了主意,怎么不自己说去?”
宝玉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第二日王夫人服侍贾母用饭,果然就说了这件事。贾母一听,立马就不同意,连饭也吃不下去了,道:“住的好好的,搬出去作什么?眼看着天越来越冷,宝玉天天往里头跑,吹了风可不是玩的。”
王夫人立在一旁,心里也正后悔,昨儿怎么脑袋一热就应了,在自己家里何须看外人脸色,大不了便让她们搬出去就是了,只道:“儿媳也是怎么说的,可宝玉觉得自己大了,来了这么多亲戚,恐怕不便。”
贾母不以为意,道:“宝玉才多大,哪里就顾忌上这些了。且不说是娘娘指明让宝玉住进园子里的,再者他们姊妹们都是独门独院的,离得也远,哪里不便了?我前儿还跟凤丫头说园子里太空,没多少人气,他们姊妹们晚上睡觉也是害怕,要多派些婆子丫鬟进去呢。可是谁又嚼了些烂舌头,嫉妒宝玉?”
王夫人忙道:“没有。是宝玉昨儿跟我说的。”
贾母还不放心,叫来玻璃,嘱咐道:“你去跟宝玉说,让他就跟平常一样,住在园子里,该怎么玩就怎么玩,有我呢,别多想,谁要是想说什么就到我跟前来说。”
玻璃答应着去了,王夫人捧羹,劝了几句,贾母这才拿起筷子用膳。王夫人在一旁布菜,贾母吃着吃着就笑了起来,王夫人不明所以,贾母笑道:“我活了这六七十年,再没见过宝玉这么古怪的孩子,从小只和丫头们好,但每每冷眼旁观,也没见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还以为他是女儿投的胎。如今读了两年书,小时候的毛病也都改了,如今竟想着这些事来。想是读的书多了,知晓男女之事了。”
王夫人恭维道:“还是老太太看得准,宝玉小时候可不就是那样。”
宝玉在怡红院见玻璃前来传贾母的话,连忙站了起来垂手听。听完之后真是哭笑不得,从此也再不提这话。可旁人听着却是另一层意思,袭人自然是欢喜得很,宝玉要是出去住,身边伺候的丫鬟不会太多,她定也会跟着去的,到时候就像在贾母跟前一样,也便宜。晴雯却是另一个想法,宝玉要搬出去,老太太太太也会以为是她们跟前服侍的不周,这不是打她们的脸吗,这以后怎么在那些小丫头跟前抬起头。
要是在从前,晴雯早就嚷嚷开了,可宝玉还在这里,她不敢罗唣。宝玉待丫头们平常,有好些以为宝玉还似小时一般好哄的人早就不知道吃了多少排场了。袭人惯会收买人心,一心只想扑在宝玉身上,在小丫头眼里就是好说话,故而手里的竹条也没多少威信。宝玉早就给了李嬷嬷,李嬷嬷连袭人都敢骂,更何况她们。
所以晴雯也只能在心里生闷气。大观园里丫鬟婆子的关系复杂,不一会儿的功夫早就嚷嚷开了。
蘅芜院里,薛姨妈正跟宝钗商量薛蝌一家的事,听见扫地的钱妈说了宝玉要搬出去的事,又把贾母如何制止的话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薛姨妈笑道:“你瞧我说的如何,宝玉还是待你不同的。你在这园子里住了这么久,宝玉怎么没说有什么方不方便的话,宝琴她们一来就说了?我的儿,只要肯用心下功夫,没有什么不成的。”
宝钗看着她母亲兴致极高,心里也在思考这件事,怎么好端端的就要搬出去,难道真像她母亲说都这样?
薛姨妈自言自语道:“茗烟那里不能放松,里头的小丫鬟还得撒钱。宝儿,你平常也要多去宝玉房里坐坐,就是宝玉不在也可以,拉拢他房里的丫头也是好的,银钱方面不要吝啬。还有宝玉,平日告诉你的还记得吗?你姨妈就喜欢那样能劝得住宝玉,一心为他好的。”
宝钗忙点头,敷衍道:“都记着呢。”
稻香村里,李婶子李纨在炕上坐了,贾兰上学去了,素月知道她们有私房话说,上了两杯茶就恭敬地退下了。
李婶子笑道:“看着你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你父亲也挂念着你呢。”
李纨想起家里的老父老母,不由又想起自己这枯槁一样的日子,落泪道:“挂念我做什么,这边银钱什么的又不短我的,不过就是熬日子罢了。”
李婶子也是看着李纨长大的,当初李父也是看中贾珠出自公侯之家,人又温文尔雅,又是从文的,这才把李纨许配过来,可怜风华正好的年纪却守了寡,李婶子宽慰道:“你也别灰心,还有兰儿呢,听说兰儿这两年很是用功,你父亲还说等他中了,就带着兰儿去拜访世交旧故呢。”
李纨听着说到儿子,自知失态,拿着帕子擦了擦泪水,笑道:“他蠢笨的很,等他中举,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李婶子笑道:“好歹也是个盼头不是?论起来,你那小叔子倒是懂事多了,听说这两年出了不少风头。”
李纨点点头,道:“可不是,宝玉这两年懂事了不少。也不跟丫头们鬼混,那些小丫头还怕他。他也是得了些运道,由我们去了的姑老爷领着,拜了名师,将来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只可惜兰儿没这福气。”
李婶娘端起粉彩茶碗喝两口,道:“兰儿在学里也不差,况且你只他一个命根子,还是在眼前呆着,放心些。”
宝玉在房里看了一会儿书,心里也有些话想与贾母商议,便丢了书本子往外头去了。
宝玉去了贾母院里,凤姐在自己院子里养胎,王夫人也管理部分家事,这会子也回荣禧堂去了,宝琴去了蘅芜苑,其他姐妹正在院子里互相寒暄,难得贾母院子里没人。
贾母正躺在罗汉床上,支着脑袋假寐,鸳鸯坐在脚踏上拿着美人锤一下轻一下重的捶着腿。
贾母见是宝玉来了,忙把他招到跟前坐下笑道:“你这会子怎么来了?”
宝玉笑道:“知道老太太心里有事,孙儿或许知道一二。”
贾母笑了,心道宝玉如今真是长大了,便挥了挥手,让鸳鸯出去守门。
宝玉扶着贾母做了起来,贾母也不虚套些什么,开门见山问道:“这么多亲戚来,你是怎么看的。”
宝玉坐在脚踏上,若有所思道:“这几位亲戚上门,虽然那都是一样的,不过细分之下还是有差别。王仁是琏二哥哥的小舅子,王家这一辈就只他一个男丁,舅舅自然会给他撑腰。李婶子在这里不过是来探望大嫂子,他们清流人家最重声誉,住不了几天也就搬出去了。最难的只剩下这两家,邢家舅舅已是年近半百的人了,上无避雨之瓦,下无立锥之地,全靠大太太接济。还有薛蝌两兄妹,上京是来议婚的,投靠薛姨妈,可笑的是姨妈现在还在咱们家里住着呢,他们倒也是挨得住。”
贾母哪里听不出来,宝玉谈及薛家时的嘲讽之意,冷笑道:“邢家不过是几两银子打发的事,只是可怜你凤姐姐,有了身孕还要受你大伯娘的派遣。薛家也是麻烦的很,自家的屋子修了这么久还没修好,横竖是你娘招来的,由她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