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凤姐叫人,平儿忙到里间伺候去了,道:“林姑娘打发陈妈妈送了几样点心来,请奶奶跟大姐尝尝。”
凤姐忙道:“快请妈妈进来。”
陈妈妈在外面听了,忙进去请安不在话下。
送走了陈妈妈,平儿心里始终记得方才的话,里间凤姐理好了妆,扶着发上的金累丝凤凰头簪,道:“我睡的这会子,可有婆子来回话儿?”
平儿在一旁收拾首饰,道:“有两件小事,我都打发了。林姑娘送来了一盏蛋奶羹,这会子用了正好,奶奶可要用些?”
凤姐起身在窗下炕上坐了,喝了口茶,道:“给大姐留着,她就爱吃林姑姑家的东西。”
平儿笑道:“林姑娘送来好些呢,大姐那一份已经单独留出来了,奶奶早上没来得及用膳,这会子好歹用些。”
凤姐道:“拿来吧。”
平儿答应着,从食盒里端出一个缠枝莲花的暖盅,放在凤姐跟前。凤姐心思本不在这里,只拿着小银勺,尝了一口就放下了,拿着帕子擦了擦嘴,道:“这是蔡婆子做的吗,怎么有股子腥气。”
平儿听了这话,心里越发有了底气,笑道:“哪有呢,这里头加了些鲜橘,带着些乳香果香,怎么会有腥气。”
凤姐挥了挥帕子,道:“你拿了去吧,我也没什么胃口。”
平儿上前道:“奶奶该不会有了身孕吧。”
凤姐冷笑一声,道:“你怕是魔怔了吧,大姐都两三岁了,这两年哪有什么动静。便是有了又如何,这一大家子的事谁来操心。”
平儿劝道:“奶奶这两日没胃口,这身上又有一两个月没来了,难道不是有了?请个太医把把脉,就算没有,也免得二爷担心不是。”
凤姐道:“哼,他担心?别盼着我死就谢天谢地了,这会子叫太医,不是叫人家看我笑话。”
平儿收拾了羹汤,道:“谁敢笑话,寻常园子里那些姐姐们病了还请太医呢,偏奶奶请不得了?横竖这会子二姑娘病了,奶奶只说关心小姑子,问问病情,请太医过来,也是名正言顺的。若真的有了,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凤姐笑道:“你都盘算清楚了,我还能说什么,罢了罢了,由你这蹄子去吧。”
宝玉跟黛玉去了紫菱洲,偏巧探春也来看望迎春,正在里间说话,婆子丫鬟们都在抱厦候着。
探春见他俩来了,忙起身让座,黛玉推辞一番,绣橘又搬来两个松花红木宫凳,三人坐了与半躺在床上的迎春说话儿。
黛玉笑道:“知道你病了,特意来看看。正好下面新送来几样点心,就顺道一路过来给你尝尝。探丫头的也打发紫鹃送去秋爽斋,估计这会子已经在桌上了。”
自从贾母换了几个嬷嬷后,迎春虽然比不上探春,但也有个姐姐的样子,不再像个木头似的了。迎春道:“你人来了我就十分欢喜了,哪里还用送东西。”
探春笑道:“每次林姐姐屋里新做了点心没往各屋里送,咱们吃了就罢了,何必记在心里,巴巴过来道谢,不过是几块点心罢了。”
黛玉笑着轻轻推了她一下,道:“好你个三丫头,吃人家的还这么心安理得,明儿还有,定不送给你了。”
探春促狭道:“你不给,我就找二哥哥要,让他来磨你。”
黛玉红了脸,起身要打探春,探春就往宝玉身后躲。
宝玉拦着黛玉,笑道:“就饶了她吧,下次我把我那份给她,好不好?”
黛玉甩了甩手,道:“你们亲兄妹合起伙来欺负我,都是一气的,明儿也不给你。”
迎春笑道:“可惜我病着,不然也跟你们一块玩闹。”
宝玉笑道:“说正经的,我正想着在初雪那天邀大伙儿一块赏雪,只可惜你病着,四妹妹又要画园子,没人商议。”
黛玉道:“凭你怎么置办去,我只等着吃宴席就是了。”
宝玉又拉着三人,津津有味地说着外面的趣事,给众人解闷。
黛玉还记着在潇湘馆等待的香菱,说了几句便要告辞。
探春笑道:“听说香菱找你学诗,正好我也去瞧瞧。”
宝玉道:“一道吧,昨儿香菱拿了本王摩诘诗集,咱们去看看她读的怎么样了。”
三人结伴同行,来到潇湘馆,紫鹃正在游廊敞亭处领着三两个丫鬟做针线,见他们来了,忙起身行礼问好。
黛玉问道:“香菱呢?”
紫灵笑道:“姑娘快别问那个呆子,自从姑娘去了,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书,既不吃茶,也不吃点心,叫她也不答应。姑娘,香菱该不会读书读傻了吧?”
探春笑道:“了不得,快让她醒醒神,若是正入了魔,到时候宝姐姐找你要人可怎么好?”
宝玉道:“她既有这个心,旁人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随她去吧,咱们让她讲讲诗,引她出去玩也好。”
黛玉笑道:“咱们听她讲讲心得,看有没有这个慧根。”
说完,三人就穿过往房里去,果然就见香菱倚着柱子看诗。
黛玉笑道:“可是呆了,站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找张凳子歇一歇,不累吗?”
香菱咋听人声,唬了一跳,抬头见了他们三个,笑道:“你们回来了,也不吱一声。”
黛玉笑道:“读的怎么样,可领略了些什么没有?”
香菱笑道:“我倒领略了些,正想说与你听听。”
探春笑道:“我们也来凑凑热闹。”
黛玉屋里的小丫鬟也来跟着瞧,众人听香菱说着,突然觉得识字作诗也是件有趣的事。
黛玉听她讲的颇有些意味,可见也是下了苦功夫的,便以昨夜的月色为题,让香菱去写。
香菱如何苦心孤诣、挖空心思写诗就此略过,最后终于算是学有所成。
大家都在黛玉这里看诗,这时,一个老嬷嬷带着几个小丫头来了,笑道:“来了好多姑娘奶奶们,我们都不认识,姑娘们快去认亲。”
原来是薛蟠堂弟薛蝌带着他妹妹一家、邢夫人弟弟一家、凤姐的哥哥王仁一家、李纨的寡婶一家,四家人一道上京投奔亲戚来了。
众人都去王夫人上房,屋里乌压压一堆人,都上前相认。贾母似乎格外喜欢薛家那个小丫头宝琴,拉着她的手问她今年多大,爱吃些什么之类的问题,眼里满是怜爱。
其实贾母对薛家不满很久了,上次打架时间,加上薛蟠拍拍屁股走人的态度更是叫人生气,好在两个玉儿发展顺利,王夫人也是默认的,否则贾母早就撕破脸了。
如今宝琴来了正好,借着她好打消薛家的那点念想。
因此,贾母对宝琴十分疼爱,连宝玉黛玉也比了下去。
贾母把黛玉拉在身边坐下,握着手对宝琴道:“这是你林姐姐,还有你宝哥哥,他们两个从小就在我跟前长大。你这姐姐平日里最是懒散,也是极好的,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啊。”
黛玉见众人都有兄弟姐妹,唯独自己孤单无依,心里正悲伤着,听贾母这话,不由红了脸,道:“好容易来了个妹妹,老祖宗怎么能当众揭人短呢。”
贾母笑着把黛玉搂进怀里,抚摸着小脸道:“我的儿。”
王子腾一家本就在京,王仁自然是去那里住。李婶子寡妇失业,带着两个女儿,李纨之父本就是十分迂腐之人,若是住过去,只怕多有啰嗦,更不用说邢老舅一家,本就是上京投靠邢夫人的。
贾母心里有数,一方面想着大家合意,一方面想着大观园里人少,住进去些还能热闹一点,几个姑娘们也是欢喜的,便让他们都留下了。
贾母正让王夫人去准备接风酒,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屋里的人,问道:“凤丫头呢,这会正热闹呢,又忙什么去了?”
王夫人听了,四处看了看,果然没见到凤姐,忙替她遮掩道:“许是家里事多,被婆子们绊住了脚。”
贾母点点头,道:“这也是有的,待会她来了,定要罚她给咱们斟酒才是。”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有人笑道:“老祖宗要罚谁斟酒呢。”
话音刚落,就见平儿扶着凤姐款款而来。
贾母笑道:“你怎么才来,快在园子里收拾几间屋子,安排你婶子妹妹们住下。”
凤姐跟众人见了礼,笑道:“我早就想好了,让邢妹妹跟着二妹妹住,李婶子一家跟着大嫂子,她那儿地方大,倒也住的下,宝琴也跟着她姐姐去住,岂不便易。”
贾母搂着宝琴道:“我喜欢你这小妹妹,就跟我一块睡吧。”
凤姐笑道:“哎呦,那正好了。”
贾琏的奶妈赵嬷嬷跟着凤姐一块来了,笑嘻嘻地说道:“正要跟老太太道喜,我们奶奶有喜了。”
这话一出,好似平地一声雷,众人都惊了,贾母忙问道:“果真吗?”
赵嬷嬷笑道:“刚请了大夫,说是三个月了。恭喜老太太,您又要添重孙了。”
贾母又惊又喜,忙让丫头们搬来一张椅子,嘱咐凤姐道:“快坐下,这有了孩子就更金贵了,以后不用在我身边立规矩,好好养胎。”
凤姐忙道:“哪里就这么金贵了,跟在老太太身边也好沾点福气。”
王夫人道:“老太太说的是,你好容易有了,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经。”
贾母笑道:“今天正是双喜盈门,定要好好喝一盅才是。”她还是很高兴的,贾母疼爱凤姐,是因为凤姐会说话,人也机灵,家世也好,虽然有个女儿,但再怎么着生了儿子才能在这家里立足。这次好容易有了,贾母真的是打心眼里高兴。
下面管事媳妇早在贾母上房小花厅里摆了两桌酒,席间如何热闹暂且不提,等一时宴席散了,众人俱都回房休息。宝玉扶着王夫人回了荣禧堂。
王夫人在炕上坐了,道:“又有什么事,当着众人不好意思,巴巴等到现在?”
宝玉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又件小事想求太太帮我说几句好话。”
王夫人笑道:“说吧,什么事。”
宝玉坐在王夫人身边,道:“我想着来了这么多亲戚,都在园子里住着。以前是我还小,又有姐姐的意思在里头。如今再住着,多有不便,也是叫外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