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姑姑得知事情原委,如何肯依,虽然尤三姐有些刚烈,但是也是失了足的,柳湘莲好歹也算世家子弟,相貌钱财都不差,再低娶也不能这么低,更何况德行又不好。
柳家原是理国公旁支,可惜柳湘莲之父早逝,家道中落,柳家姑姑嫁给了故交之子,这些年摸爬滚打,也混得了中威卫指挥使,家里虽不像贾家富贵,但也是殷实的。
知道尤家在哪里落脚之后,当即便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坐着马车出了门。
小花枝巷子这边平时就只鲍二和他媳妇,买来的两个小丫环在这里服侍。鲍二是个只要有酒喝、有钱花,旁的什么都不管的人,任由自家媳妇跟旁的小厮眉来眼去,头上整个就是一青青草原。
这日又不知喝了多少酒,倒在门房里呼声震天,门口传来一阵阵敲门声。贾琏昨儿晚上就歇在这里,小别胜新婚,直闹了半夜才罢,鲍二媳妇生怕吵到上头,忙收拾妥当出来开门,不禁骂道:“死鬼,灌了几两黄汤,到处挺尸。”
说着,开了门,瞧见一个打扮整齐的婆子,屋外停着一辆马车,后头还有好些丫鬟婆子,心里一突,怯怯地问道:“你们找谁?”
那婆子颇是恭敬,不卑不亢,“敢问可是宁府太太娘家不是?”
鲍二媳妇忙道:“正是。”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婆子笑道:“我家太太娘家姓柳,是莲哥儿的亲姑姑,烦请通报一声。”说着,就把帖子递了过去。
鲍二媳妇接了,转念一想,大概是柳湘莲家里人来上门定亲了,忙不迭地进去报信。
贾琏打开一看,笑道:“原来他姑父也有些来头,成日家听说柳湘莲父母早丧,全靠姑母拉扯大,谁知竟是这家。如今倒好了,那边家里有钱,又有当官的亲戚,三妹妹嫁过去,也是享福的。只是如今我不好过去,还得老娘去招待一番。”
尤二姐深觉有理,“论起来,就只一把剑做信物,到底不妥。如今柳家有人上门来,可见那柳湘莲也是上了心的。”
尤老娘本在房中看着三姐做些活计,得知柳家上门,满心以为是来相看的,忙让三姐重新穿戴一番,亲自大门口迎接。
柳姑姑身着一件缠枝菊花对襟褙子,下着深棕色马面裙,头上简单的绾了个发髻,带着一只赤金凤凰衔珠头钗,脸上带着端庄的微笑,温柔和气,扶着一个老嬷嬷的手,进了内室。
一时见了礼,小丫鬟上了茶,柳姑姑坐了左上首却并不吃茶,笑道:“莲哥儿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成日里天南地北到处跑,偏我家又在外地,虽然离京城不远,但是到底管教不便,由得他像野马一样,让您见笑了。”
尤老娘忙笑道:“常听她姐夫提起,说莲哥儿长得俊,又有些拳脚功夫,哪里就那么不堪了。”
柳姑姑垂眼扯了扯嘴角,“他浮躁得很,素来散漫惯了,任人哄两句,就分不清天南地北了,连婚姻大事,都自己做主,哪里就像您说的那么好了。”
尤老娘听出了话外的意思,笑话这亲定的太匆忙了,哪有女方上赶着去的,捏紧了帕子,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柳姑姑就先开口道:“不知三姑娘现在何处?”
尤老娘松了一口气,想着这柳家姑姑确实厉害,三言两语就堵得人说不出话来,也不知三姐嫁过去后会怎样,只道:“快,去把三姐儿叫来。”
丑媳妇总有见公婆的那一天,尤三姐平时瞧着厉害,此时心中也有些怯场,挑了一身粉蓝色牡丹折枝样褙子,流金样式抹胸长裙,头上干干净净,只别着一只碗口大的绢花,却显得分外妖娆,朝着柳姑姑嫣然一笑。
外人见了,或许还觉得容貌堪佳,但是在这些内宅太太眼中,就显得太过轻浮了。柳姑姑虽然心中不喜,但是面上却不显,笑道:“果然是个佳人,只是不知信物何在?”
尤三姐听了,心中不免疑惑,既是来提亲的,怎么一来就先说信物的事,但人家是正经长辈,为难是常有的,也不敢说些什么,让小丫环去卧室中取来鸳鸯剑。
一时鸳鸯剑拿了来,柳姑姑亲自看了看,确认完好无损,是真的无疑,便亲自拿在手里,道:“这事本来是莲哥儿的不对,冒冒失失的就说要与这边作定,也是我的不是,没与他说清楚。今儿本该是莲哥儿一同前来的,只是这鸳鸯剑是祖上传下来的,他竟然随随便便就给了人,如今还在家里罚跪。至于这亲事,就当他们男人间的说笑吧。”
三姐听见柳湘莲被罚跪,还心疼着呢,下一句却让她花容失色,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做派,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已经说定了的事如何能算了。”
尤老娘忙道:“正是这话,亲家姑太太可不是在说笑?”
柳姑姑面不改色,“这有一个缘故,前些年他还在京城时,我就给他订了一门亲,那会子连房子都买好了,一应家具装饰俱已置办妥当,偏他要去江南,没来得及跟他说,这一走就是一两年,那姑娘一直等到现在,如今闹了这么大个误会。好在如今没交换庚帖,三书六礼也没走,也耽误不了三姑娘,至于那些金帛之物,算是我家的赔礼吧。”
尤三姐听了,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尤老娘在一旁,道:“那日本是莲哥儿拿了这剑作定,既是已经作定了的事,怎么就能这样算了呢?”
柳姑姑见鸳鸯剑已到手,如何肯再与她们过多纠缠,只是要走。
尤三姐好似回转过来,仔细一想,来时问这里是不是宁国府太太的娘家,想必贾府的那点事人家早就打听清楚,不屑为妻,这么一着,又有什么意思,看着一旁的柱子,心下一横,便要撞死过去。
柳姑姑带来的婆子们俱是柳家陪嫁过来的老人,哪里看不出三姐那点伎俩,万一要是真撞死了,不是往主子身上泼脏水吗,眼见着三姐往那边去了,便一把冲上去将三姐死命地抱住。三姐是存了死意的,使了十层的力气,两人纷纷倒地。
尤三姐还要自尽,“都别拦着,如今被人退了亲,我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世上,倒不如死了干净。”
外头人听见消息,纷纷拦着,尤老娘早就哭倒了,‘我的儿啊’乱叫起来,里头人哭都哭,拦的拦,劝的劝,乱作一团。
贾琏与二姐在房内听见吵闹,免不了要过来查看一番,里头俱是女眷,贾琏不得入内,只在窗外看着情况。二姐进来,一把将她妹子搂进怀里,道:“夫人见谅,实在是我这妹子痴心一片,自五年前见过柳公子一面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原以为有这鸳鸯剑,终身有靠,小妹便欢喜得很,如今夫人乍一作悔,叫人怎么反转的过来。”
贾琏也在窗外帮着说话,“婚姻大事,岂有随意更改的道理?”
尤三姐犹不自知,还要寻死,一时间弄得头发也散了,妆也花了。
柳姑姑冷眼看着,平静地好似看一场无聊的戏剧一般,不为所动,拿过未曾碰过的的茶碗,一把摔在地上,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视线纷纷看向她,贾琏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走了进来。
柳姑姑拿着剑,柳家虽然世代从武,规矩并不是很严,但也从未见过这般无赖的人,此时已是气的不轻了,冷声道:“那门亲事早就说好了的,况且婚姻大事本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谁是长辈,谁是媒人?不过是男人们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如何当得了真?你既说五年前就已看中,那我问问你,这五年间又为何跟宁国府不清不楚?”
此话一出,不但尤三姐,就连二姐尤老娘都脸色一白。
贾琏忍不住出来说句话,“这本是小侄做的媒,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算小妹当初举动有失常,但也是真心改过了的。况且以她的容貌,配柳弟也是不差的。”
“人还说‘娶妻娶贤’,试问三姑娘刚才的言行举止,配得上‘贤良’这两个字?就算将来成了亲,三姑娘安分守己,但只有一个做了外室的姐姐,叫莲哥儿将来如何抬得起头。你说你爱慕莲哥儿,要寻死,分明是看自己将来无望,既要寻死,也别借着莲哥儿的名头!琏二爷,我家原与贵府有些交情,你怎么能如此蒙骗。”柳姑姑冷声道。
贾琏听了,不免有所顾忌,万一柳姑姑去府里告上一状,他也吃不了兜着走,只能甩了袖子,说不出话来。
尤三姐听了方才的那一番话,一时有些听住了。
柳姑姑抬脚便要走,看着三姐清俊的脸庞,有些不忍,“你年纪小,既能改过,本是好事。你也得体谅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家里就莲哥儿一个独苗,他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以后,好好过日子吧,有荣国府琏二爷做媒,他交友广阔,想必定能为你另找一门好亲事。”说完,便带着一众家仆回去了。
尤三姐呆坐在地上,脸上已是满脸泪痕,想死不成,活着又不是。二姐看在眼里,心疼的抱着妹妹,又生怕她再寻短见,与尤老娘日夜不断地看护着。
尤二姐担心三姐再出意外,也担心贾珍那边不罢手,便催着贾琏再做一门亲事。
贾琏笑道:“珍大哥哥那边你只管放心,他如今得了一门美妾,正在兴头上,前两天又送来三十两嫁妆银子,想必不会再来为难了。只是这亲事,要好的不难,我看三姐是个烈性子,也得她愿意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