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离开潇湘馆,便往王夫人上房走去,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的。到了东厢房,早有眼尖的小丫头打起帘子,宝玉进去了,只见王夫人在炕上坐着,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疙瘩。
宝玉走上前去,拱手躬身给王夫人请了安。王夫人放下缒子,慈爱地招了招手,道:“我的儿,娘身边来坐。”
宝玉任由玉钏儿服侍着脱了斗篷,挨着王夫人坐下了。丫鬟们上了茶,王夫人就打发她们下去。
彩云等人知道王夫人有话要跟宝玉说,只怕就是为了方才的事,都退下了。
王夫人握着宝玉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小儿子越来越成器,满心的欢喜,一脸慈爱地说道:“袭人不在屋里守着,那些个小丫头都没个体统,我的儿,你受委屈了。”
宝玉笑了笑,反握着王夫人的手,道:“不过是些小事,儿子还没放在心里,犯事的小丫头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没事儿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我怎么听说你连袭人也罚了?她母亲病重,才回家去,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你。。。”
宝玉知道王夫人要说些什么,松开握着的手,笑容渐渐消失,心里很是不快,如此维护,看来袭人很合她的心意,就是不知这份信任是用什么小报告换来的。guqi.org 流星小说网
王夫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宝玉打断了,道:“说到袭人,她这次回家,太太很是挂心,又是送衣裳又是加派人手,连周姐姐也跟了过去,太太若是真喜欢这丫头,不妨把她调到身边服侍。”
王夫人看着空荡荡的双手,一时有些愣住了,又听见宝玉说的,下意识地道:“她服侍你这么些年,一直尽心尽力,这是她应得的,再说,有袭人在,我还放心些。”
宝玉反驳道:“前有良儿偷玉,现在又来了个坠儿偷镯子。我房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袭人管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她难道就没有过错?太太也别太给她脸面了,让外人说闲话。”
王夫人心里很是失落,有贾母在,她也不能正大光明地往儿子身边放人,只好暗中拉拢,可儿子也不像小时候了,现在也有主见,又能如何呢,只道:“来日,只要你身边的丫头服侍得好,自有更好的给她们,你只安心读书吧。”
宝玉也只点到为止,有些话说得太多了反而伤了母子情分,不提也罢。
天色也晚了,宝玉明儿还要去舅舅家吃酒,王夫人嘱咐了几句,打发宝玉回去。
宝玉亦觉无话可说,答应了几声就走了。
往后几天与往常一样,到底宝玉小心,雀金呢本就华贵,也不想招摇,所以穿了一会子就换了,倒也省得晴雯耗费心力的去补。
这日赏花宴毕,高三夫人亲自送了黛玉回来,正在荣禧堂与王夫人寒暄。
贾母这里也得了消息,探春等姊妹原在荣庆堂取乐,知道黛玉回来,都欢喜不已。
贾母笑着嘱咐道:“待会儿高太太若是来了,可得小心些。他们书香门第出来的,最重规矩,哪儿像咱们家,胡闹惯了的。”
三春姐妹打小跟着贾母,是见惯了世面的,宝钗因来得早,跟着王舅太太也参加过几次宴席,因此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比平时略小心些。而宝琴,因结亲的梅家也是书香之家,所以格外留意。
等王夫人携着高夫人黛玉来到荣庆堂时,贾母已在堂中坐着了,迎春、探春、惜春、宝钗、宝钗、岫烟分别侍立两旁。
互相见过礼后,众人归了座。高三太太也是出生于世宦读书人家,丈夫是名满天下的状元郎,两个儿子也都是科举出身,前程是展眼可见的。
高三太太身上穿了一件宝蓝色牡丹穿花遍地金通袖袄,翠兰马面裙,头上简简单单绾了个髻,插了一支累丝双鸾衔寿果步摇金簪,用一根白玉扁方固定住,端坐在贾母的左下手,嘴角带着微笑,观之可亲,白净的皮肤一点皱纹都没有,与王夫人站在一起倒像是两个辈分的人。
高三夫人见了几个姊妹,今日,本就是去赴宴,备了不少荷包,见了宝钗等人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礼数周全地一人给了一个装着几个金裸子的锦绣荷包、一个玉戒指。
王夫人一贯是个木头人儿,向来不肯轻易开口,但宝玉还在那府里上学,因此也费了些心,笑道:“劳您费心,亲自送大姑娘回来,还这么破费。”
高三太太笑道:“这本是黛丫头第一次跟着我出门,总得亲自看她到了府上,才放得下心。今儿黛丫头可给老夫人挣面子了,那些太太们没有一个不夸的,姑娘们在园里作诗,她还赢了不少彩头回来呢。”
贾母听了,高兴不已,这样的宴席她年轻时没少带着女儿去参加,那时候的敏儿就是她的骄傲,但凡有个文会诗会的,总是敏儿名列前茅,如今黛玉也是这样,怎么叫她不高兴。
高三太太看着满堂的女孩儿,很是羡慕,笑道:“还是老夫人有福气,这么多的孙子孙女在跟前说笑。”
贾母拉着身边坐着的黛玉的手,笑道:“我年纪一大把了,记性也不好,也亏孩子们有心,肯陪我这个老婆子解闷。听宝玉说,府上两位公子也是好的,都快要添孙子了。”
提起这件事,高夫人脸上止不住的喜气,笑道:“快别提那两个,竟是来讨罪的,都不如黛丫头贴心。老大还稳重些,不叫人操心,老二只要离了跟前,就像脱缰的马。”
贾母心中一动,问道:“再调皮的孩子成了亲就知道分寸了,二公子可有了婚约?”
高三太太也知道贾母想到什么,不动声色的扫过堂中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是不知贾母是为的哪个,又想起了黛玉,意义深远道:“婚姻大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得孩子们愿意才行,日子都要他们自己过的,做父母的虽然要把把关,但也得问问孩子们的意思。有时候你觉得好的,他偏偏不喜欢,硬要把他们绑在一块,一来对不起人家女孩儿,二来也伤了自家孩子的心,何苦来呢。我们家二小子是个有主意的,还想多见见外面的风光。左不过再等两年就是了。”
贾母也明白她的意思,看着王夫人板着个脸,拨着佛珠,也乐的装糊涂,拍着黛玉笑道:“极是,极是。”
人也送到了,这逛了一日也累了,高三太太寒暄聊几句也告辞了。
黛玉命紫鹃紫灵将自己赢来的彩头一一给贾母过目,无非是些簪子玩器之类的,其中有一套十二生肖碧玉小头像,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姐妹们都想听听宴会上的热闹,缠着黛玉,让她讲讲。
宝钗笑道:“明儿再说吧,林妹妹去了一日,也累了。”
她这么一说,众人有这么好意思,黛玉也借坡下驴,回到了潇湘馆,晚膳也没吃两口,就躺在了床上。
紫鹃见状,放下一层层纬帐,把小丫头都叫了出去,拨旺了熏笼里的炭火,想让黛玉好好休息休息。
黛玉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摸着姜黄色锦鲤锦缎的枕头,心里抑不住地发酸,这次宴会上碰到些不怀好意的小姐,言语间很是轻视,虽然有高家姐妹们维护,但黛玉还是有些伤心。
说白了,林如海夫妇已经去死,在外人看来,黛玉不过是仰仗着荣国府、高家的一个孤女。光是京中林家老宅就可以看出黛玉身家不菲,是以在宴席上,也有几个太太拉着黛玉问东问西,颇是热心,但看着对方身上过时的衣裳,心思敏感的黛玉哪里还不明白。
好在高三太太一口一个“我们家孩子”、“我们姑娘”,把黛玉紧紧地护着,倒没让人小瞧了去。
黛玉满心愁绪,暗自流泪,外人都不晓得。
宝玉听丫头们说黛玉回来了,随手在书架上拿了一本古籍就往潇湘馆里去了。不想黛玉已经睡下了,宝玉只好去问问在暖阁里做针线的紫鹃。
宝玉在一旁坐下,笑道:“听说林妹妹今儿可是出了风头的,你给我讲讲,林妹妹出了个怎样的风头?”
紫鹃听了这话,放下手里的活计,笑道:“今儿有位赵主事家的小姐,很是无礼,三番两次来挑衅,姑娘都没理她,后头大家联诗,她还抢着跟姑娘比,姑娘联了几句生僻字,堵得那位小姐说不出话来,急得脸都红了。”
宝玉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道:“姓赵的主事,可是兵部的?”
紫鹃道:“好像是兵部的。”
宝玉道:“这就是了,他家有三个女儿,大的两个是嫡出,早就嫁了出去。这一个最小,是庶出,姨娘在后院很是受宠,连正房太太也要给几分颜面。你素日跟着林妹妹,凡事细心些,再有这么不长眼的,你就来告诉我。”
紫鹃见他说的那么郑重,觉得好笑,道:“说给你,你又能怎么样呢?”
宝玉也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女儿家的事,他一个男儿家,又能如何?只道:“你且瞧日后吧。”
紫鹃咋一想到什么,笑问道:“赵小姐家里的事,你怎么那么清楚?”
宝玉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不必告诉林妹妹我来过,等明儿再过来就是了。”说着,把手里的书交给紫鹃就回去了。
另一边,四宜居的韩询打了个喷嚏,眼下乌黑,强撑着打理桌上的一个个小纸条,整理信息,最后汇总,十分羡慕只需跟着宝玉的无痕兄弟俩,工作太轻松了,那想他的,伤脑筋。
这边袭人送完母亲出殡,好容易回到园子里,就被麝月告知了坠儿偷镯子的事,宝玉还是那样,好在王夫人言语间对她很是看重。
可得不到宝玉的欢心,就算王夫人把她抬为通房,将来只怕也会像琏二爷的通房一样,被赶出去。
袭人愁容满面,众人只当她沉溺于失母之痛,因此多有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