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找人算了日子,都说二月二十二好,便禀明贾母。宝玉住了怡红院,黛玉住了潇湘馆,宝钗住了蘅芜院,与前世相同。各院都添了两个老嬷嬷,四个小丫头,单宝玉这里没有,收拾打扫的另有一班人。
到了三月,便是春闱,黄秉文等人就住在林府里,越发不爱出门,整日抱着一本书关在屋里,连吃饭都在里头。宝玉也被这股紧张的氛围感染到,每日都去高府,听高渊讲学,回到家里也是手不释卷。
高渊有心叫他经历一番,黄秉文入出考场都叫宝玉陪着。
宝玉站在马车上,在人群里举目眺望,好不容易找到他们,连忙叫过小厮把人接过来。离得近些,才发现黄秉文脸色发白,口里念念有词,走路都是虚的,有一个又哭又笑,只说‘写完了,写完了’,还有一个直接晕了过去。
宝玉吓了一跳,还是林府跟来的管事有经验,又掐人中,又灌参汤,才把人弄醒,小厮们七手八脚把人抬上马车,穿过人海,回府去了。
磨磨蹭蹭就到了揭榜那日,宝玉一早禀明贾母,带着茗烟,与黄秉文几个一起去看榜。那里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旁边酒楼好的位子,早就被人订走了。宝玉等人来得晚了些,只好坐在马车里等。
黄秉文不住的来回搓手,他在族中秉字辈里年纪最大,一直以来都是很稳重的,连他也紧张起来了。宝玉见状,取笑道:“怎么,秉文兄还担心自己不会中吗?”
黄秉文苦笑道:“春闱人才济济,各路学子都才学不凡,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宝玉还想劝劝,这时人群喧哗起来,兵马司开道,几个衙子拿了张榜贴上,众人纷纷走上前去,查看名次。宝玉等人也下去了,从上往下,找了半天都没见着,又喊来几个小厮帮着找,宝玉越到后面越着急,身边的人有的中了,有的没中,有的大哭,有的大笑。
宝玉手足无措的看着黄秉文,黄秉文强笑道:“这没什么,本是我学艺不精,早就料到的,下次再考就是了。”
宝玉看着身边癫狂的人群出神,半响没动,茗烟见他这般摸样,也顾不得什么了,跟黄秉文道了句不是,便匆匆将宝玉带了回去。
贾母知道了,以为宝玉吓着了,便要罚茗烟,骂他伺候的不周到。
宝玉连忙解释道:“并不是小厮的不是,我只是替秉文兄弟难过罢了,幸幸苦苦这么久,这次就要无功而返了。”
贾母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搂着宝玉道:“唉,这算什么呢,他年纪还小,学问不精也是有的,你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好好读书就是了。”又对鸳鸯吩咐道:“你去给外面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宝玉这几日累着了,在园子里歇几天,去先生那里告个假。”
探春几个听到消息,都来房里看望宝玉。宝玉忙命人上茶,笑道:“你们今儿怎么全来了,我这回出去可没带东西回来。”
探春笑道:“人家好意来看你,你却并不领情。罢罢,咱们都回去。”说着,拉着迎春惜春作势要往外面走。
宝玉连忙上前拦住,道:“好妹妹,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宝钗笑道:“好了好了,快来坐下吧。”
一时上了茶点,众人又取笑了宝玉几句,探春道:“听说林姑父感染风寒,林姐姐回去侍疾,这都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宝玉道:“前儿我去瞧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她家里也住了几个应试的学子,总要有人主事。老太太早起还说要派人去接她呢。”
惜春拍手笑道:“是了,咱们住进园子里才几天,怎么能少了她。”
等到第二日,黛玉果然来了。宝玉得了信,连忙跑到贾母房里,就见黛玉上面穿着银红菊花纹样镶领粉色缎面交领长袄,外罩银白底子梅竹菊纹样印花缎面对襟褙子,下面穿着朱红长裙,正在那里与姐妹几个一起说笑。
贾母见宝玉来了,笑道:“好了好了。你们自去玩笑去吧。”众人都往潇湘馆去,宝玉落在后头笑呵呵得看着她们。黛玉一回头便瞧见宝玉这副呆样儿,自己慢慢放下脚步,与宝玉并肩走着,悄悄问道:“我怎么听说你昨儿被吓着了?”
宝玉笑道:“你这是听谁说的,好好的,谁来吓我呀?”
黛玉道:“昨儿听黄家哥哥说的,他见你那样,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宝玉听了,沉默了一会,问道:“秉文兄弟这回没中,可有说什么?”
黛玉摇摇头,道:“他也没说什么,只说下回再考就是了。”
宝玉低着头,一声不吭,背着手往前走。黛玉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想多问些什么,就只陪着他。两人就这样走着,竟走到沁芳闸桥那边
宝玉双手扶着栏杆,瞧着桥下的流水,道:“我这几日跟着跑前跑后,也体会了不少。看榜那日,我就站在人群里,上上下下不知找了几遍,都没看见他们的名字。”宝玉看着黛玉,黄秉文几人就住在她家,黛玉自然知道他们的刻苦,一时有些不知说些什么好。
宝玉走到那边桃花林里,在河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上抓着衣裳,紧紧握拳,一时想到难过处,便再也忍不住,垂头低声哭道:“我就是怕了,我怕跟他们一样考不中。要是考不中怎么办?妹妹,你说该怎么办?明明都这么努力了,怎么就是考不中呢?”
黛玉坐在宝玉身边,见状,便知道他发了癔症,连忙拿起帕子给他拭泪,道:“怎么会不中呢?我相信你一定能中。”
宝玉抬头看着黛玉,抽噎道:“真的吗?你信我?”
黛玉点点头,道:“我信你,你是一定能中的。不为别的,单拿义父来说,你看他是随随便便就收徒弟的吗?还有我爹爹,他们两个一个状元,一个探花,难道还教不出一个进士出来?”
宝玉听了这话,愣愣地看着黛玉,笑了起来。只见一阵微风拂过,将那树上的桃花吹下大半来,落得宝玉黛玉满身满地皆是花片。宝玉只看着黛玉,笑道:“你真好。”
黛玉被他看得脸上发烧,别过身去,又把帕子扔进宝玉怀里,道:“你快擦擦吧,又哭又笑的,这算什么?”
宝玉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长舒了一口气,道:“跟妹妹说了几句话,好多了。”
黛玉听了,站起身,竖眉瞪眼,生气道:“呸,难道我就是来给你排忧解难的。”
宝玉连忙过去赔罪,道:“万不敢这样,自从妹妹回去住了这几天,我心里好些事都不知道跟谁说,旁人也不懂,就只有妹妹这里能倾诉。我是真心待妹妹的,若是假话,回头就掉在池子里,教个癞头鼋吞了去,变个大忘八,等你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
黛玉皱着眉头,道:“胡说什么呢。”
宝玉正想说些,就见探春一行人冒了出来,笑道:“好哇,把我们支跑了,你们两个在这里倒自在。在这里干什么呢。”
宝玉笑着掩饰道:“没干什么,不过即使瞧着这边景致好,多走了两步。”
正说笑着呢,鸳鸯急急忙忙赶来,道:“林姑娘,老太太叫你过去呢。”
宝玉黛玉对视一眼,连忙过去了。
一进屋里,就瞧着贾母坐在那里面露忧愁,王夫人、邢夫人、凤姐俱在那里,林妈妈立在堂上。见黛玉来了,贾母连忙拉到身边,搂着哭道:“我可怜的玉儿。”
凤姐在一旁劝道:“老太太别急,说不定会好呢?”
宝玉瞧着情形不好,黛玉是七窍玲珑心,多半也猜到了,不过是强装镇定。林妈妈哭道:“姑娘,快回吧,老爷正找你呢。”
黛玉听了,哪里还坐得住,起身就要走,宝玉也要去,贾母不放心,又让贾琏跟着。
一路上,黛玉的手直发抖,不停的催促让车夫快点。等到了林府,还没进正院,就见着二门外聚集了一大片人,林妈妈扶着黛玉,训斥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没见到姑娘来了吗,该干嘛干嘛去。”
黛玉进了房里,就看见一位老太医正给林如海把脉,屋里还有好几个太医,正讨论如何用药,高渊陪在那里。黛玉只得先回避,贾琏宝玉先去拜见一番。
贾琏接走太医,连忙吩咐兴儿回去,请来贾赦贾政。黛玉伏在如海床前泣不成声,宝玉也在一旁落泪。高渊知道他们父女二人还有话要讲,带着宝玉先出去了。
林如海摸了摸黛玉的头,笑道:“好啦好啦,爹爹这是要去见你娘了,该高兴才是。”
黛玉哭道:“爹爹娘不疼玉儿,都丢下玉儿一人不管。”
林如海听了这话,心头一酸,眼睛一红,险些落下泪来,道:“并不是不疼你,就算到了天上,爹爹和娘也都会看着玉儿的。”
黛玉摇摇头,哭道:“我要爹爹娘亲都陪着。”
林如海强笑道:“怎么越大越像个小孩子,莫哭莫哭了,让爹爹好好跟你说几句话。”
黛玉扶着林如海坐了起来,自己坐在床边。
林如海握着黛玉的手,问道:“宝玉待你如何?”
黛玉道:“爹爹怎么问起他来?”
林如海只笑着看着黛玉不说话,黛玉低着头,道:“宝玉哥哥素来和气,待姐妹们都是极好的。”
林如海问道:“那待你呢?”
黛玉想着桃花树下宝玉的脸,小声道:“他待我很好。”
林如海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十分好也只说八分,满意的点点头,便要挣扎着站起身来。黛玉扶着他,林如海拄着拐杖来到书架前,嘱咐黛玉道:“家里有多少东西,你这几年心里也该有个数了,我们林家几代单传,到了我这里有只有你一个,这都是天意,天意不可违,爹爹已经写好遗书是绝不会过继嗣子的,这些将来都是你的嫁妆。除了明面上的那些,还有一些在忠叔手上,也有一些记在你福叔,禄叔他们名下,每年得来的银钱都会存进达盛钱庄一个叫乔埠的名下,账本印章都在这里,你要收好。”
黛玉见林如海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哪里还说不出话来。林如海又拿出一个箱子,道:“这些是帐面上的店铺庄子的契纸,还有库房钥匙。为父上了遗本,按我朝历法,这些还要交一份给国库,到时会有户部的官员清点,他们都是爹爹的部下,你放心,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说完又拉着黛玉,从书架上随意拿出一本书,翻开里面就有一张银票,笑道:“来来来,给你看看。爹爹可是背着你娘藏了不少私房钱,全在这些书里,都留给你。”
黛玉破涕而笑,道:“爹爹把这些阿堵物放在这里,也不怕熏坏了这些书。难怪爹爹平日这么宝贵这些书,也不怕被人翻出来。”
林如海笑道:“有那等不爱书的弃之如履,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好处。再说了,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等你搬去了,再收拾不迟。”
林如海说了这么多,有些挨不住,便让黛玉把府里的大小管事都叫了进来。黛玉才一转身,林如海便挨不住,晕了过去。黛玉连忙叫来人,把他抬到床上去,一面又去叫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