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宝玉也不一定非要将人赶出去,多年相伴,他对袭人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但是越是信任的人,带来的伤痛往往最不能让人原谅,与其到最后厌烦,倒不如现在就让她出去。最主要的,袭人话里牵扯到了黛玉,这是宝玉最不能容忍的。
既要打发,那不如全部都打发了,反正早晚都是要散的,说不定离开了这里,她们看开了,不用勾心斗角,反而过得更好呢。
往后的日子过得比较平静,管事妈妈们来人将袭人几个领了出去,临走时各种依依不舍,哭别流泪。
鸳鸯平儿倒是前头一天来了一趟,拉着袭人说了好久的话。她们这一波原是一块长大的,又都是主子身边的跟前人,也是有名有姓的大丫鬟,见袭人要走,都有些感慨。
鸳鸯看着袭人床上收拾好的几个包裹,叹了口气,道:“你虽是外头买来的,但是我想着你会长长久久地留在这院子里,没想到你先出去了,我们这一波里,还是你的命好。”
袭人有苦说不出,苦笑道:“是啊,谁想的到呢?”
平儿轻轻推了一把鸳鸯,取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老太太把你当亲孙女看,恨不能留在身边,连婚事都要做主,挑挑拣拣了几年,配给了宝二爷身边的郝贵,以后可不就是长长久久地待在这屋里了?”
听平儿提到自家男人,鸳鸯有些脸红。郝贵是宝玉身边得力的管事,日后的前程是有的,将来说不定还能当上府里的大管事。当初鸳鸯的兄嫂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
平儿又说道:“宝二爷身边的人,袭人自然是清楚的,我们二爷奶奶也都夸呢,说郝贵韩兴这两个人很不错,办的事也牢靠,将来也是有前程的,咱们家里多少人都盯着这两个呢,都想把姑娘塞过去,谁知道被你跟晴雯占了去。”
说着,又推了推袭人,揶揄道:“你也在这院子里呆了这么久,就算内外有别,但都是在一个院子里,就没见到他们?”
袭人是从来没想过的,她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宝玉,对身边的几个小厮,例如茗烟等,都是交好为主。韩兴郝贵都是宝玉身边干实事的,比不得茗烟,从小就认识。如今听她们这么一说,也是一个不错的退路,但是人家已经定下了,再后悔也没用。
只是可恨晴雯,两面三刀的东西!心里想着二爷,一见通房丫头没了指望,立刻就找好了下家,倒是不知她什么时候搭上的手,袭人心里如此想着,口里说道:“我哪里比得上她呢,嘴又不会说话,又不会做事,平日里二爷的活计都做不完呢,哪里理会得了旁人,况且,前院又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
鸳鸯笑了笑,道:“说来晴雯也是个可怜的,当初是赖嬷嬷买来的,老太太喜欢,才留在身边,她嘴巴厉害,在园子里的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后来,赖嬷嬷一家出了事,她也没了靠山,亏的在宝二爷这边当差,倒免了些麻烦。她哥哥嫂子是个什么人,你们难道不清楚,她又是个要强的,出去了,就好比一朵鲜花要烂在泥里,宝二爷这么一安排,倒也不错。”
“她有难处,难道旁人就没难处吗?“袭人一时伤心,坐在床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鸳鸯平儿也知道袭人的心思,只能拿好话劝慰,直到出府前,还是依依不舍。
花嫂子倒是没想到小姑子会出来,倒是嘀咕了几句,花自芳自知这几年连累了妹妹,心里愧疚得很,直说要为妹妹找一门好亲事。
京城里的事已经办妥,林江把那几房林家人好好地骂了一顿,直接将人押了回去,说是要赶着回家过年。
等这一摊子事完了,转眼就要过年。今年这一年贾家过得比较清净,但依旧改不了贾母火热的心,新的一年,宝玉黛玉又要成亲,宝玉的仕途顺畅,家族兴盛,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了。
宝玉人逢喜事精神爽,几个旁支的兄弟子侄纷纷上来敬酒奉承,贾兰已经过了乡试,入了成老先生门下,这里面肯定少不了宝玉的引荐,他们也想着为自己儿孙找找门路。
对于宝玉来说族里多出几个人才自然是好的,他也乐意牵线,至于成不成,就要看个人的才华了。
贾珍在府里关了三年,虽然常常和一群世家子弟在一块赌酒玩耍,但是日子久了,也有些腻。一出来孝,就好比是脱了缰的马,近日,又想出什么新鲜玩意儿,去城外玩了几天。
高家虽然比不上贾家子孙满堂,胜在温馨和气,往常高渊夫妇都是去两位兄长那里凑凑热闹,但现在高循两口子回来了,大家就坐在一处,也不叫什么戏班女先,玩些文雅的游戏,比如联诗、麝赋、行令等等。胡氏在娘家时本就上过两年学,高循亦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五人把酒和诗,好不高兴。
新年一过,就是元春的千秋,照例贾母王夫人等人要入宫恭贺。赏过宴席,元春把贾母王夫人召至内殿,说些体己话。
元春忙叫宫女搬来两把凳子,让贾母王夫人好好缓解一下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又朝抱琴使了使眼色,抱琴会意,带着里头的宫女太监都出去了。
元春照旧问候了两人,“老祖母,这两年身子可还好?”
贾母笑道:“托娘娘鸿福,老身的身子骨还算硬朗。”
“太太呢,旧年的头痛病还犯过吗?家里姊妹们怎么样?”
王夫人笑道:“这两年已经好多了。姊妹们都还好,在外头给娘娘磕了头。”
元春笑着点点头,道:“这就很好。”
贾母打量着元春的秀面,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娘娘面光红润,可见日子过得不错。”
元春有些不好意思,害羞地低下头,摸了摸脸庞,道:“这两年倒是比前两年好过了些,虽然不是盛宠,但是陛下一个月也总来我这里几次,那些人也不敢怠慢。”
王夫人松了一口气,念了几声佛,道:“知道娘娘在宫里过的好,臣妇心里就安心了。”
不想元春眉头微皱,愁道:“可是陛下没有恢复我的名号……”
王夫人出了个主意,道:“要不娘娘给陛下身边的几个太监使使银子,走走门路,他们时不时的在陛下耳边提点一二,说不定陛下就想起来了呢?”
元春摇摇头,道:“陛下身边亲近的人,哪里是容易买通的,更何况旧年戴权的例子还在,那些太监多半也不敢收的。”
贾母也觉得这种法子不行,温声劝慰道:“娘娘放宽心,其实如今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娘娘还是贵妃,一切的待遇又都没变,不必这么愁闷。”
“老祖母这说说的也是,”元春听了这话,笑道:“到底这‘贤德’两个字的封号太过显眼了,难保宫里其他人没个想头。”
“说到底娘娘要是有个小皇子,哪怕有个小公主也是好的。”王夫人不由得感叹道。
元春心里也是十分苦涩,她又何尝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呢,可这肚皮偏偏就不争气啊。
贾母心里也在盘算着,家中相熟的王太医于妇科一道并不擅长,看是不是要去别处找找大夫。
王夫人倒是直接了很多,道:“臣妇这里倒是有个土房子,娘娘可要试试?”
贾母倒是有些吃惊,不知道王夫人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元春却是摇摇头,道:“这天底下最好的圣手都在太医院,这些土房子若是没用倒也罢了,若是吃坏了身子如何是好?我也有吃太医院的药的,许是年纪大的缘故,不容易那么怀孕吧。”
想起当初元春年纪轻轻就入了宫,一别就是十几年,贾母王夫人不免有些心酸,到底落了几滴泪。
元春忙叉开话题,道:“前几日陛下来我宫里闲坐,说到宝玉,夸他差事办的不错,还说下次赏他过来,准许我们姐弟两个见上一面,可见宝玉极得圣心。”
“圣上隆恩!”贾母连忙说道:“不仅是宝玉,兰儿也不错,今年过了乡试,学问上也有些长进。”
“这就很好,”元春说道:“家族后继有人,也不枉我在宫里熬了这么些年。”
“娘娘福泽深厚,好日子还长着呢,”贾母道:“家里已经托娘娘鸿福很多了。”
“不说这些了,”元春摆摆手,道:“宝玉和黛玉妹妹的婚事定下来了没有,是哪一日,怎么安排的?”
“已经订好日子了,是今年的九月二十四。”提起这事,贾母是满满的笑意。
“这两日家里正在动工,把宝玉的外书房扩建一些,当做他们小夫妻的新房。”王夫人补充道。
“宝玉的婚事可得体面些,一来是为了高家,二来,我也知道,这么些年打宝玉注意的人不少,黛玉妹妹虽然好,但是难免给人家看轻,到时候只怕要得罪人。家里办的隆重些,也好有个说法。”元春说道。
贾母点点头,她觉得元春说得很对,就好比之前北静王,南安郡王,他们家的姑娘跟黛玉比起来,自然是要尊贵些的,贾家没答应他们,凡而娶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是有点得罪人的。
元春又说道:“宝玉的外书房也不用扩建了,家里几个妹妹也都是要嫁出去的,将来也是荒废,倒不如我直接赏赐给他们做新房,也算是我对弟弟弟妹的一点心意。”
“这如何使的!”“万万不可啊!”
贾母王夫人这一对婆媳难得这么异口同声。
贾母先说道:“这园子是为了作为娘娘回家省亲才建的,省亲过后,本该封锁起来的。当初让几个孩子进去住,还是娘娘开的恩,怎么好赏给宝玉呢,这恩典太大了。”开玩笑,以贾家目前的经济状况,再建一座大观园,岂不是要把整个贾家都拖垮了。就算不建,还不是要宝玉搬出来,这省一回亲就搬一回,岂不是麻烦。
“是啊是啊,”王夫人附和道。她是一片爱女心肠,宝玉黛玉两个人,哪里用得着这么大座宅子。
元春笑着摇摇头,道:“陛下崇尚节俭,省亲这样耗费国库的事多半是不会再有第二次的了。那园子是为我建的,归了皇家,说到底,是咱家的钱咱家的地,万一要是收上去了,岂不是吃亏。再者当初这园子太奢靡了,未免招摇,如今配给宝玉正好,一来,这园子还是咱们家的,二来,也不算辜负了这园中景致。”
“若是皇恩浩荡,娘娘再省亲,如何是好?”贾母试探着问道,家里实在是没有这份花销了。
“到时候故地重游就是了,”元春说道:“其实老祖母细想想,前头是因为甄太妃的事,没有省亲,后面几年并没有什么琐事,陛下还不是没有提起这事。我还想着提点家里几句,勤俭持家,莫要太过奢华了。”
贾母王夫人听了,连忙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