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自从得了皇上吩咐,当即便去了相关部门调取往年赈灾的旧例,回到家中左思右想,改了几次,从大致想法到具体内容,一条一条的列了出来,十分详细。
呈到御前,皇上看了,大为喜悦,忍不住夸了宝玉几句,各部老大人看了也觉得可行,一时间风光无二。
后面具体实施,自有人去安排。彼时贾政已确定回家日期,宝玉又得圣上夸奖,王夫人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整日含笑,连赵姨娘嘀咕了几句酸言酸语也没放在心上。
薛姨妈许是下了血本,什么也顾不得了,金玉良缘一时之间又在府中风言风语,加上平时薛家对那些丫鬟婆子时不时地施些小恩小惠。那起子没王法的嘴,竟私下里把宝钗夸的天上少有,地下无双,连府里的正经小姐都被比了下去,只是不敢在里头主子跟前嘀咕。
凤姐一面嫌弃薛家吃相难看,一面又顾及着是自己姑妈,还得留些颜面,所以只教训了几个过分的婆子,其余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guqi.org 流星小说网
王夫人这边也听到了些风声,宝钗常常过来,脖子底下那个明晃晃的大金锁多少有些碍眼。宝玉已经考中状元,明摆着的康阳大道,宝钗虽然好,但到底出身太低,又有个哥哥拖累,将来为官做宰,官场上的交际,身份多有不及。自己与薛姨妈一母同胎,妹妹,如今守了寡,当然是能多帮点就多帮些,但是这些都不足以与宝玉的前程相提并论。亲人之间的愧疚,加上上位者的怜悯,所以王夫人对薛家的一些做法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当做不知道,由她们闹去。
宝玉对此也是置之不理,翰林院分配的任务就已经够他忙的了,不过文渊阁包含天下文书,宝玉利用职务之便,发现了不少好书,常过去借阅,遇到十分喜爱的,遇到十分喜爱的,便带回家中誊抄。黛玉尤为喜欢其中的山野游记,两人一拍即合,宝玉借书黛玉誊写,抄完了及时送还,倒也不耽误。
文渊阁的书本是不能外借的,但宝玉是谁,上面有高渊撑腰,负责管理的老大人见他是爱书之人,常常替他掩护。
这日宝玉又去借书,老大人一边提笔记录,一边笑着说道:“贾大人,上次借的古今琴谱录也该还了吧?昨儿六公主着人来寻书,下官磨破了嘴皮才掩饰过去,说是过两日再来。”
宝玉连连抱歉,他也是偶然得知有这部书,想起黛玉也是爱琴之人,拿回去必是高兴的,这两日也忘了,忙保证明儿一定还回来。
把书收在袖子里,宝玉回到工作岗位上,一早掌院大人便分配了任务,交代宝玉的是把旧年的一些典籍重新整理一遍,看着满桌案卷,宝玉少不得抓紧时间,埋头苦干,权当练字罢了。
宝玉专心致志,时不时与左右同仁低声讨论一二。
原以为这一天就这样过去,没想到夏守忠过来传旨说皇上召见,宝玉十分诧异,此时应该是早朝时间,按道理,他还没资格上朝,皇上怎么会有时间召见他。
宝玉还是整理了一下衣服,带上官帽,跟着夏守忠走了出去。“夏公公,”宝玉走至跟前,悄悄摸了个金裸子递与夏守忠手里,笑问道:“公公,皇上召见小臣有何事?”
“朝堂上的事可不是杂家能知道的,”宫里的人都跟假的一般,永远挂着一张笑脸,夏守忠是皇帝身边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更是炉火纯青,“不过前两天大人上的折子,皇上总是喜欢,这是真的。”
宝玉心里有些迟疑,一时有些摸不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皇帝对他还是有好感的。
太和殿是日常早朝的地方,巍峨壮丽,大殿内外俱有金刀侍卫,更显得庄严肃穆。
宝玉行至殿上,跪下行礼毕,皇上却并未叫起,而是冷声道:“贾瑛,你可知罪?”
知罪?宝玉愣住了,他才当了几天的官,不过是个编修而已,早朝都没上过,哪里来的什么罪。宝玉想了想,试探地说道:“臣知罪,臣,臣明日一早就把书籍奉还。”
朝上的大人们听了这话,更是云里雾里,皇上轻笑一声,道:“爱卿何出此言啊?”
爱卿?看来皇上心情还好,事情不大,宝玉心里盘算,道:“前几日臣从藏书阁中借了一本书,原该归还,只是逾期了几日,典官大人已经告知微臣了,陛下难道不是因为这事来问罪的吗。”
没等皇上说话,朝上立马跳出一人,厉声道:“巧言令色,皇上,若不重罚,此人断不会认罪。”
宝玉听了,更加摸不着头脑。只听皇上说道:“贾卿,左敛都御史陶大人上了折子,说你出生带玉,天降异象,乃乱国之兆,你可认罪吗?”
宝玉正要反驳,方才那人又继续道:“皇上,此次诸省受灾,便是上天不满啊,臣请旨,杀贾瑛以息天怒。”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议论纷纷,皇帝更觉得不可思议,当即便有人出来反驳,“皇上,贾大人得中探花,乃大才之人,若因天象之说便要杀人恐怕会寒了天下学子的心,臣以为此举不妥。”
陶大人继续说道:“皇上,贾瑛含玉而生可是千真万确,现坊间传言什么和尚道士说的金玉良缘便是铁证,若任其在朝为官,发展势力,将来必有谋反之心。”
天降异象,必有来历,这里以往造反头子一定会找的借口,陶大人这样说,就是在皇上心里埋了颗地雷啊,就算皇上大度不计较,将来的仕途也会一落千丈,太狠了。
皇帝看着底下争吵不休,十分心烦,近来为着赈灾的事,朝堂上也是吵个不停,国库紧急,朝廷没银子,各地税银缴不上来,一查账目,就数盐税亏欠最多,各省长官纷纷哭穷,那些大臣们东拉西扯说一大堆,总之动盐税就是动摇国之根本,竟说什么减少赈灾的预算,简直丧心病狂。
皇上顶着压力,当时就罢了几个排头兵的官,公中除了太上皇的用度不变,从皇上开始,皇子嫔妃份例减半,全力支持赈灾。
众人见皇上态度坚决,况且人家连自己的用度都减了,现在道德制高点上也不好,再说些什么,纷纷响应皇上号召捐钱捐粮,暗地里却把苗头指向了为赈灾出谋划策的宝玉。
皇帝其实心里也明白,保育这次完全是无妄之灾,开口和稀泥道:“好了好了,你们在这里争论个不休,总要给人家一个解释的机会吧,贾卿你方才听那么多,可有什么样说的?”
宝玉含笑拱手道:“臣草莽寒门出身,何德何能,竟能影响国运?”
皇上摸了摸胡子,道:“听你们这么说,朕倒想看看这块玉有何奇特之处。贾卿,那块玉现在何处?”
宝玉忙道:“因臣祖母喜爱,所以并未随身携带,只放在她老人家那里。”
皇上便让人去取。
陶御史见皇上并未追究,一时有些迟疑,又看见前头主子使了眼色,硬着头皮追问道:“皇上……”
话还没开口,就被宝玉打断,“皇上方才陶大人所言,微臣十分惶恐,臣贾氏一门追随皇帝东征西讨,世代深受皇恩,造反谋逆的罪名,臣绝不认同,至于什么金玉良缘,婚嫁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长辈也从未提及,微臣一个男儿家倒也罢了,其中还关系着女儿家的声誉,朝廷本是议论国家大事的地方,还请陶大人慎言。”
工部尚书高清,是高渊的哥哥,哪里还不知道这是陶大人无理取闹,宝玉的事他也知道一些,站出来,“皇上明鉴,若真是凶兆,早在贾大人出生之时就应该有所显现,陶大人把今年的灾情强行说到一块,到底有些牵强。”
宝玉听了,不禁在心中替他呐喊,终于有人说句公道话了,这劳什子出来也有十几年了,不能什么事都往他身上安吧。
刑部尚书安老大人一向刚正不阿,断案公正严明,听了这大半天,早就看不惯陶大人无理取闹,出来说了句公道话,“皇上,这都察院负责监察百官,兹事体大,贾大人一没有贪赃枉法,二没有作恶为凶,只因几句没有依据的闲言碎语,就大动干戈,臣以为十分不妥。”
都察院一向得罪不少人,况且已经有两位尚书大人为保育说话,众人纷纷附议。左都御史本是左右逢源之人,他也知道陶大人背后的主子是谁,平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引得众怒,不禁心里暗骂一句:蠢货,一大把年纪,何必跟个小辈计较,况且生来待遇这件事,皇帝若要追究早八百年前就应该降罪了,何必等到今日。
正值僵持间,小太监送来了从贾府拿回来的通灵宝玉,夏守忠忙用托盘端着,送至皇帝面前。
皇帝拿在手中细瞧了瞧,普通扇坠大小,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光看形体,倒也算是一方美玉了,上面还满是字迹,喃喃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果真奇异,这个灵验吗?”
宝玉忙道:“臣幼时曾遇巫蛊之祸,那上面虽然写着能除邪祟,到底未曾灵验过,只是比平常玉石坚硬些而已。”
皇上掂了掂手里的这块玉,冷声道:“为着一块石头,都能扯上天意两个字,若凡事都能用神明解决,朕还养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众人纷纷下跪,请皇帝息怒。
“贾卿,你这赈灾条款写的很好,”皇上扬了扬手里的折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廷上下务必全力赈灾,我朝臣民,但凡有一人受难,朕寝食难安。”
决心一表,一幅忧国忧民,心系百姓的神情,众人纷纷夸赞圣上仁德。
等宝玉出了宫门,郝贵茗烟等人早就等在宫门口,见宝玉与几位大人打过招呼,忙围了上去,原来皇帝亲自派人上门,贾母就已察觉到不妥,忙让贾琏出去打探消息,没想到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家里吓得不轻,一时又不知道里头的情况,只不停的派小厮在这里等候。
郝贵一面派人骑马赶回府里报平安,一面把宝玉扶进马车,往回走。
等回了荣国府宝玉连官服都来不及换,匆匆就往贾母院中赶。荣庆堂内,此时已是挤满了人,除了贾珍贾赦贾琏,族中凡有头有脸的男丁都来了,堂上只贾母一个女眷,她辈分最高,身上又有诰命,也无妨,开玩笑,谋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谁还管的了这些。
见宝玉好端端的进来了,里头议论纷纷。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想必是没什么事的。”
“宝兄弟回来,就没什么事了。”
“宝兄弟,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咱们家怎么会跟谋逆扯上关系。”
“定是那起子小人,嫉妒咱们家富贵,宝兄弟得皇上青睐,才背地里捅刀子。”
宝玉没理他们,先将通灵玉放在贾母手中,安慰道:“老祖宗放心,没什么事,本是些无中生有的话,皇上明察秋毫,将那御史狠狠地骂了一顿,仍命我在翰林院当差,并没有什么。”
贾母见宝玉完完整整地回来了,略微松了口气,又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放下心来。
宝玉一一与长辈兄弟见礼,混说了几句,将他们都打发走了,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贾赦贾珍贾琏贾蓉几人。
贾赦摸了摸胡须,皱紧眉头,难得有一番大家长的模样,“宝玉,你将今儿在朝堂上的事,仔仔细细说个明白。”
宝玉少不得一五一十地说了。
“这么说来,都是这块玉的不是了,”贾赦看了看贾母,试探的说道:“不如,把这块玉砸了?”
贾母哪里会同意,“这块玉跟着宝玉,在咱们家多少年了,满京城谁不知道,你这会子要砸了去,岂不是做贼心虚?更何况皇上本没有说什么。”说着,又不解气,恨声道:“这几年我不当家,下人也越发没个王法,连主子也编排起来了。琏儿,你去查,是谁在背后嘴碎,抓起来,立刻打死!珍儿,你们那边也是。”
贾琏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岔开话题,“都察院一向跟咱们家没什么交集,好端端的,怎么会盯上宝兄弟?”
贾蓉提议道:“北静王府与那边交情倒是不错,不如去问问?”
宝玉摇摇头,“许是我这些日子风头太甚,家里又出了位娘娘,碍了某些人的眼,幸而也没什么事。近来皇上为了赈灾的事,殚精竭虑,咱们家也该低调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