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第一百零七章

这一日,平儿正想着再请两桌回席,正与众人商议,不料东府几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贾敬宾天的消息。众人还沉浸在昨日的欢喜中,只当说笑。唯宝玉心里一沉,问道:“前几日去请安,他老人家还在闭关呢,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

下人陪笑道:“许是老爷天天修炼,终于脱得凡胎升仙去了。”

尤氏听了,心里未免着急,贾珍父子又不在家,外头的事还得男人去办,只得与宝玉商量。

宝玉忙道:“大嫂子放心,我换身衣裳就去。眼下好歹请个太医去看看,再把那些道士锁了,敬大伯死的不明不白,总该有个交代才是。”

尤氏也是这么想的,自然答应下来。众人四去忙乱,宝玉先回了怡红院,找出一份素服,让袭人帮着换了,又吩咐碧痕去二门外传话,叫新提拔上来的管事韩兴、郝贵简单收拾些孝衣在外面等着,骑着快马出城。

尤氏又让人去给贾珍送信。一时太医到了,且不提太医如何说,道士如何声辩,只是命人锁着,等贾珍回来发落。又指挥下人将尸身装裹好,抬入铁槛寺,一面做起道场法事,一面等贾珍回来。guqi.org 流星小说网

这一闹就直闹到晚上,宝玉一身素白,看着下人们忙进忙出,韩兴走至跟前,小声说道:“二爷,小的问过了,敬老爷是长时间服用朱砂,导致底子越来越虚,这回是吃的太多了。”

宝玉沉着脸,听完闭上了眼睛,“你去吧,里头的事全听大嫂子的安排。”

韩兴忙答应着去了。

宝玉抬头,看着漫天星辰,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无力的很,按道理来说,贾敬把信物交给了自己,对上面来说,已经是没什么价值的人了,贾敬完全可以就这么活下去,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一下子服用那么多朱砂,更别提自己早就小心嘱咐过了。

尤氏走了过来,她们匆匆赶来,里头都还没怎么收拾,老太太把宝玉看得娇贵的很,也不知他愿不愿意在这里睡,偏这会子天都黑了,如何进得城里去呢,只得来试探试探。尤氏未施脂粉,一身孝衣,脸上泪痕犹在,“宝兄弟,你也劳累一整天,这么晚了城门只怕早关了,只能委屈你在这里睡一晚。明儿等你大哥哥回来,再让他给你道谢去。”

宝玉忙道:“嫂子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应该做的。还有一事正要与嫂子商议,大哥哥左右还要等十几天才回来,按道理来说,四妹妹也应该来守灵的,只是来得太急,谁也没想到。不如等我明儿回去一趟,把四妹妹带了来。”

尤氏听了,也没觉得怎么样,惜春一出生,贾敬就出了家,从小就在那边府里长大,不说父女,就连与贾珍一年到头话也不曾说过几句,兄妹之情不过尔尔,只道:“姑娘娇贵的很,况且她素日里常病着,这里人来人往的,若是累着了叫我如何跟她哥哥交代呢。”

宝玉摇摇头,道:“到底是做女儿的,不能失了礼数。嫂子放心,到时我在旁边看着就是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的确,子女守孝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宝玉既然提出来了,尤氏也不好拒绝,转念一想,惜春也不一定答应,便随宝玉去了。

第二日一早,宝玉见里头白幡幔子都已经支了起来,诵经超度做法事的和尚道士俱已到齐,各种丧仪执事准备齐当,便带着茗烟锄药几个骑马赶回城里,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去见了惜春。

惜春坐在床上,听宝玉说完之后,立马就拒绝了,“那边府里的事与我何关?二哥哥别来劝我,去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给自己添堵罢了,如今这么着正好,眼不见心不烦,待会儿去佛祖跟前上柱香,也算尽了我一份心意。没准儿他老人家得到飞仙,是极欢喜的,我们再去哭灵,岂不是惹他厌烦。”

宝玉见她眼下乌青,想来也是一夜没睡,心里应该还是记挂的,笑道:“你又说气话了,我早就想好了,那边和尚道士多,腌臜得很,我带了你去,装个样子,到时就说伤心过度,咱们再一道回来,这样也可以全了外面的礼,岂不两便?难不成真的连面都不露?”

惜春静坐了一会儿,“既这么着,倒不如直接说我病倒了,不能起身,也不过去了。二哥哥也不必再劝,我是不想与他们有半点关系的。”

宝玉见她态度坚定,也清楚里头的缘由,自是不好再劝,“你不愿去,也行,但是这表面功夫必须得做,孝义当天,不然日后对你名声也不好。待会儿我让她们送来些香烛纸钱,就在府里遥祭一番,也算是尽了一份心了。”

惜春没再说话,低着头。宝玉是知道她心中顾虑的,宽慰道:“你从小就在老太太身边长大,正经的国公府嫡出大小姐,那些混账羔子的话听了都是污了你的耳,放心,再怎么样,还有老太太、你二哥哥在呢。”

宝玉随即走了出去,才出了房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呜呜的哭咽声,宝玉转身看了看,没有进去,这是惜春自扰了,任旁人再怎么劝,总归她自己想通了才好,嘱咐入画好生照料着,便去了怡红院换了身衣裳,又带了两身,免得到时候没有换的,依旧去了铁槛寺。

此时族中子弟来了不少,尤氏见外头有了帮手,哪里再肯让宝玉来操持,便哄他家里无人看着,让他去照料家里。彼时凤姐也快出了月子,想着要不了几天,家里的事也不用他操心,宝玉便答应下来。

事发突然,尤老娘和尤家两姐妹也被接来看家。到底是长辈,宝玉还得去见过礼。行至宁国府上房,宝玉便命丫鬟进去通报,又有一旁侍奉的老婆子掀起帘子,宝玉却直等到丫鬟回禀了,才进去。

尤老娘也有些本事,带着两个女儿二嫁,没想到还借着尤氏攀上了宁国府,膝下两个女儿貌美如花,勾的贾珍贾蓉父子俩魂不守舍。

宝玉进了来,只见尤老娘端坐在南边炕上,身边站着一个丫鬟,只是脂粉味太重,对面的帷帐后面影影绰绰,时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宝玉大约也猜到那里站着谁,只当没听见,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请老夫人安,大嫂子还在城外操持事务,这几日想是不能回来,请夫人劳累几天,若有什么事,只管派人去园子说一声就是了。”

尤老娘头发灰白,穿着一身半旧衣裳,看着眼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白润面庞、刀眉星眼、一身素净的锦袍,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笑的很慈祥,“亲戚之间本就应该互相帮衬着,况且你大哥对我们家本是极照顾的,不过是看一阵子家罢了,哪里就说的上辛苦。”说着,又招呼宝玉坐下喝茶吃点心。

宝玉谢绝了,笑道:“老夫人好意,只是外面还有些事,少不得要去前头看着些。”

宝玉说的冠冕堂皇,尤老娘哪有什么理由拒绝,“你且去忙你的事去吧,晚些再来也无妨的。”

宝玉听了,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去,他对尤家十分不喜,尤氏姐妹只能说一句年纪小,不知事,好歹也是正经的官家子女,一个做了外室,一个是当了□□还要立牌坊、假贞烈,说起来还是尤老娘做的错事,借着两个女儿换来晚年安康,比破落户还要破落。

此时京中大多勋贵都随了圣上去了先陵,来的多是族众亲友,也不用多讲些礼数,况且还有年长的在那里坐镇。

贾代儒就带着他的孙子贾瑞来了,与几个年长的叔伯在了那里闲聊。自从前些年学里闹出了事,贾政就请了外头先生来教学,代儒就失了差事,好在当初分得不少家产,吃穿不愁,自己年事已高,便一心一意盯着贾瑞读书。贾代儒管得严,贾瑞日日关在屋里读书,出门都要先回禀过代儒,等他准许才行,哪有时间去挑逗凤姐。

这么些年过去了,贾瑞才中了个童生,几次都没考中秀才,如今也都二十好几了,也娶了一个读书人家的女儿,好歹算是成家立业,就只等着孙媳怀孕生子,也算圆满了。

宝玉过去,互相厮见过,闲聊了几句。

“宝哥儿,明年春闱可要下场吗?”贾代儒抚了抚长须。

“如今敬大伯没了,按礼法还得守三个月的孝,加上国孝,算一算,应该是能赶上的。”宝玉回话道。

贾代儒听了,点点头,他在族学里交了那么多年,一个举人都没教出来,宝玉好歹也在他手底下上了一阵子学,说出去,也算半个招牌,瞪了一旁畏畏缩缩的贾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贾敬棺椁还未进城,贾珍也还没回来,众人也略坐了坐,就都回去了。

对于贾敬的死,宝玉始终疑惑得很,夜里,宝玉披了身外衣,坐在案前拿了笔,写写画画。甄太妃虽死,太上皇还甚是怜惜,皇上一时还不会动手,大约后年,甄家就会被抄家,那时就算是开始了。

这么些年,宝玉也看出些端倪,四王八公一起发家,彼此之间都有往来,后来抄家夺爵,几乎去了十之八九,可北静王府却一直相安无事。要知道,平时北静王可是积极的很。

当初义忠造反事败,为首的西王东王就此没落,八公中也折了好些去,虽然太上皇之后补偿了不少,但是兵权却都被收了上来。之后皇上登基,太上皇幽居深宫,渐渐不大管事了,皇上又有自己的势力要培养,那些勋贵就慢慢松散起来。

宝玉就这么慢慢的画着圈圈,想着其中的关联,无暇那边也传来些消息,也顾不得太晚了,就打发人递了进去。宝玉是知道府里的人好吃懒做,万一哪天遇到些要紧的事没能及时送进来就不好了,所以宝玉特意敲打了茗烟等人。

宝玉展开信封,贾敬一直都在闭关,素来只与一些道士参禅论道,除了贾珍贾蓉,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去,却没想到前段时间义忠郡王也来过几次。

义忠郡王,他来做什么?

义忠郡王身份尴尬,朝中大臣多半都怕跟他扯上关系,连皇家宗室也瞧不上他,只是靠着太上皇都宠爱,皇帝也给他三分颜面,贾敬好容易才从义忠老王爷造反的祸难中抽身干净,怎么就不知道避嫌呢?

避嫌?等等,避嫌!

人都没了,还避什么嫌!难道是郡王跟贾敬说了什么,贾敬不得已,然后就自尽了?

宝玉脑子乱得很,再怎么猜想,没有证据,都只是妄谈而已,具体怎么样,还是要用事实说话。到底,这义忠郡王也该注意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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