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几日,宝玉让无暇盯着些义忠郡王府,白日里时不时去宁府走一圈,去黛玉那里坐一会儿,又去瞧瞧惜春,晚上抽空看书,练习时文,安排得满满当当。
等贾珍回来,诸事俱已安排妥当,甚是满意,听见尤家两姐妹来了,心中更是欢喜,偏此时仍要在铁槛寺守灵,只得挨到下月初四,把灵柩迎回宁国府,少不得忍耐些时日。
且不提丧仪如何奢华、盛大,一时间宾客如云,贾珍贾蓉白日里在前头灵旁守孝,等人散了就去后头与尤家姐妹厮混,下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不过是多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宁荣两府挨得近,下人们素有往来,一些闲言闲语也飘到这边来了。凤姐出了月子,管家的事自然也就交还给了她,凤姐正愁着探春她们管久了事,下人婆子们不听她的,正好借着这事立威,一连打骂了好几个嘴碎的婆子,方才压制住。
凤姐生生闷了两个月,乍一出手,自然雷厉风行。宝玉也乐得轻松,连带着府里的事都交给了她,这日来看黛玉,顺便连饭也一起吃了。彼时林岚才被接了回去,薛蟠又传信回来,薛姨妈心系儿子,一早就回去了。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宝玉看着满桌菜肴,鲫鱼豆腐汤,金黄的鲫鱼放进砂锅里熬上一个时辰,汤已成奶白色,配上煨的穿孔的豆腐,燕窝雪梨萝卜盅,萝卜切段中间镂空,做成小茶杯,放上燕窝、雪梨、枸杞、桂圆、冰糖、百合,倒点水蒸熟就好;还有珍珠海米煨鹌鹑、卤鸡脯、香菇菜心、蟹酿橙,还有口袋饼配小菜,色香味俱全,不觉胃口大开,夹了一块樱桃肉,桌上菜肴吃了大半,连汤都喝了几大碗,吃不下了方罢。
黛玉胃口小,也吃了两个饼子,一块萝卜盅,两块鸡脯,一些香菇,喝了一碗鱼汤。
两人漱完口吃了茶,去了书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说着说着,就聊到惜春身上。
“自从那边府里出了事,四妹妹就病倒了,我这阵子忙,没去看她,也不知怎么样。”宝玉先一步掀起帷帐,让黛玉进去。
黛玉进了屋,在案前坐下,“前儿,我和三丫头去了一趟,瞧着还好,只是不想说话。饭也不想吃,整日捧着一本佛经看着,她倒是跟妙玉合得来,去了栊翠庵好几次。”
春纤搬来把凳子放在黛玉旁边,紫鹃又捧着海棠樱木茶盘并两只白玉瓷莲花浮纹茶碗,放在案上,便悄悄地出去了,不打扰他们说话。
宝玉坐了下来,摇摇头,笑道:“你还不知道四妹妹的性子,往常平安无事的时候,她都还说要剃了头出家做姑子去呢,如今又出了这事,近朱者赤,指不定也想跟妙玉一样呢。”
黛玉听了,默默出神,这几日那边府里风言风语不断,她管了一段时间的家,再加上有陈妈妈她们这些府里老人在,多少也知道一些,设身处地想想惜春,不禁红了眼,“你别看她年纪小,心里却是明白的很,也别老把她当小孩子看待,什么都瞒着。”
宝玉愣了愣,见黛玉这副神情,也慌了手脚,试探地问道:“那边府里的事,你都知道了?”
黛玉摇摇头,“只听见了一两句,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样的话都传到园子里来了,可见外头又是怎么一副摸样。亏我做了这么多,总想着至少要把园子里护好才是,没想到......呵,到底是我没用。”宝玉自嘲的笑了笑。
黛玉见他神情漠落的样子,笑道:“确实挺没用的,跟着父亲学了这么久,难道忘记了庸人自扰这四个字?四妹妹在这边住着,自有老太太舅妈们管教,关那边府里什么事?”
宝玉听了,知道黛玉话里有话,明着在嘲讽他,话语间满是宽慰,不免拍手笑道:“妹妹说的极是,好几重门在那里卡着呢,关咱们什么事?”
黛玉随手拿起一本书,自顾自地翻看起来,“越大越没个体统,他们常夸你举止大方守礼,到了里头又是另一番模样。”
宝玉笑了笑,“不过是装出个样子给他们看看罢了,在妹妹这里何须这样?”
两人有说有笑的坐了好一会儿。
且说贾珍俩父子得皇上恩准,先回来料理丧事,但是贾母贾赦王夫人等还在皇陵,一直等那边事完了才回来。贾母年纪大,路途遥远又受不得路上颠簸,贾琏只能先赶回来,料理家事,女眷就在后面慢慢走,直等到七月才回来。
贾母回来,也顾不得身子受不受的住,先去了宁国府痛哭了一番,贾珍贾蓉也抱着贾母衣角泣不成声。贾母看着眼前的灵柩,泣不成声,她年轻时,贾敬还没有出家,那时的宁荣二府比如今显赫十倍不止,如今家事凋零,只剩她一个看着,怎能不伤心。
众人唯恐贾母劳累,在一旁苦劝不止,到了屋内,见了尤氏,又是一阵伤心,贾赦贾珍只得劝贾母回去歇息。
到了晚上,贾母年事已高,禁不住风霜感伤,果然病倒了,请了三五个大夫,闹了一日一夜才发散了,便没有去送殡,只留下宝玉黛玉在身边侍疾。宝琴自来了贾府,就一直在贾母房中安歇,后来贾母不在府里,便去了宝钗那里住着,如今贾母回来了,却不叫她回去,好似忘了这个人一般。
渐渐的,下人之间都在嘀咕,“还说老太太最疼的就是琴姑娘,连宝二爷都被比下去了,如今瞧着又怎么样呢?最疼的还是二爷和林姑娘。”
“琴姑娘算什么,早就定了亲的,不过是瞧着太太的面子罢了,说到底,跟咱们家又有什么关系,自然比不过老太太的心头肉了。”
宝琴也听到些风言风语,到底年纪小脸皮薄,整日只呆在屋里,不大爱出门了。
.......
且说送殡这日,贾赦贾珍贾琏贾蓉并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凤姐带着一众家仆奴役送灵,一路声势浩大,引得不少人旁观。
王府中,义忠背着手看着一池莲花,双眼无神,一副落寞的样子,喃喃道:“他宁愿自尽都不来助我一臂之力,阿爷,难道我就这么无用吗?”
身后有一个老者,头发已是花白,佝偻着腰,正是亲手将义忠护下来的九泉,在老亲王身边伺候了几十年,当年的事他清楚的很,听见义忠这么说,忙劝道:“殿下怎么会这么想呢?您是正正经经的皇家长子嫡孙,是贾敬不知好歹,忘恩负义,辜负了老王爷。当初老王爷对他多好啊,什么都想着他,没想到如今变成这样。”
义忠闭上眼睛,冷笑了一声,“如今知道当年事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又有谁还记得父亲当年的样子呢,竟连我也快忘了。您说,他们说的那么情真意切,是为了什么?”
九泉是知道他说的是谁,前些年可不就有人私下里来投靠,加起来快几百岁的老头子了,哭起来还是有模有样,一面说着当初老义忠在世时是什么情景,一面暗表忠心。
只是可笑,当初王府满门被灭,他们在哪,小王爷在宫中受尽屈辱,朝中可有人说过一句好话!想到这里,九泉也说不出话来,他只知道,听从主子的吩咐,主子的敌人就是他的敌人。
义忠睁开眼,笑道:“不管怎么样,目的是一样的就行了。”
眼见着离科举也只有大半年光景,宝玉已经开始抓紧备考了,正好借着守孝的名头,谢绝了大半邀请,关在屋里练习文章,写好了就去高渊府上,请他老人家指教指教。
贾母自然是万分支持,她是知道宝玉的鸿鹄之志的,特意嘱咐了外头,无事不可打扰。王夫人却有些担心,宝玉到底年纪还小,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是举人,没必要这么着急,可宝玉坚决如此,做父母的又怎好拦着呢。况且在外的贾政也写了信回来,叮嘱王夫人好好看着些,学业不可懈怠了。
贾政自从点了学差,有林如海之前的两个幕僚提点着,很是明白了不少,也知道了些‘规矩’更加恪守本分,常与本省一些文人大家往来,一起谈诗论词,见一些学子后辈。可别小看了去,能见一省学政的,本就是非富即贵,再不然就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将来极有可能中第。
这么算起来,贾政也算这些举子的老师了,单是这一层关系,以后贾政这一支也可以被称为书香世家了。就这还不算,学政虽然只管教育科举,比不得那些水利工程那么大的油水,但是三年下来也可以分的一二万两金子。
注意,是金子,大概也就十多万两银子,这都是官场旧例,都是默认的,这样油水多,名声又好的差事往哪里寻,贾政才收到别人递进来的拜帖时,看着上面长长的拜礼单子也吓了一跳,后来还是幕僚指点,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就是这样,贾政收的也是心惊肉跳,他是个老实的,虽然知晓些人情世故,但心里还是不舒服。
后来悄悄使人各处打听,才知道他还是收的少的,也明白过来,这点东西要是再不收,只怕他要成众矢之的了,许是银子收的太多,政老爹心中过意不去,更加勤于公务,赢得上上下下各级官员好评。
或是旁观者清,往日里瞧着自家还好,仔细一想想却是大大的不妥,自己三儿两女,女儿早晚是别家的,倒也罢了,长子早逝,留下一个贾兰年纪尚小,不知将来如何,小儿子是个小冻猫子,一味的与下人们胡闹,不成气候,只有宝玉还有些指望,可贾府诺大家业,自己也头发花白,可不得叫宝玉抓紧些。
因此常常写信询问宝玉功课,宝玉也颇为上道,回信总带着自己今日所作文章,顺便带上贾兰的功课,至于贾环的,总得有拿得出手的才行吧。贾政见了,上面字迹清秀,所写文章有条有理,读来唇齿留香,比以往精进十倍,心中自然欢喜,时不时打发人送些东西回来。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