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加在接到手下传来的消息时,正焦头烂额地指挥灾后事宜,比如哪哪需要重建,哪哪需要推翻……毕竟刀疤下台了,它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对刑山进行改造了。
回顾它这一生,算是兢兢业业的典范。
年轻时作为管理层的一员,单数日来刑山上做工,死在它手里的奴隶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后来刀疤被分配到刑山,组建私人护卫队,它那渴望权力的心蠢蠢欲动,毫不犹豫就报了名,尽管是从底层做起,但它有的是耐心。
再后来,它终于被刀疤赏识,成为它的左右手,它觉得这一辈子能风光到这一步,也值了。
于是安安稳稳地替刀疤办事情,事情办的漂亮,刀疤也越来越器重它。
直到遇见两位来自内城的小贵族。
一切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在F区向来有聪慧胆大之称的刀疤竟然屡屡在他们手中碰壁,被上审判柱,现在落得生死未知。
它阴差阳错成为刑山新的管理者,说实话,站到今天这个高度是它从未想过的。
因为刀疤于它而言强大如山岳,它兴不起翻越的念头。
有多大能力就干多大事,然而有能力的刀疤最终还是大厦倾倒。
不仅刀疤折了,它觉得,如果今天的事情没处理好,它也要折进去了。
弩加深吸一口气,推开挡在前面的黑猩猩,从三层栏杆上往下望,向来僵硬的脸上扯开笑容,“两位,这大冷天的怎么来刑山散步了?要不上来坐坐,喝杯热茶?”
雪地里的男人摆摆手,轻快地说:“害,这多麻烦啊!喝茶不必,我们今天是道别来了。”
后头几个字被风卷住送上来,高架上的黑猩猩们瞬间松了口气,没形象地摊肩膀,后面一堆窃窃私语。
“特么的……这两瘟神终于要走了……”
“……讲真,咱们刑山庙小,容不下这两贵族,别再把弩爷拉下马了…赶紧走了的好……”
“去霍霍别的市集吧……”
细碎的声音传入弩加耳中,一时间它五味杂坛,脑海里首先闪过的是刀疤受雷刑的场面,毫不含糊地说,这两位贵族真离开了它反而要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它还有命继续做刑山管理者。
然后……才能名正言顺好好收拾这几个长他人志气的小子们。
这么一想,它还挺真心想把底下那两人妥帖地送走。
于是,它状似热情又困惑地问:“道别?白先生和黑小姐是要离开三十六号市集了吗?”
“是啊。”卫寻回它话,“这个市集也太无聊了,我们来来回回都逛了好多次,早没新意了,那个谁…哦对,前管理者的限制还真多,不让出去。现在倒好了,它不在,就能去别的市集逛了,听说别的市集有趣玩意儿不少,我很期待呢!”
说到这,她半眯眼睛,狐疑地问:“你不会也像刀疤那样,把我们扣下吧?”
她身边的男人适时略侧头,警告和戏谑的眼神隔着风雪直逼眼前,弩加咧开嘴,锯齿形牙齿白得反光:“怎么会?”
它说:“市集间本来就互通有无,我这可没有私下扣贵族的习惯,两位想去哪都是你们的自由,想回来了这里也很欢迎你们。真的。”
“那可太好了!”卫寻开心地眯起眼。
弩加双手握拳,又松开,反复几次,让自己放松些。
别以为它听不出来这两人语气里的威胁,若它执意和他们作对,怕是要落得跟刀疤一个下场!
……呼,还好它虽然没有大智慧,但该认怂时的胆魄还是有的。
“难为你们特地上山一趟跟我说,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弩加扬起笑,心里默念走吧赶快走,余光里似乎有什么黑影倒下——但那些都是属于奴隶们的骚动——它暂时不想去理。
只接着说道:“……其实这种小事你们不用知会我,我和刀疤不一样。”
纪淮一笑而过,“弩爷果真明事理得多,既然如此,我们也帮你一把。”
“嗯?”
弩加搞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就见那个高大俊美的贵族抬手随意一指,顺着指尖把眼珠子溜过去,就能看见四散的地洞和洞边的奴隶们。
没有黑猩猩们的鞭斥,奴隶都定在原地,不再往里跳,有几个估计没受住鞭刑,倒在雪地中。
此刻,底下白浪汹涌,达到新的临界点,一开始就跟背景音乐似的水声骤然放大好几倍,震得人瞬间清醒。
远远看去,地洞口都有裂缝了,开出一线黑,实在会让人心生一种即将倾塌的恐慌感。
看见高架上的黑猩猩们齐刷刷呆住的表情,纪淮好心地建言献策。
“弩爷,你不会不知道这底下有爬手吧?爬手遇水则活,不控制住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你看看那些洞口边缘,只消再过几个点,就会塌,不止地面,说不好整座刑山都要遭殃。”
卫寻闲闲地在旁边一唱一和:“我们上山时就发现了,你手下怎么就不先收拾爬手,反而让奴隶跳下去捞东西?这能捞出个什么,最后奴隶没了、东西没了、刑山也没了……”
她止住话,撇撇嘴:“这种因果关系你们想不明白吗?”
听到“刑山没了”,弩加心里咯噔一下,它四下一扫,呵斥道:“你们是蠢的吗?还不给我想办法解决爬手?”
黑猩猩们一个赛一个像鹌鹑,支支吾吾地说:“老、老大……这不是想不到嘛……”
爬手是刀疤放的,据说是一位来自内城的贵族给的,就这玩意儿,它们能有啥解决办法?别说抓了,看都看不见……
底下的轰隆声愈加大了,弩加是真急了,它抓住栏杆,身体前倾,喊道:“那怎么办呀!白先生、黑小姐,你们有法子吗?”
……刑山要真塌了,它也完了!
在黑猩猩期待的眼神中,纪淮慢悠悠地开口:“你运气好,我们还真有一个。”
弩加的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发亮。
几分钟后,高架上的黑猩猩们都咋咋呼呼忙碌起来,指挥仅存的奴隶利用残余的木桩快速搭建曾经的抽水管。
没人去理那几个倒在雪地里的奴隶,也没人再去理会巨瓮和地洞口。
……废话,现在再让奴隶下去捞东西它们才是真的脑子不好使,等抽水台建好了,解决完爬手,不是想怎么下洞就怎么下洞吗?
纪淮将一切尽收眼底,揽过卫寻,兴致阑珊地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哎好好好!”弩加真心实意地挥手,“真是太感谢你们了!祝你们一路顺风,在别的市集玩得愉快!”
高架上奋力挥胳膊的黑影越来越远,另一个大工程正热火朝天地进行中,嘿哧嘿哧的声音随距离而变得隐约。
卫寻笑着说:“弩加可比客栈老板有诚意多了。”
人家客栈恨不得这辈子都再也碰不到他们。
她撩开吹到眼睛的头发,纪淮走到左手边,挡住风雪,闻言也笑:“没想到那么顺利,看来凯撒说的没错,F区里,像刀疤那种心眼多的确实没有了。”
“咦,我仿佛听见了自己闪亮亮的名字。”
斜刺里一道熟悉的自恋腔调传来,早已等待多时的黑团子从大岩石后一个纵越。
纪淮伸手,稳稳当当接住它。
凯撒梳理自己被风打凌乱的毛发,“放心吧!我已经把任务完成得妥妥的,安德就在那几个尸体里头,等晚间管理层收拾了,就能把他名字从册子上划去。”
“凯撒出马,保管成功!”
它拍拍胸脯,一个没注意,又被风扑得踉跄,顶着杂毛忙活地去掰纪淮手指头,“哎我说,你给我挡点风呗……怎么就兴给小寻寻挡,不给我挡呢……”
纪淮五指一合,将它塞回口袋。
凯撒叽叽咕咕的声音闷在兜里,间或夹杂春花一两声吱吱。
卫寻把头发别耳后的动作一顿,觉得肩膀上搭着的那只胳膊都似乎让心泛起不一样的波澜,鼻尖送来清冽的气息,她小小地觑了眼纪淮。
只看见流畅干净的下颌线,和微抿的浅色嘴唇。
……
这日时钟刚过4.0时刻,刑山上的抽水台就竣工,经过黑猩猩们的不懈努力,当奔腾的水流从二十多米高处飞泄而下,欢呼声骤起。
属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渍,兴冲冲地跟弩加汇报最新进展。
“老大,建好了!底下也放篓子了,还真如那两个内城贵族说的,哗啦啦爬手都跌下来,要不了多久,洞里水都能清空!”
“那还愣着干嘛?”弩加翻白眼,“赶紧下去看看漏井口的地方,给它填结实咯!不然蓄水池一满,你多的水往哪灌呢?别光顾着开心和……”
它对洞口指指点点,“……捞金子啊!全解决完了再捞,跑不了!”
属下一望,不少黑猩猩一看洞口水流减少,都开始起歪心思,挥鞭让奴隶们继续下去给自己取财物。
“嘿我这!”属下立马转身,“老大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育它们,绝不含糊的那种!”
“啧!”弩加皱眉喊住它,“你等等……”
“老大还有什么吩咐?”
“把那些尸体都码好了,”它划过雪地上的黑点,“还有地洞里被淹死的那些,都扛出来,待会儿拿书册做记录。车子马上就到,一天收一次尸,你总得给人家些什么吧?”
“哦对对!”黑猩猩恍然大悟,两手一拍,声音震天响,“我马上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