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问题在络腮胡壮汉脑子里盘毛线似的过了一圈，他愣是没揪出线头想好要先问哪一个。
“觉得这个地方和你的想象完全不一样？”梁武带着“我早就信了神仙大人”的优越感微笑着。
络腮胡壮汉十分诚实地点了点头，紧紧皱着眉，语气中带着不确定，“这里......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目之所及的所有人，神情都是轻松惬意的，仿佛对未来充满希望，有着无限的热情和憧憬。
可是......怎么可能呢？
这里可是饥荒地！
是随时都会爆发疫病，死无葬身之地的人间炼狱！
而这群人，明明十天前还犹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逃难到化城郡，又被官兵们关闭城门强行赶走，没有吃喝，没有住所，狼狈得连一条流浪狗都不如......
短短十天，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络腮胡壮汉真的不能理解。
梁武已经在神像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而后才回应络腮胡壮汉的话，“我们当然要微笑，因为我们的生活会越过越好。”
“未来的一路皆是坦途，每日都有阳光——我们为什么不微笑？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微笑？”
络腮胡壮汉敏锐地察觉到，梁武用的是“我们”。
“你......你这是叛......”络腮胡壮汉本想说这是“叛国”，可当他转眸看到已经张扇好厚厚油毡的帐篷，嗅闻到从不远处的大帐篷里传出的浓郁香气，听到孩子们在开垦好的田地里一边拔野草一边彼此纠正汉字发音的轻快笑声时，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他不由得扪心自问，如果能够得到眼前这一切的人是他......他会作何选择？
刚刚吃完午饭的周衍恰巧注意到了神像前跪拜的梁武和他身后站着的十几个陌生人。
这几日每天饭前都有信众来祈祷，已经逐渐习惯用信众的祷告声下饭的周衍也把衍营的千八百人记了个大概脸熟。
这十几个人显然是新人。
“何事？”周衍唤了一声梁武的名字，发问。
梁武便恭恭敬敬将络腮胡壮汉之前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周衍微微沉吟。
自当初审讯刀疤脸，得知染病的灾民们已经往永安府逃荒而去的时候，周衍就已经预料到了如今的场面。
只是当时的衍营自顾不暇，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解决远在千里之外的永安府的疫病。
没想到灾祸又顺着昱江顺流而下，重新回到了化城郡。
该说是因果循环呢，还是世事无常呢？
“化城郡的诉求是什么？”周衍示意梁武向络腮胡壮汉转述自己的话。
在离开化城郡之前，郡守已经将所有可能发生情况的应对方式告知了络腮胡壮汉——虽然不包括天降一个“神仙大人”，不仅管吃管穿，信众颇丰，连梁队正都成了对方信众这件事。
问及诉求，络腮胡壮汉回答得毫不迟疑。
“粮食，”络腮胡壮汉从内怀里掏出一小包银子，将银灿灿的金属锭块往神像面前推了推，“化城郡愿意以一百五十文一斗的价格收购粮食！”
这倒是正中周衍下怀。
要知道，商店的仓库里，周衍可还屯着五十吨的糙米呢！
不过......
“除了粮食，可还需要其他东西？”周衍再次发问，“比如，可以治疗疫病的药水？”
听着梁武的转述，络腮胡壮汉当即愣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所谓的“神仙大人”会这么问。
可当他回想起一路的所见所闻后，又觉得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这一路上，他根本没见到过哪怕一个病人不是吗？！
当初若不是灾民们染疫，郡守大人又怎么会要求封锁城门？可现在，所有人都精神焕发，脸色红润，哪里有丝毫当初满面病容，形容枯槁的样子？！
所以......“神仙大人”真的能治好疫病？！
梁武说的，都是真的？！
络腮胡壮汉已经呆住了，梁武却再次复述了周衍的问话，丝毫没留给他愣怔的时间。
“疫病会通过水源传播，想要彻底控制住疫病，除了喂药水让病人恢复外，还需要开凿深井取水，不再饮用被污染的水体。”梁武说着指了指广场角落的一口深井，“我们也可以为化城郡开凿深井，保证水源安全，不知道你们想要吗？”
“还有，秋冬的新鲜蔬菜供应，不知道化城郡是否需要？”
“冬日严寒，纺织得细密紧实的棉布，填充着保暖棉花的棉衣需要吗？”
“春夏干旱，树木长得不好，再加上疫病肆虐，想必化城郡冬柴屯得也不够，烧起来没有杂烟的煤和木炭需要吗？”
“郡城里饲养牲畜的少，鸡蛋鸭蛋，猪肉羊肉，不知道需不需要？”
一个个的问题砸得络腮胡壮汉头晕脑胀。
他缓和了好久，才缕清自己的思路，“粮食、药水、深井化城郡是肯定要的！”
“其他的......”其他的东西当然也想要，无论是取暖的棉衣还是烧火的煤炭，在如今的化城郡都是急需的物资。
至于新鲜的蔬菜和肉......他当然也想要。
但事有轻重缓急，距离冬天还有段日子，疫病却是马上就要砸在脑袋上的重锤。
最主要的是，化城郡并不富裕！
郡守大人已经掏空了官府的银子和自己的私库，又挨家挨户强行征收了不少零碎铜钱，勉强凑出来的钱，为的是让他带回最急缺的粮食！
周衍微微一笑，仿佛魔鬼低语。
“没关系，粮食可以按照三十文一斗的价格卖给化城郡，并且，允许赊账。”